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33章

青年向着巷尾拐角飞奔而去,萧骋站在原地许久未动,低头动手松了松勒得太阳穴发涨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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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爷,请您跟我来。”

按照燕羽衣所言,萧骋在名叫“盏语”的名字挂牌后,趁所有赌徒下注完毕后,前去窗口放下钱袋。

负责加注的小厮极有眼力见,发现金额大,便从柜台后开门绕前来,主动引萧骋进拳场。

渔山有些犹豫,询问道:“二爷,是否需要属下以商会的名义……”

萧骋本想摇头,话到嘴边却颔首道:“告诉拳场不要给燕羽衣安排生死局。”

“否则就是在与商会作对。”

胜率上涨的拳手,若身后无势力支持,便会被拳场故意引导,安排“生死局”,即可以使用武器搏斗,并自负生死。

毕竟开设这种地方,也多是为了优先一些权贵进行金钱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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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赛台呈螺旋形盘旋向上,对战台设在最底处,与此相对应的,是最高处可纵览全局不受视线干扰,专为贵客所设雅座。

雅座之间用两道屏风隔开,萧骋落座之时,上一局刚分出胜负。浑身是血的拳手倒在血泊之中,膝盖翻转,脚踝骨骼朝外,显然是被人扭断了双腿。

胜利者绕场欢呼,投注者欢欣鼓舞,有人忍不住站起来喝彩,将事先准备好的花投向擂台。

西洲人奔放自由,情绪外露,若想表达喜悦与欢欣,便挑选合适的花赠予对方。

抱着装满鲜花的铁桶的幼童满场奔跑,桶中花束以极快的速度售出,擂台的血渍还未清理结束,花便已经卖光了。

腿旁的小几摆着几碟蜜饯,萧骋捻起海棠果往嘴里送,却在靠近唇畔的刹那停止,他将蜜饯放回银碟内,耳旁充斥着环场的嘈杂,烦躁地揉了揉耳朵。

来到西洲之后,萧骋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无法适应西洲的生活。

西洲人极其热爱欢聚,人与人肩并肩挨在一起,好像只要紧握住手,彼此便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

人与人的真心岂能如此轻易地托付,不被使用代价所赠予的珍贵,还算是珍贵吗。

然而在这些西洲人之中,燕羽衣或许能够算作例外。

他对“忠君”二字,执着地近乎于疯狂,却对所有人保持警惕,就像……

萧骋脑海中忽地闪过皇兄的身影,愣怔片刻后,蓦地笑出声。

他在渔山疑惑的眼神下摇摇头,否定地想,燕羽衣怎么能和皇兄相提并论。

唯一相像的,或许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拥有维护皇族权威的信念,为此甚至能够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骋很难苟同,甚至觉得为皇室效命是在浪费生命。

人生寥寥,短暂几十年,非得逼得自己成为被束缚的奴隶吗。

恰时,方才带萧骋入场的小厮再度出现,双手捧着镶着玛瑙的银质托盘,跪在萧骋脚旁恭敬道:“裴总商,这是今日登台的拳手名录。”

燕羽衣的假名“盏语”,静静躺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所有人的名字也古西洲语写了一遍,跟在官话后头。

盏语的语字,连笔书写竟然极像象形飞扬的羽毛。

萧骋用手指点了点燕羽衣的名字,问道:“他什么时候上台。”

小厮回答:“下一场便是。”

萧骋诧异,怎么这么快。

拳场喜欢将重头赛放至最后压轴,免得客人看完最精彩的那场便走光,但以燕羽衣的武力,明显该被放在今日的下半场。

“总商有所不知,拳场雇来的大夫晚间家中有事,想要先行离开,于是才将要紧的几场挪到了白天。”

小厮见自己解释后,贵客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道:“拳手们也都签字画押同意了这次的调整,不知总商您看好哪位,若没有选定,小的一一介绍给您。”

萧骋拧眉,什么场合需大夫在场?

毫无疑问,是生死局。

做这行的极其讲究风水,可见血腥,却避免生魂咽气。

为避免拳手死在擂台,即便是生死局,拳场也会在送拳手离开拳场前,维持他们的心脉,直至离开拳场的那刻。

若燕羽衣是接下来紧跟着的这场,显而易见,萧骋方才所有的叮嘱被当做耳旁风,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这事是渔山去办的,出差错也是他的问题,渔山纵览全场,飞快道:“主子,属下的确以商会的名义告知拳场。”

“他们还在清理擂台,属下立即去阻止。”

比起告罪,现在更紧要的是解决办法。

萧骋薄唇紧抿,那份被他遗忘的熟悉的被忽略感,被忤逆的愠怒,再度跨越数月重新袭来。

他该提前想到,燕羽衣并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他越想让燕羽衣往哪去,燕羽衣越会与他背道而驰。

