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行白看着宗主,他曾经无数次感慨对方演技实在是太好了,可后来他在季观棋面前扮演着李行舟,他才有些惊觉,自己的演技,也许比宗主还好。
这真是够讽刺的。
“我曾经去过福地洞天,十三岁时。”乌行白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啊?”宗主不明白乌行白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他有些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还不像是现在这样强大,在里面差点被那头三头蛟欺负了。”
“嗯。”乌行白应了一声,他道:“我在浮雕幻境里,捡到了一个玻璃珠,是一个人的幻境,是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谁的?”宗主问道,他的神情微微变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好奇道:“是谁的幻境,能让行白你这么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母亲。”乌行白平静道:“你的夫人。”
原先想要瞒着很久,等待来日,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揭露,甚至上辈子他都未曾揭露,直接借刀杀人,弄死了乔天衣。
可这一次,他需要知道万象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无法再将这件事情视而不见,假装无事发生,他只能直接揭破,不再兜圈了。
果然这句话一出,乔宗主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的眼神骤然阴沉下来,刚刚慈爱的模样仿佛只是个幻觉,一却不过是转瞬之间。
“很惊讶吗?很惊讶我竟然知道这件事情?”乌行白笑了一声,道:“乔天衣,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多端,总会被人瞧见的。”
“这可真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乔宗主眼神冷了下来,他语气却依旧温和,道:“十三岁时,那就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我低估你了。”
乌行白没有说话。
“你想要杀了我吗?可惜你不能,我若是死了,天道石碑就要塌了,到时候整个玄天宗不复存在,你的镇南殿也会毁掉,包括密室里的那些招魂咒符,都会毁掉。”撕破脸后的乔天衣和之前的乔宗主判若两人,他的目光落在了乌行白的身上,似乎是拿捏住了乌行白绝不敢对他怎么样,便道:“你身上背负的天谴,已经无数条了,若是没了镇南殿,没了那些返魂符文,仅凭肉体凡胎和你那岌岌可危的神识,又能撑多久?”
“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乔天衣拿起了白棋,落在了棋盘上,直接收尾,大获全胜,他道:“何必呢,既然你已经知晓了,一声父亲,我应该还是担当得起的,有你这样和自己亲爹说的话吗?你若是杀我,那便是杀父,天理难容。”
他早就全部准备好了,所以当乌行白说出这些的时候,他只是有些诧异,却并不畏惧。
他料定了乌行白不会杀他。
“而且我很好奇一件事情,既然是二十年前知晓的这些,你为何不二十年前就来问我,反而要等到现在。”乔天衣困惑道:“既然要等到现在,为什么不一直瞒下去,何必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来问我?你如今身受重伤,身上如此多的天谴,那么多返生符文,你的实力还剩多少?你还能驾驭住这把方天画戟吗?”
乔天衣随手一伸,那方天画戟仿佛有灵性一般,直接到了乔天衣的手中,他看着这把武器,笑着道:“乌行白,为什么?为什么要走这么蠢的一条路?”
“难道……”乔天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轻轻侧过头,眼神微变,试探着道:“季观棋?”
乌行白看着他,没有吭声,可乔天衣却像是懂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就知道,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了,毕竟连本命印记都能给了他送的青鸾,明明自己神识都已经快要毁掉了,还敢送本命印记,我是应该说你很勇敢,还是应该说你很蠢呢,我的儿子。”
“万象镜。”乌行白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直接道:“万象镜在哪?”
这一次轮到乔天衣惊讶了,他诧异地看着乌行白,似乎压根儿没想到乌行白居然知道万象镜这回事,而他也并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可就在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准备嘲讽一番的时候,却听到乌行白声线平静道:“我的确不能杀你,但我能囚禁你于此,而你……你想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乔天衣,我不是你的儿子,乔游才是。”
此话一出,乔天衣瞳孔骤然睁大,他猛地一拍棋盘站起身,厉声道:“你敢!”
那方天画戟似乎是感觉到了乔天衣的怒气,整个倒转过来,剑尖指向了乌行白,而他只是随意撩起了眼皮,看了眼乔天衣,道:“万象镜,在哪里?这是我问的最后一遍。”
乔天衣还是不回答,而后就看到乌行白直接起身,他的灵力猛然涌出,身上的返生符文直接断裂了一小半,极为庞大的灵力笼罩了整个大殿,就连天道石碑都被困在其中。
乔天衣脸色骇然,他大惊道:“你不怕死吗?”
他被囚禁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乌行白往殿外走去,他很清楚乌行白要去干什么,这人要去杀了乔游!
“你敢杀了乔游!你的母亲会恨你!她在天之灵会恨你!”乔天衣大声吼道:“乌行白,你不能这么做!”
