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83章

再联想高嘉礼的脾性,难道先帝想要栽培的,是这种行事作风的臣子吗。

于燕羽衣而言,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兄长那般的巧舌如簧,有计官仪在前,他总算松了口气,但如果计官仪知道日后回朝的将领,皆如程玺这般性子,想必连夜收拾铺盖卷回他的竹林避世。

尽管程玺所言皆为实情,但其中一点,燕羽衣最初却没有此打算。

即护卫景€€王平安返回大宸。

萧骋在西洲隐匿行踪多年,自然有能力自保。杀了步靳森,仅仅只是为日后做打算。

但棘手的是,萧骋已然触碰西洲最核心的秘密。倘若方培谨为一己之私,无论萧骋是否真是当年那个裴谵,她都会将他推出去保命,以折露集为核心的利益集体,会就这么让他带着所有的账目回国吗。

除夕之夜,萧骋曾扬言袒露,他针对的是整个西凉。

燕羽衣起初以为萧骋是想借洲楚之力摧毁西凉,朝局动荡,大宸好趁势攻打。

但南荣军入境,处处规避,尽量减少与西洲朝内摩擦,看似近年没有再起战争的准备。

那么便只能论作是萧骋的私人恩怨。

同时抵达赤珂勒的,除了燕羽衣所带领的洲楚前锋,还有一封由在外探查军情的严钦送来的密报。

密报所得也极巧,是严钦从燕氏被废弃的信房中找到的信息。

戈壁荒凉,辽远之处传来异域客商叫卖声,混合着萧瑟的东风,燕羽衣拆开信鸽腿边捆绑的信笺,缓缓摊开来。

“方家曾私生一女,后而被换入大宸,其名€€€€”

“聪妙。”€€

第71章

提及大宸这位先皇后,即便是燕羽衣,也只是了解此人些许事迹而已。

又或者说,聪妙皇后的存在,本身便像是个虚无缥缈的故事。

并无什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事迹传唱,也没有过于隐晦难寻的秘密,百姓对她的认知,仅仅只是“与皇帝恩爱有加,育有一子,是个完美至极的皇后”。

或许是聪妙这个名字实在是难以与命格相协,以至皇后并未享得天伦之乐,便自焚于宫殿。

与萧骋相识这么久,燕羽衣却极少从他口中,听到有关于母亲的描述。

皇族之间,总有诸多密辛未被触及,而萧骋更是其中最核心的那个。他提及的皇兄,大宸的皇帝,语气之间裹藏着难以抑制的依赖,以及仰望胞兄的手足轻易。

除此之外,他好像与整个萧氏皇族并无再多的关系。

“聪妙皇后。”燕羽衣沉声,将此名反复咀嚼几遍。

明明两个儿子都曾被其抚养,大宸皇帝登基后,却并未为先皇后着以太后尊封,甚至颇有种想将前朝所发生的一切,企图用时间抹平冲淡。

理智告诉燕羽衣,这是萧骋自己的事,他没有任何理由插手。

但显而易见的是,只有真正查清聪妙与方家的纠葛,才有可能真正明白萧骋藏匿西洲为非作歹的企图。

西洲勋贵与大宸通婚并不算什么稀奇,甚至燕羽衣自己体内都留着大宸人的血。

两国相互嫁娶,直接走流程即可,或者说……燕羽衣闭了闭眼,心底已有几分确定的判断。

方家并不打算真正从官方层面联姻,他们勾结大宸秀州,明显是想彻底从某种层面掌握大宸的命脉。

而聪妙便是方家其中的一步重要棋子。

“如果我是方培谨,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会允许萧骋在西洲揽财,因为那都是属于东野侯府的利益所在。”

燕羽衣喃喃。

然后呢?

萧骋手握聪妙皇后为他遗留的财产,再通过多年积累,将西洲内部大部分财力做归集。

随着他的胃口逐步增大,终会有那么一日,方家觉得他开始难以控制。

就像是猎户养羊。

起初亲自为刚降生的脆弱羊羔喂奶,将其放在温度适宜的室内,甚至好到同吃同住。

待其长大后,便会分种公与待宰杀。

萧骋被他们一步步喂养,为他们承载更多的利益所得,留下庞大的财产,最后迎来的是与那些成为肉羊端上餐桌的同样的命运。

燕羽衣能想得到的,难道萧骋会无所察觉吗?

