萧潋意虽然早有意料,可见他那狼狈样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一愣,连忙迎了过去,“阿云?你是怎么了?”
徐忘云没听到似的,丢了魂一样。萧潋意见他不应,紧皱起眉头,愈发焦急道:“你是怎么了?怎么被淋成这样?发生什么了?阿云!”
徐忘云充耳不闻,忽然就在地板上跪了下来。
萧潋意吃了一惊,抬眼看了一眼桃蹊,桃蹊连忙退了出去,紧紧关上了殿门。萧潋意蹲了下来,温柔道:“阿云,发生什么了?和我讲讲好不好?”
徐忘云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脸埋进小臂中,是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姿势。萧潋意想安慰他都不知从何下手,只得徒劳道:“阿云,你到底是怎么了,和我说说好不好……”
徐忘云沉默地蜷着,任萧潋意如何着急都没有一点动静。
“阿云?”
萧潋意喊他一阵,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反应,他伸手想抱住他又不敢,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是他亲手促成这一切,他该是高兴的,徐忘云终于有了和他一样的目的,有了留在这宫里的理由,他再也不用担心拴不住他,他还有什么借口不再留在他身边?
可当他失魂落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破天荒头一次的,他竟然心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云。”
萧潋意终于还是将他揽进了怀里,不住叫他:“阿云,阿云……”
“别难过,阿云,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理理我好不好,对不起,对不起阿云……”
徐忘云蜷缩在他怀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理理我……你理理我……”萧潋意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说不清什么意味地闭上眼,贴紧上他湿透的发顶。
“……对不起。”
第28章 走吧
隔日,萧潋意是被一片日光晃醒的。
入眼一片刺目的白,他觉出自己身下是一片硌人的冷硬,强睁开酸涩的眼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大殿中,竟是不知何时就在木板上睡着了。
一夜未着被,他蹙眉撑着隐隐泛痛的头爬起来,忽然想起了徐忘云。
对了,阿云呢?
阿云去哪了?
萧潋意登时清醒,抬头看去,却正看到徐忘云站在殿门前背对着他。
雨后日头总是出奇好,大片阳光从屋外铺进来,像是要将徐忘云整个人都挟进那一团光里,映得他边缘轮廓模糊不堪。萧潋意出神似地望着他看了一会,喊他:“阿云?”
徐忘云听见声音,侧过半张脸。一夜过去,他的神色又恢复成一贯的漠然,好像昨晚蜷在萧潋意怀中的人不过只是个虚幻的影子。
徐忘云回身看他,平淡道:“我要走了。”
萧潋意恍若当场被一把重锤砸在脑中,没听清似的,错愕道:“……你要什么?”
“我要走了。”徐忘云重复道。
他不是在询问能不能走,单纯就只是告别。萧潋意半响没说出什么话,问:“为什么?”
徐忘云看着他。
萧潋意绯红的宫袍凌乱,无措茫然地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又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
徐忘云不再多言,抬腿往前走。
萧潋意慌忙起了身,急急拉住他,无措道:“为什么?你要走哪去?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事?阿云?阿云!”
徐忘云停下了,他低头看了看萧潋意抓在自己手臂上的苍白手指,想了想,说:“你实在装得很好。”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萧潋意何等聪明,立时就明白过来,叫道:“阿云!”
“阿云!阿云!”萧潋意手忙脚乱扯住他,央求道:“你别走,你听我说!阿云!”
“放开我。”
“对不起阿云,是我做错了。”萧潋意急道:“是不是朱嬷嬷和你说了什么?你听我解释,我本意不是那样的,阿云!”
这两年来,徐忘云已不知多少次听他说“对不起”。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回身道:“她没和我说什么,放开我吧。”
萧潋意神色怔怔的,“她没和你说什么,你又为什么要走?”
徐忘云抬眼看了一眼天。
有风起,带动了一旁古旧屋檐下挂着的一只黄铜铃铛,叮啷一阵轻响。那是曾经萧潋意央求徐忘云做给他,再亲手系在屋檐下的。
徐忘云到底还是说了实话:“我是觉得你很可怕。”
萧潋意愣愣的重复:“可怕?”
“可怕。”徐忘云说:“你把我带到宫里,叫朱嬷嬷点出我的身世,昶王€€王相争你暗中作梗是想夺储,这些呢,你做这些又是想要什么?”
萧潋意下唇微颤,竟不由自主道:“我想……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徐忘云抬腿就走。
“……不,阿云!”萧潋意眼睁睁看着他离自己远去,直至徐忘云已经快要走到院门,才如梦初醒,一时口不择言道:“你父母皆因萧载琮枉死!你全然不顾了吗!”
徐忘云停住了。萧潋意继续说:“他们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家破人亡,含冤九泉!”
