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85章

没多久,盘旋高空的猎隼俯冲而下,燕羽衣指着严渡高声道:“啄它!”

为避免严渡再度追击,查看萧骋伤势的事情只能排至末位,最先保证的得是离开铃铃峡。

燕羽衣来时是晨光微升,直至暮色降临,眼前出现耕地与村庄后,才决定就近寻找拥有掩体的山洞驻扎。

他们这队人马浩浩荡荡,所过之处必定留痕,如今不知前方是敌是友,还是小心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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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定落脚地,萧骋便两眼一闭,径直从马上摔下。

好在渔山接得及时。

燕羽衣快步上前道:“队里有军医。”

他还没触碰萧骋,只是指腹划过他的袖口,渔山便受惊般地警惕道:“殿下只需简单包扎即可,不劳燕将军费心。”

燕羽衣诧异,以为渔山是过分紧张萧骋,因此也并未多想,收回手命令军医将绷带与伤药交给渔山。

后半夜轮值守夜时,萧骋却轰轰烈烈地烧了起来。

在意料之中,但燕羽衣没想到他再度想要接近萧骋,遭到了渔山的激烈反抗,以他为首的大宸人,皆以刀尖朝向。

“渔山,我是来救你们的,如果别有用心,还需从严渡手中,冒着和西凉再度开战的风险将你家主子救出来吗。”燕羽衣冷道。

渔山面色阴沉:“燕将军从前与殿下说过一句话。”

“你只相信你自己看到的,亲眼所见即为真相。”

“那么殿下所见到的,以及我等这么多双眼睛见证过的,自然也是事实。”

燕羽衣拧眉,没听懂渔山所意。

渔山:“殿下信任你,选择听从你的劝告走铃铃峡回国,迎来的是什么呢?是你率领军队前来攻打我们,整个队伍死伤过半,现在活着的,或断臂,或失血过多。”

“现在又装作一副伪善的模样,是忘记自己那日暴风雪,向殿下挥刀,险些将他整个手臂砍下的事实吗!”

诸般愤怒的控诉,如瓢泼大雨般倾斜,但燕羽衣根本听不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但他还是抓住语句中的漏洞,反问道:“那么你为什么又跟着我走,难道不怕我继续杀他?”

视线穿过渔山,燕羽衣看着萧骋惨白的面容,并示意身边的士兵收刀,尽量避免再度刺激大宸人。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处理赤珂勒的事情,军中诸将都可做见证。”

“再说,如果我要对萧骋下手,怎么会选择将所有西凉勾结的证据交给他。”

他轻按心口,竭力按下白日里忍耐数个时辰的钝痛,正欲开口再说什么,却蓦地自胸腔处涌起一股澎湃暖流。

噗€€€€

燕羽衣用手帕捂住口鼻,立即停止交涉。呕吐的症状,令他难以压抑的眼泪几乎掉下来,他低头沉默地向山洞外走。

还是等待萧骋清醒,自己也有力气与其争执,再核对现情比较好。€€

第73章

渔山虽为萧骋亲卫,主要负责燕羽衣与萧骋之间的传信往来,但实际上,燕羽衣并未真正将渔山放在眼里。

在明€€城所居的燕家并未惨遭灭门之前,曾经有许多远比渔山更出色的侍卫。

而渔山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在他分内,理所应当能以胜任的范畴而已。他并未在他身上看到任何除此之外的过人手段。

倒并非萧骋不值得更好的,只是以他的身份与能力,即便权倾朝野,却也在某种方面会落后于善武的将门。

要么……就是萧骋只想要个得听令办事的老实人,过于聪慧的反而难以约束。

燕羽衣气得要命,刚走了几步便去而复返,回头又骂道。

“倒是渔侍卫,你身为景€€王身边的亲卫,在主子突遭危难之前,难道没有事先提醒过他吗?”

渔山握紧手中的剑,并未因燕羽衣的气势汹汹而退却,咬牙撑在主子身前:“燕将军,愿意离开与怀疑你别有用心并不冲突,难道铃铃峡之内,还有第二条生路可走吗。”

只是在死在陌生人刀下,或者尚还足以看着这两年的交情,再度来回推诿,说不定能换条生路之间,选择差劲中的没那么差劲的路而已。

于西洲而言,洲楚与西凉互为劲敌,但在大宸眼中,他们便是边起内讧,边同仇敌忾的,都不是个好东西的西洲野蛮人而已。

渔山逼前半步,冷硬道:“如果燕将军还记得这几年殿下的相助之情,还请今日就此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燕羽衣含着这几个字,忽地笑起来。

“是我放过你们,还是你家殿下放过我。”

比起渔山所要追究的,燕羽衣哪里没有百思不得其解的账要算。

例如他从未问出口的,萧骋是否真与西凉勾结,专程在明€€火烧那夜,等候在城外截杀他与澹台成迢。

他是方培谨的血亲,与方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处世家大族,个人的利益往往会被吞噬,而萧骋被送往折露集后,仍旧与方家有所牵连。

