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52章

这信,是陛下!

在陛下身边受教,最熟悉陛下字迹,为何亲笔会在高嘉礼这里。

信封内里用牛皮细细嵌了层,防水效果极佳,因此信还是完整的。

“洲楚与西凉之间,战争不可避免,朕虽想过竭力阻止,时势弄人,终究皆是徒劳。”

“将军府世代忠良,尤其是你,朕愿将全部的信任,连带太子一并交托于尔。然,人心难测,将军府之中已有朕不可预料之事,尚且难以查清原委。”

“朕本想将茱提放任自流,却发觉洲楚与西凉之间,皆与大宸皇室瓜葛,矿产珍贵,涉及国本,其中陈事繁杂,便派遣嘉礼前去调查。他是个好孩子,值得一交,若你二人成挚友,朕即便身在九泉,必当含笑。”

“天高海阔,想撂下重担隐入田居,也是极佳。若执意挽回洲楚,朕只劝你,尽力就好。”

燕羽衣指尖逐渐发白,用力穿透薄纸,明明双手捧着信件,却发觉根本拿不稳。

他努力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效力洲楚吗,为何陛下绝笔,仍劝自己放弃。

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燕羽衣为成为少主,究竟做过多少次抉择,渡过多少难关。

他劝燕羽衣咬牙坚持,为何在他即将成功,甚至继任家主后,却忽然改变主意。

料到自己横遭不测,甚至派遣高嘉礼提前卧底,难道就没有想过,鼓励在他身边长大的燕羽衣吗。

这一瞬,燕羽衣突然茫然地问高嘉礼:“陛下还有别的嘱托吗。”

高嘉礼声音很浅,道:“陛下说,燕氏家主的路很孤独,他并不希望你一个人走。”

“信中不是写了吗,他要我陪你。”

燕羽衣警觉。

“放心,陛下也给我写了信。我那封,他让我在带兵冲出茱提的前夜打开。”

高嘉礼觉得燕羽衣站在那,虽腰脊挺得笔直,却好像一阵风吹过,便会被折断。

他想了想,补充说:“陛下很在意你。信中交待,少主多疑,并不常与人真诚相待,可能会极难接近,但他还是希望我不要放弃你。”

“燕羽衣。”

“和你做朋友,是陛下的嘱托。但我觉得,就算没有陛下交待,你也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燕羽衣蜷起手,露出个颇为凉薄的笑意:“何以见得,高将军既无权,又无势力支撑,为何要与你交往。”

面对显而易见的,尖锐的推拒,高嘉礼耸耸肩,咧嘴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牙齿,洒脱道。

“一个想要被人记住的人,大概也不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我家在边塞做小本生意,卖点物件过活。街坊邻里,包括过往商户,都记得我是高家那个极善于做精巧玩意的东家的儿子。”

被所有人铭记的高嘉礼,去做了被所有人遗忘的卧底。

被所有人遗忘的燕羽衣,却成为无法回到过去的家主。

正如高嘉礼所言,信的末尾,皇帝希望燕羽衣能接受高嘉礼,这是他送给燕羽衣最后的礼物。

小羽,试着去敞开心扉交个朋友,他会记得你,就像你也会记得他。

在来的路上,燕羽衣便警告自己,既登沙场,便该将眼泪与软弱抛弃,就像从前那般征战,没什么可怕的。

深得当朝皇帝信任的臣子,风头正盛无所畏惧,但若皇帝先臣子离开,史书中可没什么臣子寿终正寝的记载。

是否信任高嘉礼,燕羽衣有自己的选择。

良久,他调整好心情,面对等待回应的高嘉礼,声音不轻不重,玩味道:“高将军方才说,自己是‘既善于做精巧玩意的东家的儿子’?”

大抵是方才还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骤然却眸光流转,神采飞扬,吓得高嘉礼下意识抓住座椅扶手。

结巴道:“什,什么?”€€

第44章

清理战场,整顿军备,战事结束后的诸项事宜,说多不多,说少也折腾得够呛。

西凉伤亡与洲楚对半开,双方均未讨到什么好处,因此,照金关迎来短暂的宁静。

呈报的军情终于清晰明目,整理成册地摆放在燕羽衣案台,徐琥将他那顶营帐让出来给家主住,燕羽衣再三推辞,却之不恭。

清晨,严钦正心怀忐忑地,将昨夜书写完毕的书信交由燕羽衣查看。

燕羽衣面露笑意,夸道:“难怪这些年选你做来往密信周转的差事。”

他将信平展地放在眼前,比对自己的字迹,虽达不到真正的天衣无缝,但乍一看还真是相差无几。

将军府负责信件来往的暗卫,大多都有模仿他人书写的能力。严钦这封,会直接送至萧骋手中。

其中所记,有最近的三餐饮食,也涵盖起居间的日常活动,末尾表达对景€€王的关心,除了并未明确书写感情外,这简直是封不折不扣的“情书”。

唯有情人间互动,才会如此事无巨细。

严钦收到自家主子的命令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要求很简单,写得像家书即可。

可家书这种东西,由人代笔已很诡异,更何况还是给景€€王。

“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燕羽衣见严钦表情欲言又止,此时也有闲情逸致解答疑惑,开口道。

