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味道有些,一言难尽。
只是这句话,估计到了李行舟的面子,季观棋忍了忍还是没说,却不想李行舟却拿起了兔子,道:“怎么了?”
他尝了一口之后,脸色微变,似乎是在想着吐还是不吐,最后吞咽了下去,平静地将枉死的兔子放了下去,老老实实坐在了火堆旁边,看着季观棋烤鱼。
幸而青鸾丢上来的这条鱼足够大,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
“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李行舟问道。
“以前和师……镇南仙尊一同出行时,一般这些事情都是我做,也就习惯了。”季观棋轻轻抖了抖烤鱼,道:“不过他不喜欢吃鱼,喜欢吃烤兔子。”
“那你呢?”李行舟问道。
“我?我什么都吃。”季观棋眼中带笑,道:“能吃饱就行了。”
晚上两人吃饱喝足,便就地休息,本来李行舟是想要从乾坤袋里拿出之前带来的白鹤羽斗篷,当初本来就是准备送给季观棋的,可惜那时候季观棋跑了。
这是用灵兽羽鹤的羽毛制成,能够挡住刀剑侵袭,遮蔽风雨,且是炼器宗宗主亲自锻造的法宝,就算是修真界也只有一件。
但也正是因为只有一件,如今他才不敢拿出来,毕竟若是遇到了识货的人随意一问,便知道这件就在玄天宗,到时候他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观棋。”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了另外一件披风,给季观棋盖上,道:“你别着凉了。”
深秋风大,虽然修者经常风餐露宿,但也并非是伤寒不侵之体。
“我没事。”季观棋有点睡不着,可能是今日一开始当剑的时候用的是右手剑,手骨有些微疼,他坐起身,缓了缓,片刻后才再次躺下,然而却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手指已经摩挲着手臂伤处,停留在一块后,他拧起眉头道:“怎么伤的这么重,你这里有陈年旧伤?”
“三年前平定四周邪修祸乱之时,被有毒的刀刃从手骨穿透,留下了暗疾,一桩一桩的事情接连着来,就一直没养好。”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臂,笑着道:“我算是幸运了,至少还活着,万花宗,丹霞宗,炼器宗……宗门首席就是个苦差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吧。”
“你没告诉过你师尊吗?”李行舟问道:“他有很多上好的药。”
季观棋笑了一声,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看得李行舟心中微微一颤。
是的,这需要开口说吗,伤成这样,这么长时间,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察觉到,可是没有谁问过他,包括乌行白。
夜风拂过,李行舟坐在旁边,他给季观棋的手腕一点一点捂热,然后慢慢上药,这种骨头上的伤即便是用灵力也很难催动愈合,只能好好养着,更别提季观棋这是反复受伤了。
季观棋从一开始的拒绝,到无奈接受,他可能是太累了,竟然睡得比在客栈还要沉,李行舟垂眸看着他,悄悄地将灵力灌入了季观棋的身体里,助他灵力运行速度更快,也让他睡得更沉了。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当初……”
他当初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爱上季观棋,季观棋是乔天衣塞给他的,在他眼里,无论是季观棋也好,萧堂情也罢,又或者是乔游,但凡和乔天衣相关的人,他都很冷漠,很防备,所以他对季观棋真的很不好。
直到季观棋死了,真的死了,当他发现季观棋碎裂了魂魄的那一刻,乌行白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惶恐。
真讽刺,他在季观棋碎裂魂魄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能没有季观棋,却为时已晚。
“等去了天机门,我把全部都告诉你。”他低声道:“你可以恨我,但是别不要我,你也别喜欢别人。”
*
第二天季观棋醒来的时候,就感觉手骨似乎是好多了,他有些诧异,谁知李行舟丢给了他一瓶药,道:“这是之前我在万花宗那边买的,绝对的疗伤圣药。”
“果真是疗伤圣药。”季观棋活动了一下手腕,道:“不过这太珍贵了。”
“你帮我挡剑这才引发旧伤,你可比药珍贵多了。”李行舟将两匹马牵了过来,道:“灵石银子而已,都不是问题,这些身外之物,我有的是。”
这一点季观棋倒是不怀疑,这几天都能看得出来李行舟应该是身家极为雄厚的。
只是季观棋总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听说过这号人物,最后也只能将其归于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待天机阁的事情结束后,我带你去万花宗看看伤吧,他们会有办法的。”李行舟看上去对这个旧伤有些耿耿于怀,短短时间内看了好几眼,季观棋笑着道:“不疼不痒,没多大问题,时间久了自然痊愈。”
“到时候我带你去。”李行舟却道:“我肯定帮你治好它。”
见对方这样执着,季观棋也不再拒绝,只是到那时候去不去还不是随他自己吗,何必现在就跟人掰扯这些,反而弄得不愉快。
他一向是这个性子,最不喜欢和人争执什么,但一旦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从天蛇城到天机门,中间还得路过玄天宗,算起来还有不短的路程。
两人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季观棋吹了个口哨,青鸾便从林子里飞了出来,停在了季观棋的肩膀上,两人沿着小路走的,准备直接绕开玄天宗的领地前往天机门,省的留下行踪,又得被人跟着。
“行舟,我不赶时间,所以会绕路,你要是赶时间的话,可以先行一步,不必迁就我。”季观棋说道。
“我?我不赶时间。”李行舟骑在马上,他当然不赶时间,他巴不得时间越长越好,这难得的独处,难得季观棋看他的眼神里不再带着冷漠。
有了李行舟这话,季观棋忍不住笑了一声,青鸾轻轻扑腾着翅膀,他道:“你们天机门弟子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李行舟说道:“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季观棋顿了顿,稍稍挑起眉梢,他轻轻扬了一下缰绳,道:“那得走快点了,不然今夜又得留宿在外。”
季观棋是计划着疾行赶路,前往附近的村镇里歇息一下,第二天再赶路,但行至半途的时候,肩膀上的青鸾忽然有点儿急促不安,爪子不断地踩着季观棋的肩膀,他扭头问道:“怎么了?”
