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为上 第59章

“那年冬雪,皇后有孕,却不知怎么在宫中被人推下了马车。”

萧潋意并不瞧她,兀自接着道:“那一年,她二十七岁。为此痛哭一场便大病不愈。可父皇并未来瞧她,几日后,却下令处死了前朝重臣高老太师,她的生父。”

“她听闻后悲痛欲绝,当场便昏厥过去。接连几月缠绵病榻,昏了醒醒了昏,有一日夜中,她在梦中大哭过一场,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萧潋意轻笑了声,略带丝讽意缓缓道:“约莫她也是想明白这样死了挺不划算,这才要回头讨个说法。”

桃蹊默立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自请出宫,在国寺中带法修行。几年归宫时,却紧接着传来那圣僧迦南圆寂的消息。”他指尖现出了一串莹白的珠串,正是宋多愁身上的那串砗磲。

桃蹊久久未言,片刻后低声道:“阁主,真的不用告诉徐大人一声吗。”

萧潋意好半天不再说话。

“不。”许久,他说。

桃蹊便噤声不语,萧潋意淡色的眼珠轻轻一转,瞧见窗外天色灰暗,云翳浓厚,阴沉压抑,触目只可见一层淡淡灰白。

“你瞧。”萧潋意说:“天又阴了。”

第67章 而今冬时

桃蹊轻声回道:“奴婢听浆洗的嬷嬷说,过两天会是个晴日。”

萧潋意不言,只侧头对着窗外那一角灰暗的天。桌上烛灯渐燃到了底,他站起身,推开了殿门。

徐忘云正站在殿门的台阶下。

萧潋意搭在殿门上的手一顿,长敬宫的廊庑修得高,头顶的厚瓦廊檐像把锋利的刀,将阶上阶下劈成了两半。

萧潋意的神情便藏在这一片阴影处,好半天才涩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陈医师说要我去桃乡寻一个人,我没找到。”

“……桃乡?”

“嗯。”徐忘云瞧见他的神色,眉心一蹙,“你怎么了,不舒服?”

萧潋意不说话了,他站在台阶上,比徐忘云高上许多。自上而下地,默不作声地望着徐忘云漆黑的瞳孔。

“……不。”他笑起来,“你这么早回来,我很高兴。”

徐忘云上了台阶,将肩上的行囊丢给他,萧潋意接住了,语调有些古怪地问,“……这是什么?”

“透花糍。”徐忘云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随口答他。

萧潋意想起来了,那时半月前自己在晚饭时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徐忘云还能记着。

他捧着那袋透花糍站在原地,一时竟觉得像捧了把通红的炭火,让他拿也拿不住,丢也丢不得。而他心底,却好像又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冰碴子似的从他寸寸骨缝中渗进去,叫他一时如坠冰窟。

徐忘云不察,已自去案前取了茶喝。萧潋意低着头站在原地,好半天,微微偏过了头,望向他的背影。

国寺的僧人进宫后宫中的野猫便真的没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经文真起了效€€€€又隔半月,临近冬至,又恰逢梅园中红梅开得正盛,圣上难得雅兴,命人在梅园中暖阁布了家宴邀众同赏,每人面前除例份宫膳外额外还有一盘饺子。萧潋意用银勺盛起咬了一小口,尝出里面的馅是羊肉,眉头轻微地一皱,将那盘饺子略略推远了些。

萧文壁与他一席而坐,瞧见了他这点小动作,笑道:“皇妹不爱吃饺子?”

萧潋意偏过头,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令和是觉得这饺子馅有些膻。”

“原是不爱吃羊肉。”萧文壁关切道:“不吃怎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膳房的人额外做一份给你。”

“一点小事,不值当为此费事。”

“怎叫费事。”萧文壁笑着摇摇头,叹道:“也罢,不吃便不吃了,只是。”他脸上挂着笑,伸手捏了把萧潋意的耳朵,笑道:“只是这个冬天再冻掉你的耳朵可怎么好?”

冬至不端饺子碗便会被冻掉耳朵是民间流传已久的老传统,只是信得也大多是孩子,寻常百姓吃饺子也不过讨个彩头。萧潋意动静很大地伸手捂住了耳朵,佯装了点不高兴的神色,道:“皇兄如今怎还拿哄孩子的话笑话我?”

台上正座,皇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笑道:“莫怨文壁哄你,你年龄尚幼,只在他眼中可不就是孩子?”

萧潋意忙站起来,羞涩道:“叫父皇母后看笑话了。”

“有什么。”萧载琮瞧着今日心情不错,神情尚算平和地摆了摆手。他坐于高台,瞧了会他的两个孩子,眼中添了丝笑意,少见的竟有了点父亲的意思,“朕老了,瞧见你们两个这样笑闹也高兴。朕还记得,文壁小时候最信这些民间流传的故事,有次冬至膳房里没包饺子,他还为此大哭一场。满宫里哭着要找饺子,最后还求到朕的面前来了。”

此话一出,满席上入宫早些的老人都诡异地静了下来。萧文壁默了半天,轻声道:“父皇记错了,幼时哭着满宫要饺子的那个……是三皇弟。”

皇后难言地瞧了萧文壁一眼。

萧载琮沉默下来,脸上神采转瞬不再了,半响,他叹了口气:“朕是老了。”

萧文壁道:“父皇如日中天,正是鼎盛之时。”

萧载琮摆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暖阁四面围着窗户,萧载琮望了会外面漆黑的天,眉目中说不清什么意味,“€€儿若长到如今,该有多大了?”

