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温和,听得李行舟稍有点恍惚,他略微垂眸,有点贪恋这种骗来的温柔,而后低声道:“我等你。”
季观棋看着他,微微低下身子,在李行舟的唇角轻轻擦过,看到对方震惊的脸,他道:“很快就回来了。”
说完,他便拿着君子剑出了门,只留下李行舟一人在客栈里。
季观棋对这里不熟悉,根本不知道灵丹应该在哪里买,而且他乾坤袋里也没什么东西了,算起来也就在逃跑之时顺手从那一堆法宝里拿走了一枚黑色的玻璃球。
他看出来这一对玻璃球出来的时候,李行舟的表情明显有些紧张,想必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可惜,跑的时候只来得及拿一个,另一个却没看到踪影了。
“这东西,应该对他很重要。”季观棋走在街头,青鸾停在他的肩膀上,他道:“本来他也是身家万贯的,如今跟着我,都沦落到用折扇去抵押的地步了,唉。”
青鸾叫了几声。
“他很好。”季观棋说道:“我很喜欢他。”
这个小镇子也就一家交易所,季观棋进去的时候,扫视了一圈,这里丹药种类太少了,治疗伤口的最好的也就一个普通的灵丹。
但现在即便是一个普通灵丹,他都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押的,思来想去,除了那一大堆玉佩,也就一个乾坤袋值钱一些了,于是干脆将玉佩拿出来,将乾坤袋压了上去。
里面的玻璃珠自然也被他拿出来了。
季观棋就是这个性格,他喜欢的人,给他的哪怕一根稻草都要拿走,他不喜欢的人,哪怕是给他顶级法宝也弃之如敝履,万事皆由己,不拘这物件价值几何,主要是看送的人是谁。
那药堂老板也没见过这样的,盯着乾坤袋看了看,道:“这可是高级的乾坤袋,您真的舍得?”
乾坤袋也是分级别的,顶级的甚至能放下山峦,而低阶的则是甚至只能储存一些丹药,虽然都是乾坤袋,但各种各样的太多了,差距也很大。
于是季观棋将乾坤袋抵过去的钱换了丹药和一个低阶的乾坤袋,将那些玉佩放到了乾坤袋中,正准备将玻璃珠也放进去的时候,却不想旁边的青鸾一不小心踩到了玻璃珠。
玻璃珠直接摔下了去,青鸾自己也险些跌了一跤,幸好扑腾两下站在了柜台上。
玻璃珠落地,摔碎之后的幻境涌入了离它最近的季观棋眼前。
所有的一切扑面而来,他甚至都来不及躲避。
他在一次看到了那柄向他冲过来的方天画戟,不,应该说这一次他的视觉角度变了,他看到幻境里的自己狠狠踹开了青鸾之后被方天画戟穿透胸膛,死死钉在了万丈崖上,口中鲜血狂涌。
他看到自己从震惊,到不解,到愤怒,最后到绝望,也看到了自己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死状。
而这一切,他用的是第三人的视觉看的,毋庸置疑,这第三人就是这方天画戟的主人。
镇南仙尊,乌行白。
……
李行舟总觉得有些不安,算起来季观棋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他稍有点焦躁地想要展开折扇,却又想到这折扇被抵押了,一时间有些烦躁起来。
“不行,这么久没回来,难道是遇到天机门或者玄天宗的人了?”他一想到这个,就坐不住了,立刻起身准备出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脚步声,李行舟立刻分辨出这是季观棋的脚步声,果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季观棋,他笑着道:“你终于回€€€€”
他的话戛然而止,微微皱眉,而后低头看着当胸穿过的君子剑,雪亮的剑刃上裹着灵力,这些灵力顺着剑刃撕绞着伤口,鲜血涌了出来,李行舟的身子略微僵硬,唇角也溢出了血迹。
“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季观棋的脸上不复之前的温情,他目光冷漠,看着对方,道:“我应该叫你李行舟,还是……乌行白?”