一般青鸾这个样子,都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灵兽,它想上去干架了。
“行舟。”季观棋握紧了君子剑,他道:“前方可能有问题,你多加小心。”
“好,你也是。”李行舟想了想,又控制着马匹离季观棋近了一些,对方有些诧异地回头时,李行舟笑着道:“离得近一些,好彼此帮忙。”
季观棋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林子里的人是忽然出现的,季观棋和李行舟发现的时候,这群人已经猛扑了过来,君子剑出鞘,剑光猛地袭向这些人,然而很快季观棋就停下来了,改换成用剑柄狠狠重击了跑来的人,将人直接踹飞之后,对着旁边要出手的李行舟说道:“等等!这些都是……凡人。”
修士和凡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凡人最多不过几十年,而厉害的修士则甚至能向天夺命几百年,一个低阶修士想要杀凡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然而却没有修士会主动残杀这些凡人,不为其他,主要是容易滋生心魔,且滥杀无辜这种事情,一般也只有邪魔歪道会去做的。
季观棋发现这群人手里连一把剑都没有,都是拿着最为普通的刀就冲上来的,嘴里还大喊着:“杀死妖怪!”
李行舟干脆将折扇扔了出去,法器骤然展开,直接将这些人全部掀翻在地。
“妖怪?哪来的妖怪。”李行舟收回了折扇,他骑在马上,都未曾挪动一下,笑道:“我乃名门正派子弟,怎可能是妖物。”
季观棋也收回了剑,这群人闻言,爬起来之后先是互相看看,而后又打量了季观棋和李行舟两眼,紧接着纷纷跪倒在地,喊道:“求仙长救命啊!仙长救命!那妖怪要杀了我等,我等也是没有办法了!”
季观棋和李行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村子位于偏僻处,距离附近最近的城镇来往也有不少路程,四周都是树林环绕,背靠一座后山,这后山十分陡峭,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从风水阵法上来说是挺不错的位置。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走掉,若是不知道妖物准备滥杀无辜的事情就算了,如今知道了,总不能视而不理,将这几十条性命枉顾了,只是季观棋没想到的是,在这村子里竟然还能遇到一个他避之不及的人€€€€
萧堂情。
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季观棋和李行舟,在看到季观棋的时候,萧堂情甚至从床上坐起来了,语气里都带着震惊和高兴,道:“大师兄。”
而看到季观棋后面一人时,眼神沉了沉,没有说话。
李行舟也不想搭理他,不说话更好。
“你怎么在这里?”季观棋心中的惊讶不比萧堂情少,来时这村民的确说有修士前来帮忙,但是也敌不过那邪修,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家中养伤,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萧堂情。
在他印象里,萧堂情的修为不说是到了巅峰,至少也是顶级的,按理说没这么容易就被打败,可对方的确是身上缠着绷带,鲜血还在往外溢出,脸上苍白,显然是受了重伤的。
“这个东西有些古怪。”萧堂情似乎是察觉出了季观棋的想法,他道:“不知它用了什么方法,我一听到声音之后全身灵力都运行极为缓慢,非常罕见,所以就着了道。”
说到这的时候,萧堂情似乎也有些难为情,他微微偏开了脸,显然是有些跌了面子。
“师兄。”萧堂情眼看季观棋准备走,他忽然道:“我……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季观棋没有理会他,径自离开了,萧堂情起身想要追上去,但伤得不轻,只能捂着胸口坐在原处,眼看着季观棋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
“这东西是三年前出现的,也曾告知过万兽宗,然而这东西像是知道似的,每当万兽宗的人前来时,它都从不出现,久而久之,万兽宗也就不搭理我们了。”村长也很苦恼,道:“这一年其实也都平安无事,只是今日村里有人成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敲锣打鼓的声音引起了它的不满,它忽然从树林子里冲出来,不仅掀翻了花轿,还弄伤了轿夫,新郎被它抓起来带到了天上,若非是刚刚那位仙长出手相助,只怕要红事变白事了。”
“那是人面鸟。”一道声音从门边响起,萧堂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道:“人面鸟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爱好群聚,当发现一只人面鸟,就代表这里有着一个人面鸟的窝点,且尤其喜欢恶作剧,虐杀人类。”
“一般这种东西出现之后,万兽宗都会派人直接去剿灭,怎么这次没有动静?”李行舟开口问道。
“这次的人面鸟和往日的都不太一样,很聪明,它们会在万兽宗的灵兽进行搜捕的时候藏起来,等走了再出来,而且这次这只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只要听到它的鸣叫声就会浑身灵力被压制了。”萧堂情顿了顿,有些奇怪地看向了李行舟,他压根儿不想回答这个天机门弟子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
一想到这里,萧堂情的脸色更差了。
“既然是因为声音而出来的,那干脆速战速决。”季观棋说道:“今夜就去解决这件事情吧。”
“今夜是朔月之夜。”李行舟说道:“是人面鸟这种灵兽最弱的时候。”
他们对视了一眼,显然是一拍即合,一旁的村长问道:“那要怎么才能引它出来?难不成,再敲锣打鼓办一次亲事吗?”
