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传到自己的手上,秦越下意识地回头,还没见到师尊的脸,就被师尊牵着手拉到了内侧,被包裹在三个大人中间。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响起:
“待在里面安全些,这里也不用你管。”
秦越抬起头,就见周边的三个大人都朝他望过来。沈亭昱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似乎在责怪自己竟然忘了有个孩子。
一旁的段宇轩倒是笑道:“小师弟你可真宝贝这小子。我们三个人的神识范围,他在外面还是里面又有什么区别?难道还能叫他先遭了危险不成?”
他说完,见沈夕面色淡淡,并不应答,就知道小师弟肯定又不高兴了。段宇轩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后悔,再看秦越圆圆的黑脑袋顶就起了补救的心思,准备伸手摸一摸对方以示安慰。
谁知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见这小子迅速躲开了,还抬起眼来看了一眼自己。
虽然对方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但段宇轩总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嘿,你这小子……”
段宇轩话还未完,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摸上了腰间悬着的封魔剑。
藏在剑鞘中的剑身不再震颤,剑柄上原先一直轻微摇摆指引的红线也突然断开了。
四人的行动轨迹完全按照这根细细的红线的指引,现在红线突然断开,意味着那点魔气的残秽已经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或者已经稀薄得连封魔剑的剑柄都检测不出来了。
那魔物的轨迹只能追踪到这里了。
沈夕看向前面的景致。
他们已经来到了榆泽城后连绵群山的山脚下。或许也不能说是山脚下,而是其中一座山峰的缓坡处,已经是向上爬山的趋势了。
这里的水源从更高的山顶流下,流过大片的浅滩,因为坡势有些陡峭,流下的溪流也很湍急。要是他们再往前去,就是翻山越岭了。
沈亭昱道:“那魔物难道是从这山里面出来的?”
段宇轩喃喃道:“这不应该啊。”
魔物究竟从何而来在修真界一直都众说纷纭。但这个问题就像人从哪里来,草从哪里来一样难以解答。但是魔物有一个特点,就是强盛的时候似乎九州各地随便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冒出来大量的魔物。而一旦衰弱,魔物虽然也极难被除尽,但很容易从猖獗的地方消失,龟缩到发源之地。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一剑斩杀了魔君,魔物中力量最强大的死亡,此后众多魔物就被修真各大门派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殆尽,如今只余昆仑山以北的荒原上可能还残存着些许。
那么,这个魔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难道说榆泽城背靠着的群山之中也有魔物残留吗?可如果真的有魔物残留,为什么泪湖危机中只出现了一只?如果像五百年前那样大批量出现,借助泪湖底的阵法和水中楼阁中的活人,恐怕榆泽城当然就能变成人间炼狱。
段宇轩思索到这里,再去看沈夕,见对方一言不发,忍不住道:“圣君怎么想?”
沈夕没有回答他,而是眺望着连绵的群山道:“这里是九州的西南角,昆仑山在九州的西北角。你们说,这山可能相连吗?”
段宇轩和沈亭昱对视了一眼。
沈亭昱诚实道:“曾经有人沿着西边游览过,西北与西南间有万仞千山,还有深不可测的湖底,期间夹杂着神鬼变幻的秘境丛林。更何况九州大陆这么大,这也不是五百年前了,要真有魔物能跨越这么远跑过来,我觉得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早就是魔物的天下了。”
沈夕收回目光:“也对。”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近来发生的有关魔物的事似乎有些频繁了点。”
“我在天衍城上空斩杀了一位魔修。前不久又在泪湖斩杀了一只魔物。”
这五百年间确实也并不是完全太平,有时的确偶尔也有魔物出没,但多集中在昆仑山与北境荒原交界的地带,而且从不需要他出手。
换言之,寻常的魔物也找不到他的面前来。
段宇轩和沈亭昱闻言脸色也是微变。
不过他们并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着丹霄圣君继续。
“我有个猜测,但我需要时间,”沈夕的目光越过群山,似乎落到了空茫的某处,“有个地方我想再去看看,但是现在的我去不了。”
沈亭昱道:“圣君的意思是?”
“我要即刻回昆仑,”沈夕的目光坚定起来,“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秦越猛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
却见对方淡色的嘴唇一开一合,一锤定音:
“这段时间,劳烦你们多照顾一下秦越了。”
第50章 是,师尊。
丹霄圣君一旦下定决心,行动就十分迅速。
他当即回了榆泽城,先向榆泽城城主详细说明了城外村庄的遭遇,又向百花园园主辞行。婉拒了江烟要他再多休养一阵的请求后,沈夕留下一笔不菲的诊金,就与段宇轩道别,带着秦越、映雪和系统小黑猫上了沈亭昱的飞舟,一路往昆仑山而去。
自从沈夕经过银针针灸治疗后,他的修为就恢复了大半,自然也开始亲自指点秦越的修行,原本代他教授秦越的舒凌云已经于前几日回了昆仑山。因此这次只有丹霄圣君一行人回去。
他们即刻起飞,夜深的时候才到。沈夕回来的消息除去他辞行的那两三人,谁也没告诉,因此他乘着沈亭昱的飞舟回来时谁也没惊动。护山大阵因为他腰间的身份玉牌不声不响,从头到尾,沈夕只对站岗的弟子们亮了一下.身份,就一路直抵映月峰。
飞舟在暗夜中静默地滑行,行至映月峰上空时,整座峰顶昏暗且没有照明,只有淡淡的月色铺陈下来,像流了一地的碎银。
这也正常,映月峰整座峰顶只有一间山居小院,只住了丹霄圣君一个主人。除了秦越和映雪,小院内就只有两个扫洒及做饭的仆人。其余平日里做采购、搬运等杂事的仆从都住在半山腰上,或者山脚下,等到有需要的时候再到峰顶上来。
因此丹霄圣君他们不在这里时,映月峰的晚上自然也就没有别人需要点灯。
飞舟刚一落地,映雪就连忙一手抱着小黑猫,一手提着刚拿出来的长明灯笼,准备朝山居小院赶过去。
圣君就是再急着闭关,也总要进一进小院,拿点东西吧。他听说后山圣君之前住的那座山洞冷清清的,圣君又有伤在身,不多做点准备怎么能行呢?