“观棋。”李行舟握着君子剑的剑刃,掌心直接被划破了,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淌,他却没有丝毫松手的意思,道:“你听我解释……我说的,三天,三天还没到……”
“三天?”季观棋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他道:“可笑啊,三天……乌行白,你杀我一次不够,还要再耍我一次,我是做了什么孽要被你这么对待,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要这么对我?”
“不是的,观棋。”李行舟脸色骤然苍白,他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一个绝路上。
“乌行白。”季观棋握着剑柄,他看着被当胸捅一剑的乌行白一字一句道:“你真令我恶心。”
他猛地抽出了剑刃,鲜血迸溅,他的侧脸上都沾了几滴乌行白的血,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半点疼惜,只有厌恶还有对自己深深的自嘲,他艰难扯动了一下唇角,道:“这一剑,是还你的,这些,也都是还给你的。”
“从此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季观棋自嘲道:“我这样的人,果然是蠢极了,怎么会被你骗了两次呢……”
乌行白宁愿季观棋骂的是他,都不想看到季观棋如今这副模样,他几乎是心如刀绞,却也知道任何解释在真想面前都是徒劳的。
一个低阶的乾坤袋被扔到了面前,季观棋收了剑直接上了青鸾的背部飞身离开。
乌行白捂着胸膛半跪在了地上,鲜血淅淅沥沥洒在了地上,顷刻间便汇聚成了一滩,他甚至都不敢去翻看这个低阶的乾坤袋里到底是什么,又或者说,他已经猜到了。
“还差一天的……”他声音发颤,褪去了李行舟的模样,露出了他镇南仙尊本来的样貌,他看着季观棋消失的方向,身上的符文再次显露出来,他额角冒出了冷汗,神识震动,手指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乾坤袋。
明明就差一天,明明还差一天。
“观棋。”他艰难起身,乾坤袋中只剩下他那把小破剑,刚准备御剑而行便牵扯了胸口伤势,一口血喷了出去,季观棋这一剑的确没有留手,君子剑的剑气将伤口撕扯得很厉害,若是换一个人已经当场毙命了。
可正如季观棋说的那样,仙尊这个级别,想要杀他,太难了。
第045章 可笑
凛冽的风垂在季观棋的脸上, 他现在真的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孑然一身,果然人没有最低谷,只有更低谷, 现在好了, 钱没了, 乾坤袋没了, 就连好不容易动心的人也没了。
他靠在青鸾的背上感觉都有些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最后只能沉沉叹息。
“我真倒霉。”他低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青鸾听不懂他的话, 但能感觉到季观棋心情不好,干脆张开翅膀加快了速度, 带着季观棋侧飞过山峦,试图让对方开心一点。
季观棋靠在它的背上,他回来的时候太匆忙,太慌张, 以至于束发的发带松散了都没注意,此刻被青鸾这么一弄,头发直接散乱了, 他笑了两声就这么仰躺在青鸾的脊背上, 明明他是笑着的,却充满了委屈和不解。
青鸾以为是自己飞的太快吓着了对方,连忙缓了缓,巨大的翅膀掠过森林, 发出了长长的鸣叫声,然后就听到季观棋说道:“快要下雨了, 我们下去吧,找个地方避避雨。”
他的声音很正常, 仿佛刚刚都只是错觉。
外面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确是要下雨了,这四周只有山林,青鸾俯冲下去之后落在了一个破庙前面,季观棋从它的身上跳了下去,而后朝着青鸾轻轻招手,小鸟便立刻变小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衣摆和袖口都脏了,靠在破庙里避雨,顺便找了一堆干草,然后升起了火堆,没一会儿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大雨,季观棋将青鸾抱在了怀里,他特别困,这几天太累了,但是又根本睡不着,只是盯着跳跃的火堆,看起来是在思索着什么,其实脑子里是放空的,疲惫充斥着他,让他根本想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现在全身上下除了青鸾和一把剑,就连行走修真界最简单的乾坤袋都没有,衣服也没有第二套,想起来衣服,他就想起路小池给他缝缝补补的那几件,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以为遇到路小池是个运气好起来的起点,没想到紧接着就遇到了李行舟。
“骗子。”季观棋低声喃喃道:“耍我。”
火光落在他的眼中,季观棋脸色苍白,衣衫略有些乱,他将头发重新束起,而后抱着剑靠在了神像下面,微微半阖着眼睛,庙里虽然破旧,但好歹也能遮风挡雨。
直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本来昏昏欲睡的季观棋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子,手里握着剑,目光落在了破庙微微阖上的门上,而后就听到了轻轻的扣门声,有人在外面说道:“我可以……避雨吗?”