“福地洞天的秘境里,我看到她的幻境,她很后悔将我交给你,作为了你承受天谴的替代品,她很内疚看着我这样受苦,在生生死死中徘徊,像个怪物。”乌行白身上的伤口已经崩裂了,鲜血浸透了绷带,他一次性解开了好几道返生符文,几道碎裂的裂缝拉扯着他的神识,痛苦不堪,可他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平静道:“从秘境出来的那一年,我恨你,但是很亲近她,直到……她生下了乔游,她将她对我满腔的愧疚都放在了乔游的身上。”
“那一年,天谴之下,我被迫自刎,太痛苦了,只能借此结束痛苦。”乌行白扯动了一下唇角,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他回望了一眼被困在了里面的乔天衣,道:“而她,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心疼地看着她怀中的乔游,于是她更加坚定,决不能让乔游走我的老路。”
乌行白只觉得可笑。
他以为那个幻境,是母亲的爱,原来,这也能作假。
“不爱你的,何止是我和你的母亲。”乔天衣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之后,他愤恨地收起了方天画戟,几次灵力攻击未能撼动这“画地为牢”分毫,乌行白其中已经口中含血,只是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吞下去了。
乔天衣说这话的时候,乌行白眼神微微一动,他道:“还有谁?”
“当然是……季观棋啊。”乔天衣目光里透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讽刺,又仿佛是一种上位者对他人的悲悯同情,他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季观棋爱你吧?”
乌行白的唇角微微下压,他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慌乱。
“你不是想要知道万象镜在哪里吗?我告诉你,就在季观棋的玄天令中。”乔天衣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他看着乌行白,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他爱你?不,那是你幻境中的他,幻境中的他很爱你,乌行白,可不可怜啊,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越是想要什么,万象镜就会给你看到什么。”
“哦对了,法器认主,这万象镜虽然碎裂了,只能稍稍控制一点,但不妨碍我能看到。”乔天衣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道:“你的防备太深了,本座曾经以为季观棋这步棋废了,我以为是他的天赋不行,你不喜欢,所以特地给你又找来了萧堂情,可是当我看到他送你青鸾,你竟然在青鸾体内种下本命印记的时候,我就知道,乌行白,你喜欢他。”
而季观棋不知道,那玄天令里藏有万象镜。
而乌行白也不知道,万象镜,就在季观棋的玄天令中。
乌行白曾经的确是怀疑过季观棋,因为他来的太巧了,巧合得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可看到那只青鸾的时候,他看到季观棋一脸高兴,笑得洒脱的时候。
他为这只青鸾种下了本命印记。
“他的玄天令……”乌行白站在原地,他微微皱眉,似乎是有点迷茫,他道:“怎么可能……”
“有玄天令的他很爱你对吧?”乔天衣讽刺地笑了:“那没有玄天令的他呢?他爱你吗?不,他讨厌你,所以他连你的大弟子都不想做了,他连玄天宗都不想回了,他要跑的远远的,因为他厌恶你,他恨你。”
“你可以闭嘴了。”乌行白随手甩出了一道灵力直击在乔天衣的胸口,他喷出了一口血,但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确定乌行白被激怒了,他戳中对方痛点了,便道:“就算今日你杀了乔游,那他也算是得了我二十年的宠爱,还有他母亲对他爱,而你呢,乌行白,你将会背负杀弟弑父的罪名一辈子,不,我死了,你顶多只能多活一年,然后就也得下来陪我,不对,你……你的神识碎成了这样,你没有下一辈子。”
乌行白不再听他说什么,径自往外走,身后的乔天衣笑了起来,他好整以暇坐在了棋盘前面,道:“乌行白,活在幻觉里的爱,是不是很难割舍啊?真是可怜啊。”
乌行白刚刚踏出了大殿,连续三道画地为牢再次落下,将这里封得严严实实。
第060章 灵力尽失
玄金山脉, 清泉派前,乌行白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从玄天宗出来之后,他就直接来了这里, 唯一的原因只有他想要立刻见到季观棋, 他不信所有的事情都如同乔天衣说的那样, 他不信一切都是因为万象镜。
但是他在这里站着, 前面是季观棋曾经划下的一道线,他思虑再三,却没敢逾越。
他甚至变换了模样, 再次换为了李行舟的样子,如果季观棋没有对乌行白说过“爱”, 至少他对李行舟说过“喜欢”的。
“李公子,你又来啦。”小北是第一个发现李行舟的人,她有些诧异道:“你怎么不进来?”
“季观棋在里面吗?”李行舟问道。
他脸色苍白,眼神不复之前的桀骜, 小北也看出他心情不佳,轻轻摇了摇头道:“季公子没来过,不过大师兄回来了, 李公子要见见大师兄吗?”
“路小池。”李行舟眼神骤然阴冷了下来, 他这样子似乎是吓到了小北,小姑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小北,是谁啊?”路小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们对视了一眼后, 路小池只见过乌行白的模样,却并未见过李行舟的样子, 自然是不认识的,便问道:“这位公子是?”
“师兄, 是季公子的朋友,上次还给了我们很多东西。”小北拽了拽路小池的衣服,道:“他人很好的。”
路小池有些吃惊地看着李行舟,而后笑着道:“季公子不在这里,不过我看要下雨了,不如李公子进来歇息一下吧。”
李行舟越看越烦,他冷声道:“他没送你回来吗?”
