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81章

“西凉与洲楚之间的冲突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但朝廷能够运行,终究还得大家伙协力配合。无伤大雅的摩擦,得过且过,也没人愿意继续计较。”

“既然严大人愿意专程来拜访,那么我也送你几句话,还望时刻牢记在心。”

“出征赤珂勒,本质是为了提前预防,应对西洲未来三年内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此等分量的部族,根本不可能单凭西洲短短半年的攻势冲破,杀了小赤王,挑起他方内部争斗,给予西洲休养生息的机会才是如今最为要紧。”

严渡哦了声,显然对燕羽衣的提醒有所异议:“听燕将军的意思,是觉得我朝无法征服赤珂勒?”

“……”燕羽衣耐心耗尽,收回对严渡仅存的赏识,嘲讽道。

“赤珂勒夹在西洲与大宸之间,难道大宸的南荣军没有与之一战的能力吗?”

大宸哪里是打不过,人家根本不想打。

两国若彻底接壤,随之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战争。恰恰有赤珂勒夹在中间,他们才有互通商贸,敲山震虎的可能。

严渡上门究竟是何用意,燕羽衣也懒得再追究,武将这条路,除了有人举荐,也得天时地利相合,有胜仗给他打。

洲楚出资,钱财必定经由某个途径进入西凉的口袋,到时候严渡再以难以攻破为由,拖个几年,倒不如佯装应允,用他做前锋试探步靳森,摸准步靳森能力后,燕羽衣再直接带兵收其项上人头。

“既然严大人喜欢府上的茶。”燕羽衣朗声,“管家,将狸州送来的茶都包起来,送去严大人住处。”

话已至此,无需再多言。

他起身送客:“本将军最后再送严大人一句。”

“一路顺风,擅自珍重。”

严渡脊骨笔直,走到燕羽衣面前,从怀中掏出锦囊道:“多谢将军赠言,这是我的谢礼。”

燕羽衣也没推辞,当着他的面,径直解开系带,从中掏出薄纸一张。

展开,看清其中所写娟秀小楷,青年表情微微凝滞。

狸州而来的茶,皆由萧骋那几日小住时差人送来部分。管家手脚麻利,很快便捧着茶盒走进前厅。

“家主大人,这是库里所存的所有春茶。”

“多谢,便不劳烦府上多走一趟。”严渡接过茶盒,转而对脸色再三变化的燕羽衣道。

“我这消息如何,是否对燕将军有用呢。”

燕羽衣眼睛扫过管家,管家心领神会,退出的同时,遣散所有聚集在前厅的下人。

穿堂风扫过额前碎发,掀起轻薄的衣摆。

“猫有九条命,尚且珍惜万分。严渡,人可就只有这么一条命,经得起几次对自家主子的背叛呢。”

燕羽衣还在消化字条中的消息,心中震惊,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波动。

严渡动作从容,语调自然:“燕将军去折露集查阅过历年名册,偏偏写有方培谨那页曾被人企图带出折露集,甚至还被燕将军与东野陵撞个正着。”

“此事已人尽皆知,我所查的,不过是先燕将军一步,为你解惑而已。”

“外界猜测是方培谨想要脱离折露集,所以想尽快带走属于自己的罪证。而那页之中却有个不得不提的名字,相信燕将军也见过。”

“狸州总商姓裴,年前曾烧毁西凉藏于城中钱庄,并剿灭地下全场,财富尽揽于手,而西凉却并未对此采取过什么行动。结合那名册,与我在方家所得到的风吹草动。”

“足以断定,裴谵便是方培谨的血亲,也是十几年前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方培谨的亲生儿子。”

“不过。”严渡话锋一转。

“事实或许并非亲生母子,因为年龄对不上,但裴谵绝对是方培谨从大宸带回来的血亲。而方家为了掩盖什么,选择将裴谵塞进折露集,并致使其残疾,企图湮灭他的存在。”

“但为什么后来裴谵又奇迹般地复活了呢。”

“这件事,便得由在洲楚手眼通天的燕将军来查了。”€€

第69章

直至严渡拿出那道消息,燕羽衣才终于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并非挑衅,也不曾带着耀武扬威,只是借着由头前来,亲自传递有关于方培谨的秘密而已。

凡事都有目的,严渡的目的是什么?

他手中掌握的消息显然不止于此,看起来只是将目前情势所需的东西,恰到好处地雪中送炭,提供给燕羽衣而已。

“派人盯着他。”

燕羽衣走到窗旁,轻轻做了个提起的手势,屋檐铃铛轻晃,黑影一晃而过。

严钦提剑从外走来,站在院中抱拳道:“主子,严渡出门便直接去了方府。”

“此人内息醇厚,站在我面前,甚至听不出呼吸声。只派寻常暗桩跟随极易被发现,挑几个功夫出众的,放进出征队伍中,只做监视,随时来报。”

“他很聪明。”燕羽衣拨动装饰廊前的浅紫流苏,柔润丝滑的触感令他忍不住多摸了几下。

“只要严渡离开明€€城,便会有各路人马对他进行追击,除了方培谨想推他上位外,没有人愿意在当下的局势中,再多个善武的对手。”

如果方家只是文臣,手中没有兵权,就算再朝中横行霸道,也不过时手起刀落的事。

但现在方培谨的野心似乎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只有燕羽衣知道,折露集被杀的探子是萧骋的人,但西洲官员们不明,甚至以为这是方培谨想要退出的念头。

围剿方家尚还是未知,但燕羽衣打定心思不插手西凉内政,便决定当做烟云,无论听到什么,或者看见任何,都当不知道。

但现在严渡选择传递密辛,那么燕羽衣便会为了这份来往而对他进行保护。

踩着方家以及整个西凉上位,他想要什么?