神像前的火焰骤然摇曳了一下,寒风透过破旧的门吹了进来,季观棋抬头就看到了乌行白浑身湿透地站在了门外,他身上还穿着之前的那件,看上去狼狈极了。
两个都很狼狈的人互相对视着,季观棋扯动了一下唇角,他真的很累,没有一刻,比此时更累了。
乌行白胸膛处的伤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穿胸而过的一剑,虽杀不死他,但也足以让他遭受重创,但此刻他不敢抬步进入庙宇之中,只能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
“观棋。”他声音嘶哑道:“我可以解释。”
“你为什么还要来?”季观棋累了,他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因为你已经不搭理我了,我没办法,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乌行白有些焦急,他低咳了好几声,抬手擦去唇角的血,道:“李行舟是我,乌行白也是我,如果你讨厌乌行白,那你就把我当成李行舟。”
“你说这话,你信吗?”季观棋笑了一声:“当我八岁孩童吗?”
“观棋。”乌行白的心缓缓往下跌,他的手指都在微颤,像是感觉到这件事情结局到底如何,他慌张地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始说起,只能声音干涩道:“我……”
前面的火焰微微一动,季观棋猛地站起身来,他朝着乌行白这边走来,对方却不避不让,目光怔怔地看着季观棋,似乎是有些诧异季观棋会朝自己走过来,又似乎是想要上前说什么,却不想对方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就准备出去,乌行白立刻身上想要拦住他,却被君子剑逼退。
季观棋左手握剑,他道:“你在这里,我走,这难道还不行吗?”
乌行白注意到之前季观棋都是右手持剑,现在又换成了左手,心中顿时一紧,他声音干涩道:“观棋,你是不是手臂的伤又疼了?”
季观棋根本没有回答他,就要直接朝着雨幕走去,乌行白立刻拦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对方冷漠的眼神,最后妥协一般地说道:“我……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你别淋雨了,不然旧伤会更难受。”
季观棋漠然地看着眼前一脸狼狈的仙尊,何曾几时,这人也会有这么难堪的时候。
乌行白看对方并未重新进庙宇,他只能再次往后退,站在了雨幕里,道:“我不进去,你……你别出来了。”
季观棋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下,庙里的青鸾被吵醒了,有些好奇地叫了一声,季观棋转身走进了庙里,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将青鸾搂着,他平静地看着在眼前微微爆裂的火花。
最后他闭着眼睛,侧身靠着墙壁睡着的,即便是在梦里都微微蜷缩着身子,抱着怀里的剑。
乌行白站在外面,他不敢离这个庙太远,不然季观棋要是悄悄溜走,他根本不知道,他也不敢回玄天宗养伤,这天大地大,若是这次跟丢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个人。
一大早醒来,季观棋就看到了放在门口的山鸡,他原以为是青鸾捉的,可是这只鸟歪了歪脑袋,看上去比他还困惑,季观棋忍不住乐了,道:“你怎么睡得比我还沉?”