“映雪,叫人准备晚膳,不要太多,菜色丰盛点,还要一碗面。”
小童子正准备踏出飞舟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圣君淡淡的声音。
映雪连忙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嘀咕。
他跟了圣君好几年,几乎没见过圣君吃饭,这饭肯定是给秦越准备的。既然是给秦越准备的,圣君为什么指定要面呢。映雪以前在沈家的时候,大家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只有过生辰才会特地嘱咐一定要有面呢。
小童子脑袋里转了一圈,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圣君的嘱咐他完成就是了!
眼看着映雪的背影和着灯笼的柔光一路往山居小院而去,沈夕这才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小徒弟的肩膀:“你也先回去吧,等会儿准备吃饭。我再和沈亭昱说两句。”
丹霄圣君说完话,却见秦越站着不动,抬起头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而他的袖子已经被对方悄悄地攥紧了。
秦越到现在都还感觉自己在梦中。
在榆泽城后,群山脚下,他的师尊表示要闭关的时候,秦越就感觉这之后发生的事都好像在梦中。一切过得那么快,师尊做决定很快,他们向城中人告别很快,甚至连回到映月峰的时间都那么快。
他跟师尊,可能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了。
秦越仿佛从梦中猛然惊醒,终于意识到这个现实,立刻伸手攥住了对方的衣袖,不愿意离开。
他不知道师尊要闭关多久,师尊也从头到尾都没说。但是秦越很敏锐,他意识到这次他可能要和师尊分别很长一段时间,不然师尊不会把他的修行托付给他并不熟悉的人。
师尊对他的修炼看得最重了。
“我想和师尊多待一会儿。”
秦越干巴巴地说。
之前映雪想把他从师尊身边赶走,自己来照顾师尊的时候就是喊了一声圣君,然后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最后也的确奏效了。秦越一时半会儿学不来对方的样子,又不想真的被师尊赶走,情急之下只好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寄希望于师尊极少数的心软。
毕竟,毕竟他很快就要和师尊分开了。虽然两人还会再见面,但秦越并不想离别。
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夜色里消散,面前的小徒弟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说实话,秦越这张脸真不适合撒娇。
以沈夕的修为,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因此他也就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疤痕的确变浅了一些,但依然很瞩目。纵横交错的,长虫似的疤痕横亘在秦越的脸上,自然是不如玉雪可爱的小童子来得令人心生喜爱。
但是这可是他的小徒弟。
才进门几个月,就要独自修行了。
沈夕想到这里,摸了摸对方圆溜溜的小脑袋,没有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算是默认了。
秦越把师尊的袖子攥得更紧了些。
沈夕也不再管他,而是转头对一旁的沈亭昱道:“你可知今天这件事的严重性?”
沈亭昱道:“知道。”
泪湖危机中作祟的魔物最开始出现的位置靠近深山,来历不明,出现得很突然。如果这件事并非偶然,那就有可能是有人抓准时机刻意为之,又或者是强大魔物觉醒的前兆。
不管哪一种,都令人十分头痛。
沈夕道:“先前在天衍城的时候,我让你做的事你做的很好。这次也继续追查下去,留意九州各地的情况。”
沈亭昱拱手道:“是,圣君。”
沈夕又道:“沈家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你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选了吧?”
他这问题单刀直入,过于直白,就连沈亭昱也顿了一下。他诚实道:“家主的确说过看好我。但是亭昱不敢保证。”
“那就努努力。”
沈夕这话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家主是沈亭昱手到擒来的事:“沈清光要是真当了人皇,我还是对你最放心。”
“拿着。”
这最后一句落下时,沈亭昱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有一样东西被对方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是根轻飘飘的羽毛,上半截硬,越靠近尾端越柔软,即使在暗夜里也泛着点微弱的金红光芒。借着这点光,以沈亭昱的目力,轻易地就看清了这根羽毛华丽的纹路和鲜艳的色泽。
是凤凰的尾羽!
沈亭昱悚然一惊:“圣君!”
“我看好你,”沈夕低声道,“你道心坚定,不易为外物所惑,也曾在五百年前下山救过世。这根羽毛给你增加点筹码。”
“当然了,倘若有一天,”沈夕笑道,“你要是堕魔了,凭借这根羽毛,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亭昱郑重道:“谨遵圣君的教诲。”
“你之后要是没事,多来昆仑看看,”沈夕道,“秦越是我的徒弟,也算是沈家的人了,你就当照应沈家的小辈。”
秦越的手攥紧了。
沈亭昱看了一眼攥着丹霄圣君袖子不放的秦越,道:“是。”
沈夕道:“如果我闭关这段时间,你查探到九州真的出现了难以解决的魔物,你就到昆仑的后山来喊我。”
沈亭昱道:“是。”
沈夕自觉已经交代完毕,这才道:“好了,你走吧,走的时候动静小点,我闭关之前,不想见任何其他的人。”
沈亭昱朝着丹霄圣君拱了拱手,就御剑离去了。
沈夕反手握住秦越的手,道:“走,我们回去。”
秦越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