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92章

挖去那些崎岖赏景的小道,府内视野开阔,甚至能够称作“一马平川”。

无关性格与否,单纯是武人脾性。

严渡面无表情地撑伞缓步顺着鹅卵石道走,自他身旁散开的下人们各持扫帚,为他扫去前行的雪,即便这里每炷香都会彻底清理一次,但为保证主君绝对安全,还是得四下防护,随时将能够使得主君脚滑的东西清理掉。

只独自行走,却前后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这就是燕氏之手教导的家主,与燕羽衣在陛下膝下长大不同,长子燕羽衣在将军府有着绝对的权威。

但严渡却并不打算去矫正燕羽衣,他很喜欢这样的燕羽衣。鲜活、明亮、恣意,没那么沾染官宦的臭毛病。

从前居住的院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燕羽衣没动,尽可能地保持兄长原本使用过的痕迹。

因此严渡在回府后的第一夜,便难得睡了个好觉。

密室被翻过,不过离开前也没留下什么要紧的东西,男人甚至还在其中发现了几道燕羽衣随手画下的图案,似乎是百无聊赖,简单勾勒几笔闹着玩。

毕竟参加诗会画集的场合,总是严渡去得多些,燕羽衣才不喜欢那种觥筹交错,被吟诗作福牵绊住的地方。

虽对书法丹青有涉及,但也只学会些皮毛,够用即可。

一切都已改变,物是人非。

但看到燕羽衣睡颜的时候,严渡又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离开过明€€。

燕羽衣喜欢挨着床的边缘入睡,半边身体悬在空中,只要稍稍那么再向前半刻,便可直接从床榻滚落。

严渡冷硬的面貌软化几分,走到床边,轻轻推着,将燕羽衣一点点地往里靠。

手才触碰到青年的衣角,眼前人便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现在,现在几时了。”

燕羽衣睡得衣襟全部散开,想要聚拢的思绪,几次三番地散开,说话也断断续续地没什么逻辑。

“晚膳叫你。”严渡起身将炭盆里的银丝炭加满,又稍稍将严丝合缝的窗推开些许,免得烟气总是聚在屋子里。

燕羽衣自小便有什么都要捂着的毛病,长大也没改,但在这样空气不流通的内室里休息,很容易窒息出事。

严渡顿时觉得府里的人伺候得差,便又折回前厅,将所有人都召回来,几个管家站在最前,有差事没差事的,此刻都统一听训,并罚没两月月钱。

现在在将军府做事的,都是没经历过那场流血的新人,受主君雷霆之怒,吓得谁都没敢吭声。

而上位者的心思从来难猜,被士兵层层看守的后院,似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没有允准禁止通行。

雪只落在那院外,院内暖意融融。

自然是藏着燕羽衣而已。

“今早怎么没见人来打扫。”

傍晚,燕羽衣被兄长叫醒吃药,大夫提醒过不可空腹食用,但又暂时没有胃口,故而厨房磨了细细的米糊,添点糖与牛乳一道熬煮。

燕羽衣没得到兄长的回应,脊背又发了层汗,正欲继续再问,严渡单手撑着额角,拿起团扇,缓缓为燕羽衣扇凉。

看兄长的模样似乎是不想回答,否则在燕羽衣想要问前,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燕羽衣垂下眼睫,轻轻用汤匙搅拌米糊。现在府里又不是他当家了,兄长也没问过他要不要放手。

于是张口问道:“这几日的早朝……”

“那个小皇帝有够蠢的。”严渡冷笑一声。

燕羽衣放下碗,擦嘴的帕子便被兄长递了过来。他轻轻扫了眼,故意当没看见,转而走到窗台之下的水盆前,直接撩水洗了把脸。

“他是不聪明。”这点燕羽衣也承认,“但你不能说他蠢,有计官仪的教导,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好皇帝?”严渡又笑。

燕羽衣现在跟被软禁也没什么区别,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明日就是除夕,现在连宫都进不去。

他放下脸巾,迎着严渡那副看小孩的神情,正色道:“起步是晚了点,但只要好好学,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景€€王将你耍得团团转的时候,我见你也没多聪明。”

“他是大宸的亲王,和陛下不一样。”燕羽衣踟蹰了好一会,忽然拿不准兄长究竟知道多少,只能模模糊糊地答几句。

猜都不用猜,如果兄长知道自己和萧骋的关系,可能现在也不会这么气定神闲坐在这,跟自己斗些无意义且浪费时间的嘴。

严渡看了会燕羽衣剩的那半碗汤食,忽然动手端至唇旁,仰头直接喝光,舔了下嘴唇,笑意更浓却未及眼底:“怎么不一样。他方才来送年货,明明有话要说,但还是憋着走了。可见此人也并没有你所描述的那般,什么都舍得透露。”

闻言,燕羽衣愣了愣,问:“什么?”

