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49章

作为主将,他只要运筹帷幄地带回胜利即可。

只是事到如今,积弊已久的祸患找上门,必须做出改变。

因谈判抵达客栈的人原来越多,个个行色匆匆,倒显得燕羽衣像个局外人,整日悠闲,从前院溜达至后院,再从后院闲庭信步至门前。

就连萧稚也被接来,由渔山亲自护送。

想必是已谈到是否推萧稚做太后。

萧稚同燕羽衣一起用早膳,咬着筷尖说:“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要做太后了呢。”

燕羽衣莞尔:“如果不喜欢,也可以不做。”

“真的吗。”萧稚眨眨眼。

“只要公主想。”燕羽衣答。

他们用的粥碗很小,几口见底,萧稚那碗吃完,又舀了几勺。

少女用虾油与雪菜作料,往粥里放了几勺,边搅拌边道:“可是皇叔说,做太后很好,从太子侧妃直接越过几十年,太后就是我最好的下场了。”

燕羽衣闻言,眉心一拧。

下场。

萧骋竟然对萧稚的期待是“下场”二字。

可见萧稚在他心中,也并非抵达最重要的地步,仅仅只是可堪用而已。

但公主是皇帝亲生,他既然对皇兄忠心耿耿,为何不爱屋及乌,善待他的女儿。

“公主觉得做太后怎么样。”燕羽衣换了种方式试探。

若萧稚对明€€城心生抗拒,他便帮萧稚离开西洲。

五公主身份尊贵,回到大宸自然仍旧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另择佳婿也并非不可。

天家贵女,可选择的余地始终比平常百姓更多。

大宸宫里没有太后,萧稚自出生便没见过比父皇更尊贵的长辈,被燕羽衣这么一问,倒还真就放下碗筷,双手撑着下巴,仔细想了会。

“不知道。”

半晌,她老老实实答。

燕羽衣继续:“景€€王殿下与皇帝同在先皇后膝下长大,聪妙皇后,究竟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养出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孩子。

“父皇很少提及太后娘娘。”萧稚唔了声,也答不出来。

尽管皇帝与景€€王,均对聪妙皇后怀念至深,但先皇后的名讳,在宫里是被默许的忌讳,无人敢提及先皇后生前之事。

身后贵为太后至尊,却好像仍旧停留在“聪妙皇后”这个称谓,几十年没变过。

话聊到这,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燕羽衣断定,萧稚在大宸,确实是个闲散公主。不涉内务,也不及党争,当真守着自个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他放下碗筷,盘算着事情无论如何也该有个决断。

果然,午后,浣竹溪那边有人传信。

一身白衣在光下耀眼非常,是李休休亲自前来。

她带来的是一封无字信件,拆开只有单薄的细长字条。

“已成。”

字体遒劲,撇捺嚣张,笔迹与书写者的风格截然相反。

燕羽衣立即策马前去与计官仪见面,人到时,正好与从门内走出的萧骋撞了个正着。

大宸的使臣就跟在景€€王身后,用袖口抹着额前的汗,面色看起来有点败兴而归的意思。

燕羽衣主动打招呼:“殿下。”

萧骋倒道坦,开口嘲讽道:“若有十个计官仪在朝中行事,倒也没有你们燕氏一家独大的事了。”

“是吗。”燕羽衣也不恼,顺着话茬道:“那便借殿下吉言。”

“哼。”

两人擦肩而过,经过萧骋,燕羽衣听到一声极其轻巧的冷哼,心中顿时更高兴了。

能叫萧骋吃瘪,看来计官仪着实是个人才。

毕竟燕羽衣在吵架这方面,着实没赢过萧骋几次。

步入书房,燕羽衣在躺椅前找到计官仪。

到底是多年未曾与人唇枪舌剑,计官仪累得面色灰暗,软软倒在椅间,好像即将不久于世。

他连眼皮懒得掀,只有眼珠随着燕羽衣的来回而动,燕羽衣先是帮人整理案台,将写满条件的宣纸焚毁,才带着正式文书走到计官仪面前。

地板都是竹编的,夏日使用最是凉爽,燕羽衣席地而坐,给计官仪休息的时间,低头仔细研究大宸提出的条件。

良久,身边人影微晃,计官仪换了个姿势,改为平躺,语调懒洋洋的,长叹道:“大宸人没那么好哄。”