他眼含热泪,孤注一掷吼道:“你也不管了吗?!”
徐忘云回头看他,萧潋意微颤着嘴唇与他对视。
半响,徐忘云摇了摇头,“我父母希望的,不是这样。”
他声音平静,语调不含一丝起伏,萧潋意却像被他的话重重砸了一下,大睁着眼睛看着他。
“我师父说过,我娘给我取这个名字,是想让我把这些都忘了,不要再和他们厌恶的那些扯上半点关系。他们想要的,只是我能无忧无虑的凭本心而活。”
“我不能让他们若知此境,再觉得伤心。”
阿云,都忘了吧。
忘了那些腌€€事。
莫大悲痛从他心底奔涌而上,徐忘云闭了闭眼,低声道:“况且。”
他说:“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你。”
犹如一柄锋利的斧刃割过他脑中血脉,萧潋意头骨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一层血红翻上他的眼,惹得他脑中种种噪杂声音混在一处,像他幼时曾抓住的,被密封在罐里的一把蝉。
那声音说,我留不住你,就一定不能放你出去,成了害我的一把刀。
那声音又说:阿云,留在我身边!
萧潋意被吵得头疼欲裂,双目猩红地瞪着他,竟带着些恨意道:“你说你什么?你说你不想再看见谁?!”
徐忘云重复道:“你。”
“……哈!”
那抹红越滚越浓,心下无来由地恨意越翻越盛,萧潋意竟控制不住吼出声:“害你全家的不是我!杀你父母的也不是我!你不去恨他们,反倒来恨我!凭什么!阿云!凭什么!”
徐忘云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挣开他便走,萧潋意心下一空,呆了半天,又笑起来。
“我就是……”他惨笑起来:“……我就是怎样也留不下你,是不是?”
他像个喜怒无常的疯子,面色一变,方才那无措、茫然和惶恐全然不见了,只看他笑道:“好!好!我答应了!”
“阿云执意要走,我又能拿你有什么办法?倒不如走之前,再请阿云陪我喝一杯吧,你入我宫中两年,还从未陪我喝过酒,权当是我与阿云的饯别酒吧!”
他高喊一声桃蹊,桃蹊将酒呈上,萧潋意斟了两盏,递给他一杯。
耀眼日光当头而下,将杯中酒映的澄净如水。徐忘云沉默看他,说:“你想杀我?”
萧潋意被他问得一讶,旋即明白过来,笑容中立马添上一层凄苦:“阿云是怕我送你喝毒酒?”
徐忘云只看着他,眼中意思不言而喻。
“……好,好!”萧潋意似觉得好笑极了,低低笑几声,忽然抬手,将那两杯酒都一饮而尽!
喝完了,他便将酒盏狠狠往地上一摔,名贵瓷器瞬时炸成无数碎片。萧潋意恶狠狠道:“好!阿云不喝,我便代你喝,往后天高水远,我与阿云,便就此别过罢!”
徐忘云默默看他,道:“珍重。”
说完这句,他转身而去,眨眼便消失在殿门中。
萧潋意反倒平静下来,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殿下。”片刻,桃蹊小心上前,踌躇道:“就这么放徐大人走吗?”
萧潋意神色淡淡,唇角溢出一股紫黑的血,是方才那两杯毒酒的缘故。
他随手擦掉,淡道:“他不能再留了。”
桃蹊也只好说:“殿下英明。”
萧潋意就这么站了一会,过了会,他忽然道:“紫萼。”
桃蹊忙跪道:“属下在。”
萧潋意漠然道:“你近来话变多了。”
桃蹊吃了一惊,头瞬间低得更低了,“属下知错!”
萧潋意不再理她,复又去擦口鼻中不断溢出的黑血。只是擦了半天,却始终擦不干净,干脆便不再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黑血染得污脏的手。末了,苦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朱嬷嬷确实曾经是徐家的下人,但和主家关系并不密切,她后来被萧潋意收买才进了长敬宫。徐忘云的名字是徐侯夫人临死前才取的,不该有别人知道,最多也只是听过他“阿云”的小名。
但徐忘云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徐侯夫人临死前才取的,所以没有生疑
第29章 洁白莲子
四个月后,€€州。
小暑刚过,一天比一天更热了起来。€€州地处江南,处处靠水,盛产莲蓬菱角。
满街中,便可见处处皆是些卖莲藕莲子的摊子,水灵灵的姑娘们臂弯里挂着篮子,叫卖着荷花晒成的小香囊。巷子中更有许多头顶着荷叶嬉笑疯闹的孩子,桥洞屋檐哪里都钻,哄笑着撞翻了姑娘手中的花篮,惹得那姑娘操着一口软软吴语责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