他难道就不恨方培谨吗。

所有种种,可笑就可笑在,他们同床共枕过,却始终各怀异梦。

揣着少有人知的秘密,如果能够保存,希望此生直至死亡,或许在死后的更长一段时间,都不要有人知悉这段过往。

燕羽衣实在难以坚持,身形微晃,用眼神示意士兵上前来扶住自己。

两名士兵立于左右手,将燕羽衣扶去洞外,军医那边已经准备好为燕羽衣疗伤。

卸去甲胄,脱掉战袍,燕羽衣半身裸露背对着军医,任由其检查身体。

背脊肌肉精悍,不含半分多余赘肉,但却在靠近腰腹侧方,有道就连燕羽衣也没能察觉的刀伤。

细细用火烤过的银针穿过深可见骨的伤口,军医面色骇然,手中动作却极为麻利。

“将军,您这伤势比景€€王还要重几分,近日须得忌口,如今只是草草处理,避免失血过多。”

燕羽衣见怪不怪地敷衍颔首应答,心中奇怪自己究竟是何时所伤,顺带请军医将脱臼了的手臂再度接回去。

但就是这么一接,他身体绷紧,险些令伤口再度迸裂。

军医只得满头大汗地将药膏再度细细添补伤口缝隙,用绷带重新包扎。

所有叠加的疼痛刺激着突突直跳的太阳血,过了会,四周彻底黑暗,狼群的呜咽响彻天际,燕羽衣仰头简单以星宿辨认方向,身后忽然传来他所熟悉的脚步声。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

萧骋手持油灯,脚步虚浮地向他走来。

燕羽衣掌心抚上腰间,没立即开口,反而抿唇低头继续擦拭雷霆剑。

他们的面色都不好看,但显然是燕羽衣更苍白。

此刻并非草木颜色深幽的时候,只能听得枯枝在动物经过后,传来混合着风声的清脆断裂细响。

士兵化妆成路过游人,向附近的村民借了些热水。燕羽衣捧着水碗,只余半口温热。他将碗放在膝盖,晃了晃。

远处值守的渔山见萧骋要坐,连忙快步走来,却半道被萧骋抬手拒绝。

景€€王扶着树干席地而坐,正好距离燕羽衣一臂,触手可及。

“步靳森呢。”萧骋主动开口问道。

燕羽衣拾起石子把玩,倏而抛远,言简意赅道:“杀了。”

他又掀起眼皮转而道:“没话说的话,可以不说话。”

萧骋盯着他,嘴唇似乎是微动,但烛灯在这一瞬疯狂晃动,随后利落地如同他们之间的对答般。

熄灭了。

黑暗中的时间被分秒推移,直至燕羽衣也估摸不出究竟过了多久。

但能确定的是,萧骋似乎是想要等他先开启话题。

仔细想了想,燕羽衣将碗底最后那点喝尽,咽喉充满湿润后,说:“在你昏迷后,我思考了许多。”

“有我们初次在明€€城外见面的时候,或者狸州经历过的所有,现在算起来,我们之间的情报其实从未有过半刻共享。”

“但现在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在浣竹溪的时候,我向计官仪许诺,只要是我做过的,定一力承担,但如果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那么水落石出才是对事实最好的解释。”

燕羽衣心态前所未有的平和,徐徐道:“所以萧骋,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

良久的沉默后,萧骋答:“没有。”

“只要你问。”燕羽衣坚持,在萧骋表达出逃避前,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我会回答你。”

说着,燕羽衣从怀中摸出火折,摸索着将找到萧骋手中那盏灯。

光源昏暗间,他又重新能看得清他的脸了。

萧骋神情冷漠,用陌生地目光盯着燕羽衣,那股寒意沁入骨髓般,令燕羽衣立即唰地站起来,下意识与他保持距离。

“跟我来。”这次反倒是萧骋主动。

他招来远处死死盯着燕羽衣的渔山,可以忽略他对燕羽衣散发的敌意,甚至是略有纵容地允准。

在亲卫的帮助下,萧骋直起身子,将灯烛递给燕羽衣,道:“我们去其他地方聊。”

人多眼杂,并不能保证在场者几十人内是否有哪方势力的叛徒。

燕羽衣想了想,也便同意了。

白日里他们来时的路倒较为平坦,连接着附近的河渠。奇异的是,这里似乎有什么地下温泉存在,河流并未因温度而凝结。燕羽衣也想冷静冷静,于是带萧骋去了那。

他提起雷霆剑,佩于腰间,示意萧骋可以搭着自己的肩膀慢慢走。

男人这次并未拒绝,依言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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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明€€城那般的奢靡,燕羽衣还是更熟悉边塞的风光,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危险,那些眼前可见的刀枪剑戟,至少是他能够有所预判。

他能够从起势中看出刀挥舞而来的轮廓,箭矢穿破所有的朝向,但唯独人心,经不起考量,难以预料结果,往往某句简单的话,便可瞬间扭转局势。

对不可控的东西,燕羽衣简直厌恶至极。

行至河畔,萧骋松手道:“你不是去斩杀步靳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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