燕羽衣陷入沉思。

半晌,他拧眉忽而开口:“关于严渡今日传递消息,你有什么想法。”

既然身处其中绕出不来,听听别人的意见似乎更好。

一直等待燕羽衣命令的严钦自然也在思索,当即闻言道:“外界只知燕氏家主回京,猜度将军府作为,应该还是按照从前与家主的来往判断。他们并不知现在是您掌权,而那时的家主大人,与西凉势如水火,屡次与方家起冲突。”

“属下看来,严渡似乎是借提供机密换取我们的庇护,并且引导整个燕家追寻当年真相,借此机会彻底拖垮西凉的半边顶梁。”

燕羽衣:“侯府与方家独大,严渡是东野侯府的人?”

话出口,他又摇头径自否认。

如果是侯府属意,东野陵也该了解几分,从那日的折露集来看,他的举止倒也不像是装的。

除非这个人真的是藏匿心迹的高手。

凡事讲究逻辑动机,至少东野陵的动机是彻底掌握侯府大权,但这个横空出世的严渡,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

燕羽衣头痛地长叹,果然,还是打仗比较简单。

-

几日后。

继任仪式在燕羽衣的百般简化下,只剩清早起床赶往宗祠上香一条。

燕留面色铁青地站在宗祠外,比起预期时间,燕羽衣已迟到半个时辰有余。

青年甫一露头,燕留便呵斥道:“家主大人,此刻良辰已过,进香还有何意义!”

按照往常的脾性,燕羽衣应该回击才是,但这事确实是他理亏,就算与燕留有过冲突,但他今日迟到是事实,怎么抵赖都无用。

因此,燕羽衣垂着眼睫经过燕留,并未多言强辩,气势也收敛了些。

若怪,便赖昨日大军启程,官员们聚集在城外送行,也不知怎么的,严渡人还没走,吏部与兵部便吵了起来。

似乎是官员离京的文书没办妥,少了几道流程。

最终闹进宫由陛下评判,在澹台成玖面前险些撸起袖管打起来。

小皇帝见势差遣宦官请燕羽衣进宫,燕羽衣抵达皇帝寝殿,见萧稚也睡眼惺忪地在澹台成玖左手边坐着,

皇帝并未生在明€€,不比那些自幼耳晕目染的皇室子弟,他能在早朝端得住架子,有事也及时告知将军府,没擅自做主影响大局,进步已很令燕羽衣欣慰。

劝和调停并非燕羽衣所能,夜深也不便再叨扰计官仪,于是君臣互打配合,半安抚半威胁地盯着两位尚书握手言和,再由燕羽衣亲自送至各自府邸才算完事。

再回将军府,燕羽衣困倦非常,眼睛一闭再睁……

天光大亮。

吉时被完美地错过。

祠堂每日都有人打扫,梁顶年末会统一补漆刷油,保证其中雕刻的完整。

被那些写进木雕中的故事包围,燕羽衣在燕留的见证下进香。

准确来说,这是他初次真正意义上的以燕羽衣的身份进入祠堂,本以为会多些什么别的心绪,但面对那些陌生或熟悉的牌位,燕羽衣才发觉,自己似乎没那么在意燕羽衣这个名字的归属,或者自己究竟是谁这件事了。

幼时羡慕兄长能够随父亲母亲参与京城内贵眷们的集宴,好像那就是身为将军府长子的荣耀,只有得到万众瞩目,才算是拥有某种隐晦的认可。

长子的身份,将军府未来继承人的尊宠,这在燕羽衣眼中,就好像是黑夜之中渴求白日的阳光眷顾。

即便他明白,自己只会与辽远寒冷,永远无法触及的月色为伴。

但明€€的火烧得那么旺,点燃了现实,打破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局面。

线香燃烧,袅袅余烟盘旋,燕羽衣没再回头,径直离开祠堂。

天空阴云密布,即将迎来一场酝酿已久的大雨。

午后,燕羽衣去东边修建凉亭的围墙闲逛。这里仍旧是他离开前的样貌,花草树木郁郁葱葱地散发着幽微的暗香,连绵的潮意浸满空气,多呼吸一口都是湿润。

将军府之外的河道贯穿整座明€€,只是有官宦人家居住的地方,修缮总归会更精致些。

再者,也没什么官员愿意去管自家后院外的河道,只要没那么吵嚷,便随意游人观赏。

远处钓鱼的人正在陆陆续续收杆,看起来似乎是要回家了。

燕羽衣双腿垂悬半空,半躺在墙头喝酒,昏沉微醺时,墙角传来熟悉的男音。

“不怕掉下来吗?”

燕羽衣缓慢地睁眼,微眨几次,才认出那是萧骋。

他简单挪动,臂弯撑着上半身,探出头去好奇道:“你怎么在这。”

景€€王今日一身极其简单利落的绛色,比起往日的华丽,倒显得略有点不符合身份与性格的“寒酸。”

“你的侍卫说你在这。”萧骋道。

燕羽衣疑惑地外头注视他,抿唇鼻翼微动,闻到一股若有似无得血腥气,当即彻底清醒过来:“你杀人了?!”

“审问而已。”萧骋左手搭右腕,略微活动几次,再度道:“燕将军,剩余的账目与证据何时交给大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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