他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受人控制的可能。在明知陷阱的情况下,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得到更多。

斛录寺的地牢里,萧骋曾扬言,黄雀螳螂与蝉,他全都要。

回到营帐内,燕羽衣随手将密信丢进火盆中烧掉。

前锋在距离严渡所带领的大军十里处停留,队伍扮作商队前行。

既要抢战功,自然越小心越好。只要杀了步靳森,后续部队再压境,就算严渡气恼,也只得以先收拾战场为先。

燕羽衣的军职远在众人之上,再过分些,大可直接接手驻防,将严渡调于后方。

若想直取步靳森头颅,需穿过西凉军驻扎之处,很难绕开他们,趁夜行军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此次我们夺的便是时间差。”

万事俱备,前线军报纷至沓来,燕羽衣叮嘱程玺:“后勤补给便完全交给程将军处理,我率前锋部队先行,两日内必定有捷报传来。”

程玺也不多言,只紧了紧腰间束缚着的甲胄,沉着道:“祝燕大人凯旋。”

燕羽衣侧耳倾听风声,倏而将手放在程玺肩膀,五指合拢,用力捏了捏,也笑:“注意安全。”

“燕将军也万事小心。”

“你该继续祝我凯旋才是。”

程玺:“沙场刀剑无眼,即便是燕将军这样身经百战,单刀直入敌营也并非易事。”

恪守规矩的程将军又开始搬出那兵法作战需谨慎的几套,听得燕羽衣下意识想要逃跑。

但他将念头憋了回去,耐着性子道:“杀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前锋趁夜潜行,半日后持军令虎符深入西凉大营。

出乎意料的是,奉旨的主将留于营帐,副将也一个不落,如往常朝廷着钦差检查般迎候,并未过多的情绪,只是翻遍整个军营,最该在的人却不见行踪。

燕羽衣拧眉呵斥道:“严渡人呢!”

主将抱拳规规矩矩道:“回燕大人的话,严大人被朝廷叫回去了。”

“什么?”

燕羽衣冷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主将从怀中掏出印鉴,双手呈递于燕羽衣眼下。

“严大人知晓燕将军必定放心不下,便提前嘱咐,若洲楚来人,指挥之事统统交由燕将军全权负责。”

“西凉的兵权。”燕羽衣穿过众将,大跨步坐在主位。

青年精致的样貌放在这群血统纯粹的的西凉男人们之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像是待宰的羔羊,被悉心养护的盆栽,用万千珍贵养出来的美玉。

什么都像,却唯独不似杀戮深重的将军。

但在座诸将都明白,就是这位玉面将军,扛住西洲与大宸之间数年的平衡,拉起势均力敌的防线。

因此,浓郁的威压倾泻,他们面色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畏惧。腰弓地更低,语气愈发谦卑。

燕羽衣没想明白严渡为何如此行事,目前眼前所见,远超他来时所做的任何推演。

他觉得严渡需要这场战事证明自己,因此会不遗余力地同自己抢夺战功,甚至产生龃龉或摩擦。

严渡有这个能力,凭借他的武功,他大抵会有战胜燕羽衣的决心。

为什么。

燕羽衣提起材质粗粝的茶杯,碍于材质关系,这次他没能像捏碎盏子般,将其彻底粉碎。

五指由红润转至煞白,视线扫过目可所及之处,他清浅道:“好,整顿军备,校尉以上统统速来主营听训。”

针对步靳森的围剿,定为翌日深夜。

而那之前所有的百思不得其解,也终于在燕羽衣提着步靳森的头颅策马狂奔时,蓦然茅塞顿开。

他半边手臂被步靳森卸掉,紧急接回去后又短暂地吃不了多大的劲,便只能将小赤王的头颅捆于马鞍,单手操持缰绳穿越防线。

布袋鲜血淋漓,血渍渐次扩散,唇齿间弥漫着因奋力搏杀而涌起的铁锈味。

这一切皆直接地刺激着燕羽衣的感官。

严渡为何放任功劳随波逐流。

是因为他对方培谨绝对忠诚吗。

不,他的野心甚至远超方培谨。

如果有更大的利益摆在他面前,足以令他爽快利落地放弃从平民晋升朝廷重臣,那么便得出现更诱惑的缘由。

现在整个西洲有谁能满足他?皇帝?侯府?还是他示好的将军府本身。

这些似乎都不是他能选择的对象。

思及此,天边骤然响起尖锐鸟鸣,紧接着,狂风拔地而起,疯狂飞舞的尘砾迷乱双眼,瞬间令燕羽衣勒马急停。

而正当此刻,纷乱的思绪却突然仿佛被降下一道雷,电光火石劈开裂口。

“萧骋!”

燕羽衣心脏狂跳,于荒无人烟中吼出这个名字。

“是萧骋!!”

没错,如今西洲境内身份尊贵,且能引起震荡的还有萧骋。

他虽早早离开京城,却过路走走停停,甚至中途调转车架回了狸州一趟,而根据前几日在外探子来报。

此刻时间,正是景€€王一行人抵达西洲与赤珂勒接壤之前,最后的峡谷要塞。

就算没有萧骋是折露集那个裴谵的事实,只要有聪妙皇后这条线,便再无怀疑揣测的可能。

方培谨想要的,并非是什么塑造新的战神,夺得在朝中军备的地位。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