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秦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漫无边际的,充斥着无数杂音的脑海为之一振。
他的神智清明起来。
秦越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瞬间收回来,死死守住自己的位置,只攥紧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乌黑短剑。
那藏在重重黑色发丝之中的可怖脸庞原本正狰狞地桀桀怪笑,这下翻成全黑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无法控制面前的人。
随即,那张布满獠牙的大嘴猛地张大,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婴儿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哭泣,声音传播极广极远。
秦越简直不堪忍受,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层层尖锐的干扰声中听见了身后人群的骚动:
“这是什么声音?”
“好烦!怎么这么吵?!”
“是那个恶心的东西在笑!”
“我真想把它那张恶心的脸给捅烂!”
“走,我们一起去!”
“……”
秦越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怪物见影响他不成,就转而去影响那些凡人。这怪物把自己拉出去可能是想破了这天阑镜的屏障,将这群人叫出去……
秦越转过身。
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开始慢慢朝着这边移动。
这群先开始一见到这巨大水鬼就惊慌逃离的人,现在竟然如此有勇气,眼睛都红了,想要与这巨大水鬼进行搏斗。
他们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
秦越扬起剑,背对着那只巨大的水鬼,勉强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着,高声道:“都不许动!”
“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孩尽管只有七八岁,个子却已经开始抽条。他持剑立在前方,虽然声音仍然稚嫩,一双眼睛却已带着锋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被鼓动的人群才看过他击杀新生水鬼的模样,这会儿再见对方拔剑,眼神发狠地望着他们,原本混乱的头脑也清醒了一瞬。
这小仙人虽然在保护他们,但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们。
可能到来的死亡让这群昏了头的人群清醒了一瞬。
然而桀桀怪笑仍然在耳边嗡绵不绝,愈发使人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群人暂时堪堪停下脚步,却依然躁动不安的模样,再听着耳边持续激烈的撞击声,桀桀的怪笑声,额上几乎要渗出层层汗珠。
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这群人的心智只会被煽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无视他冲破防线,而他根本不能同时管住这么多人不动。
说实话,秦越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
从他娘死亡开始,但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就不会成为乞丐,独自流浪这么些年,进而受尽欺辱。
因此他当然对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在意。
但是刚刚被袭击的人的下场他也看见了,这群人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水鬼。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么不仅仅是他,师尊也很有可能会身处危险之中!
面前的人群躁动得越来越厉害,原先还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抗议不满,到现在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暴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所有人现在都像夜间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一同坠入深渊。
周围沸反盈天的人声,桀桀的怪笑声,猛烈的撞击声,再加上摇晃的地面。
还有,还有被重重黑色发丝包裹住的师尊。
秦越脑海中的弦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凤鸣划破整座水上楼阁,如醍醐灌顶一般,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震,驱散了所有嘈杂的声音。
秦越转头望去,趴伏在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上的水鬼似乎意识到什么,撞击屏障的速度更快了。
顶上的天阑镜镜面反射着强烈的白光,嗡鸣阵阵,却始终稳如泰山。
倒是那远远的火红小剑随着凤鸣一跃而起,从先前一动不动的位置中拔///出来,随后如梭如电,迅速在四周的墙壁上刺了几点,快得已成一道残影。
整座水上楼阁晃动得更加剧烈。
这次的晃动不同寻常,巨大的横梁砸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惊呼。纷杂的碎屑疯狂从天花板上掉落,脚下的地板也开裂开来,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晃,所有人再无一人站立稳妥。
就在此时,楼阁之上层层包裹的黑色的茧猛地破裂,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中破出,当空与一面火红的长剑相逢。
风声呼啸,势如破竹。
白衣红剑凌空而来,金红的剑身直直刺入了试图逃跑的巨大水鬼的体内。
肿胀腐烂的水鬼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尖叫,却阻挡不了自己逐渐变得焦黑,迅速萎缩下去的形势。
惨白的巨大身体化为齑粉。
整座水上楼阁彻底塌陷。
无数人尖叫着掉了下去。
秦越也在坠落。
他一声不吭,眼睛望着上方,风声和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水上楼阁中的烛火早就灭掉。
他看见无数的木屑粉末纷纷散开,露出外面晴朗的夜空,一轮散发着清辉的圆月。
还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
对方闭着眼,青丝如瀑,额心艳红的剑纹在月色下微微闪着银光,手中的长剑仍在凤鸣阵阵。他脸上的神色十分镇定,仿佛周遭的慌乱与他毫不相干。
是师尊。
秦越的眼睛望着对方。
多少湖边的欢呼,水面上的尖叫和碎裂的杂音在他的耳畔萦绕,但秦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安安静静的,只有上方那望过来的一人。
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丹霄圣君轻轻地一转头,闭目望过来,睫毛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正好和秦越对上了。
下一秒,他就感到师尊迎面扑来。
一双微凉的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
“成功了!”
“阵法解开了!”
“快去接人!他们要掉下来了!”
“那是丹霄圣君!”
“……”
众人陡然从高空坠下,即将坠入水中之时,忽然水面上迅速开出火红的莲花,花瓣绽放,一朵接一朵,一片连一片,热热烈烈,仿佛月色下的水面上燃起了一湖的火焰。
白衣的仙人从天空中飘落,轻轻地落在一水池的红莲上。
月色下他的容颜清冷,白衣胜雪,仿佛艳丽的红莲中开出的一朵雪莲。
第42章 弟子不想离开师尊。……
窗外夜深月明,窗内烛火摇曳。
秦越明明站在房间里,却感觉自己似乎和整个房间都脱钩了。
昏黄的烛火将来往的人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鬼魅在移动。房间门口时常有人进进出出,带进寒凉的夜风,如同一只偷袭的手,轻轻地握住秦越的小腿。
浓重的汤药味在房间里四散开来,比他初见师尊的那天,师尊在朱红的车厢内为他熬药时闻到的更重。
低低的窃窃私语声从重重围绕的床头传来,两三道人影皱着眉头,面露焦虑,低声地交谈着,似乎怕惊动了床上的人。
秦越看过去,只能看到人影遮挡的缝隙中疏漏出来的一角被子。
不是红色的。
师尊还是最适合红色。
秦越闷闷地想。
他原本并不站在这里。
他原本站在师尊的床前。
从漆黑的夜晚中,银色的月光下,秦越从落入师尊的怀抱后,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像一场梦境。
他看到明亮的月色,听到人群的欢呼,看着师尊牵起自己的手,踏着满池的红莲走向岸边,然后被等待良久的各路人马团团围住。
秦越记不清师尊牵着他走了多久,只记得师尊的手极其冰冷,仿佛冬日里檐角结出的冰棱。
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他们没有回住宿的客栈,而是进了百花园。
秦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进百花园,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在踏进安排好的小楼的一瞬间,师尊忽然倒下了。
随后就是一阵兵荒马乱。
脸色苍白,眼睫紧闭的师尊很快被抱上了床。
秦越站在床边一言不发。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把他挤到了后面。那些人或端着汤药,或拿着医书,或给床上躺着的人问诊。
过来的时候还要专门绕开他,叫他别在这里挡道。
秦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