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下属的灵光一现,他竟然觉得颇有道理。
萧骋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吗?
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表情略有些复杂,琥珀色的眼瞳转了好几圈,忽然有点想喝水。
来往宫人脚步匆匆,在彻底进入前朝,与洲楚诸臣会面前,燕羽衣对严钦说。
“我想办法从萧骋那骗些亲笔。”
在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东西不会作假。
“查查吧。”
还是查一查吧……
毕竟萧骋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萧骋:无意当爹,只是在心虚……€€
第53章
其实对于大部分朝臣而言,谋求一官半职已是不易,在朝中兢兢业业苦资历,肩头背负着一族数百口人命,对派系之争退避三舍,便是几十年官途的求生之道。
尘埃落定是他们最乐意见得的结局。
谁上位,君主又换成了谁,都不如项上人头重要。
因此,燕羽衣在殿前出现,这群人纷纷围上来行礼问候,举止寻常得像是从前一道早朝的光景。
严钦挡在燕羽衣身前,帮他料理簇拥过来的朝臣,有些刻意讨好的挤过来,也被四两拨千斤地推拒。
众人带着笑意的脸,走马灯似地从燕羽衣眼前滑过,陌生却又熟悉。
燕氏家主本就是该被这样浩浩荡荡地拥簇,但燕羽衣在萧骋那边受气受久了,面对当下的情景,竟有些不自觉地恍惚起来。
转眼再瞧,恰巧与站在金殿门口的计官仪对上眼。
男人一袭浅绿,像是将浣竹溪的颜色穿在身上,表情仍旧淡淡,对什么都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大抵是那份来源于太鹤楼的权威过盛,没人敢在他身边徘徊,远远地观望点到即止。
计官仪并未有所动作,但目不转睛,想来有话要说。燕羽衣有心询问,奈何被朝臣们缠着脱不开身,他初次觉得礼貌寒暄竟然也如此繁琐,明明是极好了解四方消息的时候。
燕羽衣逐渐不耐烦起来,偏又在这种场合得装得八面玲珑。
严钦满头大汗,费劲地回过头,发现燕羽衣脸色不妙,正欲说什么,远处却突然爆发出比这边更为嘈杂的哄闹。
能够抑制围拥的,往往是制造更大的动静。
“那是谁?”有人说。
“我看看,是……东野侯府的人?”
“东野侯府的话事人不早就到了吗?”
“当然不是东野陵,东野陵哪里会在这场子里等,早便去西边的飞云楼歇着了。”
燕羽衣随着诸臣的视线也望过去,那簇拥之中,正好在什么人的指挥下朝两边散开来,居中走出的,竟是个身着官服的中年女人。
就近的朝臣主动介绍道:“燕将军在外征战,自然不清楚这明€€中的调配。此人便是如今方家的话事人,方培谨。”
西洲没有不准女人上朝的规矩,方培谨便被这么推了上来。
同燕羽衣说话的那位,又道:“半年前方老大人中风,便换这位小方大人出面打理事宜,与东野侯府那位上任也就是前后脚。”
西凉内部争斗从未停歇,职责调配也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事,燕羽衣在边塞自然也都晓得,只是亲眼见方培谨本尊,心中莫名生起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
方培谨身量高挑,体态纤细优雅,她轻飘飘地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气势随即压倒性地铺展开来,衬得身边的男人们黯淡无光。
直至燕羽衣肩膀莫名一沉。
他被方培谨锁定了。
眼神颇具威压,却未展露恶意。
燕羽衣本身是经历过沙场淬炼的武将,又被燕氏做少主培养数年。不仅仅从同龄人那里难以得到压力,比他年长的同僚,乃至于老谋深算的世家当权者,都极少撼动他的心神。
而当方培谨直勾勾地目视,他脑海中始料未及地浮起某种念头€€€€
方培谨与自己是同类。
燕羽衣拧眉,迅速移走目光,装作无事发生。
潜意识告诉他,现在还不是与方培谨接触的时候。
但他抬脚还未向前走几步,方培谨的声音却已从遥远处响起,女人施施然地,在恭维道贺中来到燕羽衣身旁。
燕羽衣不得不回礼:“方大人。”
方培谨浅笑,语调微微上扬:“没想到还能得见燕将军班师回朝,以为此生无缘再见。”
“本将军不记得从前与方大人共事过,何来再见?”燕羽衣勾唇回道。
“在场的大多数同僚,似乎也没怎么见过方大人吧。你我同朝为官,日后自然有共侍主君的时日,何必在意从前呢。”
余音散尽,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原本还算是和谐的氛围顷刻消散,诸臣四周鸦雀无声。
他们各自代表朝廷,皇帝权柄之下当仁不让的话事人。向来都是侯府与将军府互呛,现在小方大人上位,唇枪剑指燕羽衣。
寂静中,方培谨倒是率先笑起来,好似浑然不觉场面冷淡,道:“燕将军倒是个爽快人,先前听外界传闻,以为将军年轻气盛不太好交往,如今看来,日后朝中行事,还望燕将军提携。”
燕羽衣面露诧异,转而对身边的严钦道:“还不快快将东野陵公子请来,若论武事,侯府公子怎能不在场。”
此话一出,惹得支持侯东侯府的朝臣纷纷脸色阴沉,碍着方培谨在前不便发作,眼神却已在燕羽衣身上千刀万剐。
谁都知道东野陵对刀枪一概不通。
燕羽衣抱着在西凉人面前挑衅的念头,自然对他们的反应预料之中,更想试探方培谨的态度。
眼前的女人镇定自若,也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装得太完美。
从前隐匿于东野侯府身后的方家,在东野丘失势后站前来,是想要将侯府的地位取而代之,还是因东野陵的关系?