有时候燕羽衣甚至不是为了某种必要的目的,就是怀着极其单纯的,想眼瞧萧韫暴怒的恶劣心思。

萧骋想当着燕羽衣的面骂他有毛病,但这根本不是他这种身份能说出来的话,堂堂一国亲王,难道要逼问敌国的将军,建议他有空去瞧瞧大夫,治一治脑子吗。

最好燕羽衣永远都这么倔,西洲朝廷再多这么几个与燕羽衣相似性格的,翻天覆地不知作死为何物,大宸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没能得到主子命令的渔山不敢擅自行动,他和小厮并排,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隔着薄薄的屏风,左右手的客人们已经完成赌注交易,场内外乱糟糟的,萧骋近日奔波,疲惫地撑着下巴阖眼。

半晌,他拿起托盘中的炭笔,提笔在押注那栏写下四位数,松口道:“退下吧。”

小厮跪得腿都麻了,踉跄着起身,忙不迭逃离现场。

生死局与普通打拳的区别,不仅仅是写下生死契。

拳拳到肉的攻击,增加为双方使用武器搏斗,但也有严格规定,禁止使用暗器。

在崇尚力量的西洲,绝对的暴力才是武者最终所追求的终极,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血腥催化人的欲望,这是比毒药更致命,更迫使人走向绝望与灭亡的东西。

通向擂台的东西两侧甬道缓缓开启。

燕羽衣半身赤裸,近半年的休养,令他从前在沙场征战晒出来的微铜色褪去,显露出原本冷白的肤色。

身形看似单薄却绝非瘦弱,腹肌与胸肌无一丝赘肉,肩宽腰窄,脊背几道功绩般的刀痕若隐若现,这是久经战场历练出来的身体。黝黑色蟒皮带紧紧连接双臂与肩胛,避免对战间肌肉拉伤。衣衫扎在蹀躞带之间,两道袖口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几十米外,比他壮硕数倍的光头大汉犹如山岳。

大汉出现的瞬间,全场掀起新的热潮。

人们大喊他的名字,持票的手疯狂挥舞,痴迷疯狂地叫他“常胜将军”。

高台之上,萧骋抱臂冷眼旁观,翘起双腿,舒展身体,脚搭在事先备好的脚凳中,目光在“常胜将军”与真正的将军之间流连,最终定格于燕羽衣头顶。

一个人对自己该有多自信,才敢在身负洲楚皇室重任之时,与未知的敌人签订生死契。

该说他天真吗。

还是……狂妄地过了头。

两把斩马刀放在擂台中央,这是参赛者开局必须争夺的武器。

骨哨尖锐,划破闷热沸腾的空气。

大汉率先冲向长刀,燕羽衣紧随其后。

而景€€王最终的投注金额为€€€€

两千五百两。

黄金。€€

第28章

燕羽衣的战力极限究竟在哪,萧骋并未确切地证实过,也没有找到机会。

尽管他们之间有过交手,但燕羽衣并未使用全力,闹着玩的缠打和被猫挠有什么区别。

光头大汉率先抢到斩马刀,双手各执一把,明显不打算给燕羽衣近身的机会。

“砍他!!!”

“常胜将军给我砍死这个小白脸!!!”

看台爆发出比赛开始后的第一次叫嚷。

燕羽衣表情平静如水,飞身后撤,对台前的嘲讽充耳未闻。

对于这种“逃兵”行为,观众们嗤之以鼻,雅间内大主顾们的评价也稀稀拉拉传入萧骋耳中。

“他那身板,能扛得住常胜将军三回合就已经不错了。”

“三回合?哈哈,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我猜,两回合都走不到吧!”

“不过……”

最先说话那人话锋一转,忽然大笑着评价:“就算打不过常胜将军,此等身姿也非凡品,待会我派人在门口蹲着,待拳场将他抬出去,便直接将人套了回府。”

“哈哈哈哈!”接话的同伴大笑,“玩娘们还不够,玩男人?小心你家里的母老虎打断你的腿!”

擂台中,燕羽衣身影如他名讳,雨燕般点水掠过光头大汉身侧,轻盈抓住他的手腕,借力调转身形,蜂腰几乎翻折,角度极其骇人,右腿顺势贴住对方脊背。

卸去光头大汉臂膀的同时,瞬间夺走斩马刀,抽身毫不犹豫地以刀背攻击大汉手中另外那柄。

当啷!!!

两刀碰撞,燕羽衣手中斩马刀猝然碎裂,碎片漫天飞星般地绽开来。

他立刻停止进攻,反手捡起断刃飞速离去,利落地退到暂时无法被攻击的地带。

“……”

“……”

对于燕羽衣莫名其妙的举动,观众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全场哗然。

投注光头大汉的人不少,但也有另辟蹊径买爆冷的看客,对于燕羽衣这一匪夷所思的举动,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甚至想冲上擂台质问,但才奔至半道,便被维持秩序的拳场打手压倒在地。

沸腾迅速感染至全场,雅间内也稀稀拉拉地讨论起燕羽衣来。

有先前那两人的话题做铺垫,燕羽衣虽戴着面具,但远远望去身材着实惹眼,更何况还有那满身横肉的光头大汉作比较。

雅间内的客人们主动要来名录了解,属于燕羽衣的信息只有短短那么一页纸,甚至还没写满,侍候萧骋的小厮上前也轻轻询问萧骋是否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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