“啧。”

男人不耐烦道:“比老头难哄多了。”

“老头?”燕羽衣好奇。

计官仪说:“当年计官奇劝我入朝,也是这般难缠,好在还顶得住。”

这话不知是说对付计官奇,还是萧骋。

大概两者都有。

燕羽衣翻至最后一页,找到写有茱提矿场的那行:八座矿场,开采权十二年。

这已经比预料中的好太多。

“别高兴得太早。”计官仪提醒,“尽管先前提十座,开采二十年的要求被驳回,但十二年的附加条件是,洲楚得在三年内,将矿场全部提供给大宸。”

那便意味着,没有时间留给燕羽衣整理明€€城,他得在洲楚正式返回朝堂,与西凉重新争斗时,迅速赶往茱提镇压当地矿场。

这不仅仅是兵力的问题,西凉或许会因此被激怒,触底反弹,不顾一切地摧毁朝廷。

燕羽衣沉声:“我会留在明€€城。”

计官仪平静道:“什么意思。”

“现在边塞有高嘉礼支撑,如果此人可靠,日后我会将一应事务交给他去办。”

“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多是燕氏的军士,你们家的家臣,能听得了外人的话?”计官仪泼凉水。

的确有这个问题,但有问题便不做吗。

燕羽衣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一枚精巧的印章。

精铜铸造,龙纹虎身,一分为二。

是虎符。

计官仪神色微动,略撑起身体。

“我很早就想过,如果是家主,遭临此难会如何。但浣竹溪走一遭,那日同计官大人恳谈,倒让我有了别的念头。”

燕羽衣语气很轻,表情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也是虚心求教。

“因家主的放纵,致使澹台皇族并未善待计官奇大人。也是家主的只手遮天,导致整个澹台皇族陷入权利被架空的境地。”

“那是他想要的,然而并非我所愿。”

燕羽衣只是想自己生活的这片大地,能够迎来永久的安宁,他因此而战,却也因此陷入迷局。

“因燕家威势,导致军中富有才能得将领不得重用,此乃危及国本。”

“如果有可能,我想将将军府的权利彻底分散,唯有百花齐放才能迎来春天。”

“西洲的凛冬太寒,我不喜欢。”

“……”

被青年澄澈的目光注视,或许是因为太过纯净,计官仪忽然有些不适应。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燕羽衣,你背叛了所供养你的士族。”€€

第42章

背叛与否,皆由心证,燕羽衣不在乎这些。至于其他人如何评价,那都是他们的事。

况且,只有士族才更明白,究竟如何榨取,那些平民们仅存的价值。

“我说过,我忠的是君。”

不能让景€€王等太久,燕羽衣扶着桌角起身,准备离开,缓缓道:“侍奉君主,忠于洲楚,从前敬重士族,不过是朝廷必须采用的手段而已。”

事到如今,维系西洲内部的人望,才是当下重中之重。

自然得抛弃士族,推举寒门入仕。

计官仪倒也没有劝慰燕羽衣的意思,只是提醒他小心而已,闻言便也提起衣摆,与燕羽衣同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计官仪在第一道门槛前停下,说:“希望你我能尽快在明€€城内见面。”

再多的祝福,也比不过计官仪寥寥数语。

那边,萧骋见他们告别,也抬脚向燕羽衣走过来,燕羽衣颔首,开口:“计官仪,要活着。”

计官仪神色疲倦,轻轻打了个哈切,道:“戏已开场,望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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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浣竹溪如旧,辽远幽静,燕羽衣仰头环顾竹林,抵达此地半月,但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欣赏风景。

十几年的人生,他没什么机会驻足欣赏,如今想来,确实是有些无趣乏味。

故而放慢脚步,享受这最后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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