“没有。”路小池失笑道:“我为什么需要季公子送我回来?当时中毒,实在是没办法才会麻烦季公子,如今已经好了,他想要他的自由,我又何必麻烦他?”
“如果真的不想麻烦他,又何必中毒的时候找他?”李行舟目光里透着寒意,他道:“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需要引渡一半毒素给他的时候,可没见你拒绝过。”
“什么引渡一半的毒素?”路小池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季公子说去万花宗可以解毒,其他什么都没说,他只说让我相信他,我当然相信他。”
“……”李行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季公子……季公子居然准备为我引渡一半的毒?”路小池的眼神微动,他低声道:“我何德何能,能让季公子如此待我。”
这也就是说,季观棋不仅准备引渡一半的毒素,还没有告诉路小池,以他的性格,无非就是不想要路小池觉得愧疚,这倒是真正符合季观棋的性格了。
这人还真是对谁都面面俱到,对谁都还不错。
“李公子,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难看。”路小池似乎是有些担忧,他道:“需不要要来里面休息一下?”
“不必了。”李行舟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拂袖转身离开,只留下路小池一脸莫名其妙。
“大师兄。”小北抬起头看向路小池,道:“我怎么觉得李公子好像不喜欢你呢?”
“我也不喜欢他。”路小池直接说着,顺手摸了摸小北的脑袋,他道:“小西的腰伤怎么样了?怎么好好的伤了腰呢?”
“师姐被剑划伤的,不过伤的不重。”小北仰着头,她笑了一声,道:“可能是有什么人去了白虎象拿东西吧,不知死活。”
路小池眼神沉了沉,抬手触碰着小北的嘴唇,他半蹲下身子,眼神和往日活泼少年样完全不同,告诫道:“没有白虎象,只有小西。”
小北缩了缩脖子,扑到了路小池怀里,撒娇道:“我知道了,大师兄。”
路小池看着李行舟离开的方向,总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李行舟的模样看似清俊,可一转头总是记不住他长什么模样。
结果路小池抱着小北转身往院子里走去,刚走两步,骤然停住了,他猛地回过头看向了李行舟离开的方向,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了€€€€
在镇子里,季观棋带着他准备前往万花宗的时候,他曾经见过这个人,这个人在街道上尾随了他们,然而当季观棋查看的时候,这人却直接避开了。
若是真的好友,至于这么偷偷摸摸地躲避着吗?
他立刻传音给了季观棋,将事情告知了季观棋,顺便提醒道:“季公子,你一定要小心,我感觉他不像是个好人”。
传音符里,季观棋似乎是刚刚练剑结束,他笑着道:“从哪看出来的?”
“感觉。”路小池的回答模棱两可,只是道:“他去找你了,季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
“好。”季观棋应了一声。
传音结束之后,他看了眼正在院子旁边靠着的稽星洲,随手将旁边的一把配剑丢了过去,道:“来,练剑。”
“我可不练了。”稽星洲挑眉笑了一声:“剑术上,我可比不过你,不跟你玩这个,省得被你压着打。”
季观棋闻言忍不住乐了,他道:“我什么时候压着你打了?”
话虽如此,稽星洲不想练剑,他也不能逼着对方,顺便将君子剑入鞘之后,就听到稽星洲说道:“刚刚无意听到你和路小池的对话,李行舟,就是那位镇南仙尊吧?”
季观棋眸光微微一黯,他本来是不想说的,这事儿还挺丢脸,但稽星洲洞察人心的能力也未免太强了,想要瞒都瞒不过去,只得叹气道:“嗯。”
“你不想说的事儿,我就不问了,只是对方若是要来,只怕也是为了找你,不如我想办法将他骗走。”稽星洲继续说道:“反正你就安心在我这里待着,可别到处乱跑了。”
季观棋摸着自己的君子剑,剑刃入体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掌心,眸光微微一动,回想起经历的这些,就觉得有些好笑。
可他不可能因为乌行白做的这些而回头,换而言之,那人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有哪一件是值得被原谅的?
“我只问你一句,观棋,你喜欢仙尊吗?过去,现在,未来,都可以。”稽星洲问道。
“……不重要了。”季观棋说道。
原本季观棋以为路小池才说完,乌行白就算御剑而行到天蛇城,至少也得大半天,但是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动用了阵法符咒,这么长距离的阵法符咒,且不说这符咒价值万金,就说这其中耗费的灵力也是不少的。
鲜少有人能催动这么大的阵法符咒,主要是也没这个必要,更何况乌行白才身受重伤的,但是他就是催动了,而且直接到了天蛇城玄天宗府邸门口。
三头蛟是第一个察觉到了的,它顾不得还在跟稽星洲生闷气,一股脑地涌了过来,化身小蛇缠在了稽星洲的身上,催促道:“快,把我藏起来。”
“?”稽星洲愣了一下,道:“怎么了?”
“乌行白那小子来了,上次骗了他一点东西,你快把我藏起来。”三头蛟到底是心虚,瞧了眼稽星洲,又看了眼季观棋,想了想干脆直接缠住了季观棋,挂在他的手腕上,道:“先藏你身上,那小子总不能对你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