皇后顿了顿,轻声道:“约莫也要有三十七上下了。”

“哦。”萧载琮道:“有这么多年了。”

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人惊叫起来,皇后惊道:“陛下!”

萧载琮咳嗽两声,自拿了手巾擦净了,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他拂去了皇后替他顺气的手,坐直了身子,“朕无碍,都接着用膳罢。”

席上众嫔妃惊恐不已地站着,没一个敢坐回去。萧文壁沉声道:“父皇,您……”

“朕说了无碍。”萧载琮不耐道:“还要朕一个个的请你们入座吗?”

眼见他要动怒,皇后与萧文壁对视一眼,缓缓坐回了席位。众嫔妃心虽仍还悬着,但到底不敢违抗圣意,只好提心吊胆的又坐了回去。

只是她们还未坐好,忽听窗外响起了一声尖利的猫叫。

皇后目光一凛,沉声道:“什么东西!”

一旁立着的众侍卫领命,自提了刀往外走去。只是紧接着,却又有更多的猫叫声随即重重响起,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尖锐,只听这叫声,怕是窗外有数十只还要不止!

怎么回事?宫中的野猫不都已被消干净了吗?!

在座众人还未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萧潋意在这声势浩大的猫叫声中缩了缩脖子,瑟缩道:“父皇……”

萧载琮面布阴云,沉沉望着窗外。

众嫔妃中,忽然有人尖叫了一声。

惊惧的众人循声望去,只看人群中有个头簪花冠的妃子叫道:“又来了!又来了!是不是她又来了!”

这是前不久野猫刚作乱时曾被吓得惊厥的贵妃邵氏。她席旁,另一个妃子见她不对,上前关切道:“你没事吧?”

邵贵妃却一把将她推开,神色惶惶,“她来了!她又来了!她又来索我的命了!”

“谁来了?你先冷静些!”

“她来了!”邵贵妃大喊道:“是那沈衾兰!她来索我的命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萧潋意愣在原地,如遭雷亟。

“你说谁?”萧载琮听着了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皇后神色莫测,瞧了眼坐下的某位重臣夫人。

那夫人看见了她的眼色,忙上前抓住了邵贵妃,“娘娘?您莫不是吃醉了酒,莫怕莫怕,妾身带您去后院歇一会,后院便听不着这猫叫了!”

“不!”邵贵妃大力挣开她,她好像是已被逼得神志不清,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圈,“哪里都听得到!哪里都有!就从这,到我宫里,到御花园,到€€清殿!哪里都听得到!哪里都躲不过!”

萧文壁道:“贵妃娘娘受惊了,快将她带下去吧,传太医……”

“你不要怪我!”邵贵妃大喊着打断了他,“是皇后!是皇后害得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再来找我了!”

众人一惊,纷纷侧头望向上座。

皇后沉声道:“邵贵妃,你是疯了?”

萧载琮一抬手,断了皇后的斥责,并未言语,只盯着神志不清,不断连连尖叫的邵贵妃。

“我只是不小心撞翻了你的碗,我哪里知道会是毒药,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要再来找我,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屋外凄厉猫叫绵延不绝,屋内众人死寂,有胆子小些的一时只觉毛骨悚然。邵贵妃这段话说得颠三倒四,语义不详。那重臣的夫人一狠心,一把将她抓住,“娘娘,您是糊涂了,虽妾身下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莫要惊扰了圣……啊!”

她忽然极凄惨地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上。邵贵妃头朝下砰一声砸在地上,嘴唇溢出一股鲜血,双目紧闭,已没了生息。

众人尖叫连连,那好心去扶她的重臣夫人已吓得当场昏厥过去。萧载琮神色沉沉,忽然一抬手将面前的饺子碗摔了出去。

萧文壁当即跪下了,“父皇息怒!”

皇后亦道:“圣上息怒。”

萧潋意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满面不可置信。

“你倒总让朕息怒。”萧载琮沉沉道,“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痛道:“臣妾并不知情。”

萧文壁忙跪着上前一步,“父皇!此事缘由还待彻查,您万要当心身子,莫要再动怒!”

“父皇。”萧潋意大睁着眼,苍白的面颊上滚下两行泪珠,“……母后?”

萧载琮瞧她一眼,又对皇后道:“你说,一五一十的说。”

“即便再要臣妾说百遍,臣妾也依旧是不知情!”皇后抬头看他,高声道:“那件事难道陛下不知情?当年昭贵妃一碗毒药落下了她的孩子,沈贵人怀恨在心,持剑一剑杀之!为着此事文琰闹过许久要为他母妃讨个公道。经年陛下这便已忘干净了吗!”

第68章 我不喜欢羊肉汤

萧载琮面色沉沉,不语看她。萧潋意颤声道:“父皇,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后回头,温和道:“好孩子,没有。”

“皇妹受惊了。”萧文壁忽伸手将萧潋意扯去身后,“先随皇兄回去吧。”

萧潋意却不动,眼泪断了珠子般顺着面颊往下掉,“当年我只听是弟弟没了,阿娘日夜痛哭,不堪苦痛这才病去了,究竟,究竟什么是……”

“什么‘阿娘’。”萧文壁温声道:“皇妹糊涂了。”

萧潋意咚地跪下了,倔强道:“若是真的,还请父皇明察!”

萧文壁道:“令和。”

萧载琮却不看她。无人再说话了,屋外野猫嚎叫声不绝,屋内众人惊叫声不断,萧载琮被吵得头疼,厌烦至极地皱眉看向萧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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