短短不过一年,两家竟完全大换血,从前默默无闻的登台唱戏,风头正盛的却退避三舍,就此退隐朝堂。
能够确定的是,东野陵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但方培谨已是西凉人所皆知的新任方家话事人。
方培谨太镇定了。
她的举止与语气,熟练得像是淫浸朝堂多年的老臣。
燕羽衣没有说话,方培谨好似也在等待他开口,直至计官仪主动走过来。
方培谨这才将注意力从燕羽衣这里挪走,转而对计官仪熟稔道:“多年未见,计官大人风姿依旧。”
计官仪仍旧那副神情淡淡:“方大人万众瞩目,容颜未老。飞云楼茶水已备,大人何不在典仪前小憩片刻保养精神。”
方培谨闭了闭眼,似乎陷入回忆,说:“当年送你离开太鹤楼,还记得那日我说过什么吗。”
她没等计官仪回答,自顾自说:“我说你一定会回到明€€城。”
“但没想再见竟是在这里。”方培谨戛然而止,语气略显失望。
计官仪:“洲楚与西凉于我而言都不是好去处。”
燕羽衣:“……”
你们讨论别人都习惯当着人家的面吗?
“但相比于西凉,燕将军的态度会让我更舒服。”计官仪说。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燕羽衣没有插话的习惯,等待方培谨主动提出前往飞云楼,带着官员们浩浩荡荡地离去,他才问道:“计官大人与方大人是旧识?”
“她也是太鹤楼的学生。”计官仪颔首,“与我,休休,曾为同窗。”
太鹤楼容纳两朝学子,也就只有在太鹤楼,西凉与洲楚的世家公子小姐们能够在无忧无虑的年纪,短暂地放下彼此对立,互相玩耍伴读。
燕羽衣虽跟在澹台成迢身边学过几日,但大多还是伴驾皇帝,受先帝指教更多,因此对太鹤楼的具体情况了解甚少。
计官仪带燕羽衣往金殿里走,似乎不太想追忆从前,但还是解释道:“我们政见相悖,无法成为朋友。”
燕羽衣:“例如?”
计官仪脚步稍缓,看向燕羽衣的眼神欲言又止:“方培谨希望以暴制暴,是文臣一脉难得的善战者,若她出身侯府,想必如今燕将军的敌人,大抵是她。”
燕羽衣明白计官仪拒绝出世的原因。
他厌倦战争,讨厌刀剑相向,但古往今来只有以战止戈方能平息动荡。
“你不会在明€€留太久。”燕羽衣承诺道,“朝局稳定后,计官大人可随时离开明€€。”
计官仪难得面露笑意,道:“但愿。”
末了,燕羽衣好奇道:“我和方培谨的态度有区别吗。”
听计官仪的意思,似乎自己和方培谨的参政态度并无区别,但他却愿意选择自己。
计官仪:“至少比她诚实。”
燕羽衣喜欢听夸奖,高兴道:“看来还是我比较值得信任。”
“只是在差与更差之间,选择前者而已。”计官仪提起衣摆,先燕羽衣半步跨过门槛,声音和缓却更甚腊月寒。
掠过燕羽衣时,燕羽衣眉心一跳,貌似看到他嘴唇微妙地勾起弧度。
……
言官果然最知道怎样轻易激怒一个人。
简直恶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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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仪一切从简,帝服是礼部早便准备好的。
内监侍奉太子穿戴严整,奈何澹台成迢身体过于瘦弱,十几斤的龙袍压在身上,得由人从旁搀扶才堪堪支撑。
皇帝登基,在群臣的注视下,脚踏礼乐,行过数百台阶,一步步来到至高的龙椅前稳坐。
仅仅只是十几米的距离,对现在的澹台成迢来说,也是对体力极大的消耗,燕羽衣担心他半道晕厥:“殿下,不如请五公主与您同行。”
澹台成迢拒绝道:“阿稚是大宸的人,日后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