严钦:“景€€王会信吗。”

“信与不信是他的事,写不写却是我的事。”燕羽衣慢条斯理将信整齐折叠,放进信封,烧漆封好,趁漆油未干,碾印燕氏族徽。

即便有亲密接触又如何,该下手的时候,也未见对方有丝毫犹豫。

燕羽衣虽对蛊毒之事未有研究,但这东西自古以来都有易中难解的说法。萧骋狠心,动手控制他,便更有事成之后卸磨杀驴的想法。

装作顺从只是权宜,拉近关系或许能够得到破解之法,若不成……

燕羽衣懒得再思索那么遥远的事,决定将其抛之脑后,遂欣然起身道:“去校场,看看小高将军的东西做得怎么样了。”

校场。

高嘉礼身边围绕十几个工匠穿着的士兵,距离他们十几米远,摆放着数架战用弓弩,个个三四米宽。

“射程多少。”高嘉礼抓了抓头发,语气崩溃道。

工匠们你看我我看你,局面明显胶着,谁都不愿主动当那个最先汇报的人。

拍在队尾的眼尖,看到熟悉身影出现在校场,正向着他们缓缓走来,连忙举手道:“燕将军来了!”

高嘉礼身形一震,将手中图纸塞给身边近卫,作势要逃。

“小高将军。”

饱含关切的声音响起,犹如恶魔鬼魂呼唤。

尽管对方背对着自己,燕羽衣也感觉到高嘉礼的情绪变化,岌岌可危,濒临崩溃。

想跑到哪里去呢,小高将军。

单手搭上高嘉礼的肩,燕羽衣微微偏头,眯眼亲昵道:“距离下次开战只剩十日,我来看看情况。”

琥珀营的工匠们见势齐齐后退,一副大难临头各自飞,将军我们真的爱莫能助的模样。

高嘉礼硬着头皮,展开图纸,比对着弓弩,握拳做了个正在努力的动作,说:“进展顺利。”

“也没有特别顺利。”

仿佛是怕主将问得太深,他又加了句。

这种表情与语气,燕羽衣在许多人身上见到过。上至副将,下到军营里的普通士兵,每个人在未能完成任务前,似乎都是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

明明能按时递交,却偏要表现得艰巨异常。

自然,燕羽衣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怕他觉得他们太有能力,想再多提些什么要求。

看着同僚们痛苦的表情,偶尔想笑也得憋回去,实在是燕羽衣行军生活里,为数不多的快乐。

他放缓语气,说:“只要十日后派上用场即可,我相信小高将军的实力。”

徐琥称高嘉礼为小高,是从辈分来论。再者,高嘉礼没什么官架子,久而久之大家便也跟着这么叫,既显得亲切不生分,又有几分恭敬在其中。

打仗总归是自家人打自家人,西凉与洲楚隔阂,那也都是朝廷内的争斗,与平民百姓无关。

为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战,擒贼先擒王显然是当下最佳的选择。

军营之中,单兵作战的有生力量到底是少数,将士们更擅长结阵团战。

燕家培养的暗卫,便可于此刻派上用场。

人之所以有别于牲畜,便是因前者更善于利用工具。既然双方在这场战争中都讨不得好处,便得有先手破局的意识。

否则等西凉想法子先行出击,那才叫被动。

但就算燕羽衣负责深入敌营击杀主将,暗卫从旁夹击,那也得有人策应,分散大部分兵力才行。

而严钦也打听到,高嘉礼先前在军中,便是负责这个的,后来去茱提也未懈怠,良好习惯保持至今,再加上琥珀营里的能工巧匠,突破现今军队床弩射程极限,已提上日程。

因此,燕羽衣提出想要射程两千米的床弩,被高嘉礼一口拒绝。

青年满脸写着“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几番讨价还价,反复推拉,最终确定在原本千米的基础上,多加二百米。

燕羽衣的底线,甚至只抱有增加五十米的信心,本想探探高嘉礼的底,未曾想竟有惊喜。

可怜高嘉礼被蒙在鼓里,熬得两眼通红,未得道,先疯魔。

几日后,南荣军先遣队抵达,并带来好消息。

南荣王于边境对峙西凉名将魏士丛,首战告捷。

“魏士丛用兵奇诡,不好对付。”迎接南荣军的将领们齐聚主帐,徐琥闻言沉吟道。

负责西洲内部战场,带队的是名女将军,名叫越青。

越青却没接他们的话茬,直言道:“消息本官带来了,那么燕大人是否有东西要还给南荣王府呢。”

燕羽衣抚掌,淡道:“南荣王府援军,在下感激不尽。”

“但先前约定好的,待真正胜利,有关为南荣王府洗雪冤屈的鱼鳞账目,以及官员勾结来往书信,才会悉数奉上。”

他话锋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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