李行舟倒是没想到这个,他下意识看向了季观棋,对方的目光却落在后山,思虑片刻后说道:“需要有人在山下将它引出,我们杀它一个是不够的,这种灵兽极为记仇,往往会打击报复,只能全部剿灭。”
他看向村长,问道:“有唢呐吗?”
“有,有。”村长应道。
“拿两个给我,”季观棋看向李行舟,道:“你在山下,我去山上,你先吹唢呐,能把里面最强壮的那只引出来,我去剿灭它的老巢,然后再合力对付这只。”
“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巢穴的人面鸟有多少。”李行舟脸色微变,想也不想便反对道:“若是你一人前去,出了事情怎么办?”
“我……”季观棋的话尚未说出口,旁边的萧堂情便开口道:“我在山下。”
他捂着胸口,伤势不轻,喘气都有些费劲,只能冷着脸道:“我在山下引他们,你们上山去。”
但凡他没有伤的太重,都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李行舟,越想心口越疼,只能急促喘息了一阵,而后道:“师兄,保全自身最为要紧,我等你回来。”
他这样子,才有点玄天宗弟子的模样。
季观棋只是看了眼他,便也不再纠结,眼看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们必须得在天黑之前准备好,否则过了今夜,明日就更难杀死这人面鸟了。
他瞥视到萧堂情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对着李行舟说道:“行舟,你去跟着村长拿唢呐,我在这里等你。”
李行舟心中万分不愿意,然而季观棋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应了一声,跟在村长身后的时候,手中出现了一张符纸,可想了想,又将其收了回去。
他不敢被季观棋发现任何端倪,一丁点风险都不敢冒。
“大师兄,离师尊远一些,永远不要去他的身边。”萧堂情说道:“他会对你不利。”
“嗯,他会杀了我,我知道。”季观棋已经不想再兜圈了,他太累了,转头看向萧堂情,正对上对方极为震惊的面容,说道:“萧堂情,没想到你也重生,既然重生了,你就应该知道你我之间,只有仇恨,没有兄弟之情了。”
萧堂情的脸色瞬息万变,来的路上其实他猜测了很多,包括季观棋重生的可能。
可是他不敢承认,然而事实就总是他最不敢面对的一种情况去。
“师兄。”萧堂情嘴唇微动,他忽然觉得浑身如同一桶凉水兜头浇下,“你……”
“既然已经说开了,那我就直说了。”季观棋握着剑,他平静地直视着眼前人,道:“多年的师兄弟,我未曾亏待你半分,但你又是如何对我的?既然你也是重生的,那你就应该很清楚你都做了些什么,萧堂情,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恨吗?”
萧堂情的喉头微微一堵,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回答。
“所以你怎么有脸继续在我身边,你若是厌恶我,不如一直厌恶到底,倒也不需要摆出现如今这副模样,不原谅你,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季观棋不是圣人,他已经忍到极限了。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堂情上前道:“我是才知道的,我……那日在福地洞天,我受了重伤之后才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我才知道之前在秘境里救过我的是你。”
“……”季观棋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人。
“你忘了吗,你背着我出秘境,肩胛骨为此受了重创,而后……”不等萧堂情说完,季观棋就想起来了,他应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次,是,是我,后来竹林之内,你我不久刀剑相向了吗。”
萧堂情脸色一僵,他讪讪道:“那时候我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你记得那枚玉佩吗?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定情玉佩……我给过你,你收了的,而且,而且师兄,你从未提及过那次秘境之事,我是真的不知道……”
本来萧堂情提起玉佩,季观棋还有些迷茫,反应过来后顿觉无奈,他道:“提及?师兄弟这么多年,我救过你多少次,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难道我还能指望你知恩图报?萧堂情,我救你的时候,不是因为我多么担心你,而是因为我是你师兄,对师弟有照顾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