他叹了口气,这一下不用猜都知道这只山鸡是谁找的,季观棋就像是没看到一般,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他算了一下,再过两个月不到就是宗门大会,届时所有宗门的首席弟子率领年轻一辈的都会上去互相较量较量,也是展现宗门实力的时候。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堂情在一场比试中本来赢了,可惜对手不甘心输了比赛,干脆偷袭,逼得萧堂情露出了邪修的招式,这才被暴露出了他修炼了邪修功法的秘密。
不过这一世萧堂情已经重生,事情是否按照原定发展,那就不一定了。
就比如说本来玄天宗宗主应该修炼出了岔子而陨落的,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这个消息,料想很多人的命运,可能已然改变了。
“观棋。”乌行白估摸着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见季观棋根本不去看山鸡,便小心翼翼道:“你……你从昨夜起,就没吃东西了。”
这话落在季观棋的耳中,他轻轻瞥视了一眼乌行白,而后道:“怎么样你才能走?”
“我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乌行白神情讪讪道:“我知道你生气,我……我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现在奚尧已经死了,我不需要再顾及什么,我们可以从头开始的。”
本来季观棋是不打算搭理乌行白的,却骤然惊闻奚尧死了的事情,他猛地转头看向了乌行白,难掩诧异道:“你说什么?”
“我杀了他。”乌行白眼底带着一丝温柔,他道:“你不高兴吗?”
季观棋的脸色略微沉了下来,他盯着乌行白看了一下,试图从这人的表情去确定他在说谎,可惜季观棋失败了,乌行白说这话的时候和往常并无不同,季观棋又回忆起他伪装成李行舟的那些日子,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李行舟就是乌行白。
这人……这人太会伪装了。
“你还不知道吧?他就是天道石碑。”乌行白上前一步,他看季观棋的表情有些松动,立刻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没有骗你,我的父亲是乔天衣,我和乔游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二十九年前,乔天衣本就该死了,他为了逆天夺命来到了天机门,得到了金孔雀的批语,而后回去便将他自己的命运和天道石碑捆绑在一起,从而避开天道,天道石碑被他逼得无处容身,便只能寄生于奚尧的身上。”
乌行白此刻哪里还敢有所隐瞒,恨不得把事情全部都告诉季观棋,反正奚尧已经死了,他也不用再管什么了,道:“所以相当于奚尧和乔天衣,都是天道石碑,因而他们两个之间,必须得活着一个,也只需要活着一个就行了,我杀了奚尧,但不会影响这些的。”
“……”这一番话对于季观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乌行白就是李行舟这件事情。
“我对你所说的一切,除了我是乌行白之外,其他没有任何谎言。”乌行白扯动了一下唇角,他苦笑道:“观棋,你……”
“你觉得我是因为奚尧才会不想见你吗?”季观棋忽然出声。
乌行白立刻顿住,他看向季观棋,明明只是点头和摇头的事情,可他沉默了很久。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不仅仅是因为他。”季观棋叹了口气,道:“乌行白,你重生过了,我也重生过了,我们两个之间就不用兜圈子说一些没用的东西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会和一个杀了自己的人在一起吗?”
季观棋不信乌行白不知道他也重生的事情,这人现在的做派,这说话的架势,明显就是知道的。
可是明明知道,他居然还会冒充,用一个假的身份在自己的身边,欺骗自己的感情。
雨早就停了,水滴从树叶子上落下,四周安静得可怕,乌行白站在外面看着季观棋,他张了张口,找了许多理由可终究还是败在了这句话下,他声音干涩道:“那是个意外……”
“什么意外?”季观棋笑了起来,他眼神里满是嘲讽,道:“方天画戟是你的,杀我是你做的,十年来的忽视也是你做的,我曾经一直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所以一直不得你重视,后来我才明白,在你乌行白眼里,我便如同蝼蚁,死了就死了,死了一个蝼蚁,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蝼蚁为你镇南仙尊拼命。”
“不是的!”乌行白焦急上前,道:“只有你,除了你,不会再有人为我拼命。”
只有季观棋,那么多人,人人都在阿谀奉承,对他有所求,但当他身受重伤的时候,也只有季观棋愿意为他拼命一搏,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