自己好像没有在兄长面前主动提过萧骋。

严渡仿佛是怕燕羽衣反应不过来,或者脑子转得太慢,提醒道:“你将我从马上踹下去的时候,不就已经选择萧骋了么。”

“最终还是选择随兄长回到明€€,这也是事实。”燕羽衣紧跟着纠正道。

“哦?你好像还很有理?”

燕羽衣:“是兄长没有道理。”

其实他想说蛮不讲理,但怕兄长真的生气。

现在这种阴阳怪气的程度,在燕羽衣的认知里,其实已经算是自己惹兄长不快了。

他们很少起争执,就算没有真的骂起来,现在也与口角无异。

但燕羽衣真的觉得自己这次没错,全是兄长的问题。

“哥哥,你不能把我关在这。”燕羽衣敞开半边窗棂,背对着兄长。

院里没人,静悄悄的,只有雪落枝头,脆弱的枝干不堪重负,极度弯折后的声音。

严渡起身,大跨步来到燕羽衣身后,啪地将窗又闭了回去,人侧身站在他面前:“这是家里,又没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再说也没有限制自由,这么大地方还不够活动吗。”

“我要上朝。”燕羽衣偏过头,懒得看严渡的脸色。

反正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面对面就是照镜子,自己看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难不成还对着那张脸恨得牙痒痒,然后给一巴掌解恨吗。

燕羽衣又脱掉鞋子坐回床里,用被子埋住头。

透过布料之间的缝隙,他看到那个人影缓缓走来,停在床头很长一段时间,似乎是有过叹息,好像也只是幻听。

汤药的催眠极佳,还没等到严渡离开,燕羽衣便陷入新的沉睡。

有兄长在,他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那个位置。

不被人发觉,亦被藏起来,明明抬头看得见天,却自始至终身处深邃黑夜。

燕羽衣终于再度尝到一丝极其熟悉的,属于过往从前的沉郁。

他以为当年的,难以言喻的压抑,是宗族带来的压迫。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管得住他。

但这种难耐却仍旧存在。

心里堵得慌,夜里清醒翻来覆去地再难入眠。

虽说静养的确有益伤势康复,但燕羽衣根本不是能静得下来的人。

院内的守卫不知何时被撤去,连着多日也没与严钦见着面。比起照顾,这似乎更像是软禁。

“呼。”燕羽衣轻手轻脚地从院后绕着墙根走,明明是自家,却不得不躲着守卫走。

一路小心翼翼,最终抵达已经修缮完毕的凉亭。

这是燕羽衣今年的得意之作€€€€

无需爬墙,直接顺着搭向凉亭的台阶,便可一步步地走到围墙之上。

这对将军府的防护显然风险十足,但燕羽衣实在是害怕将军府再次被烧,像是抄家般,再被人从里到外地翻一通。

因此,绝大部分文书都被送往城外军营。那里都是自己人,远比明€€安全百倍。

燕羽衣提着衣摆低头去看隔墙之外的风景,又低头用掌心碰了碰腰际已结痂的伤,正欲思考怎样才能顺利从墙上跳下去时,忽然从某处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跳吧。”

“我接着你。”

雪落悄然,有人踩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从燕羽衣视线的盲区出现。

萧骋见燕羽衣穿得单薄,提着那根本不适宜外出奔走的寝衣一角,披头散发,似乎还有些睡眼惺忪地立在墙头。

环顾四周,当即轻声又重复:“我接着你。”

他说得很慢,语调深沉,十分耐心地等待他。

燕羽衣没有犹豫,抬脚踏空。

落入的怀抱干燥温暖,萧骋几乎是瞬间便用大氅裹住了燕羽衣。

青年从他那深色的毛领中抬起头,露出一张眼角眉梢都分外舒展的脸,证明他最近被照顾得很好,精神压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目光挪到红润的嘴唇,萧骋眸色稍暗,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如美酒般醇厚优雅的语调应声而出。

手指同时拂过燕羽衣的眼睛,挪至他耳根处按了按。

燕羽衣身体顿时一阵酥麻,腿软得站不住。

萧骋边笑,边按住燕羽衣的脖颈,喟叹道:“只有话本里的公主,才会半夜跳墙逃跑。”

“小羽,现在你也是公主了。”

【作者有话说】

景€€王殿下对跳墙发出重要指示:很满意。€€

第80章

虽说这话最初听着叫人心动,惹得胸腔间热流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痒痒地挠着,面颊忍不住微红,也下意识低头不敢叫对方看到自己略有些失神的模样。

但片刻,被萧骋抱着的燕羽衣蓦地咂摸出几分不对劲来。

对一个武将声称公主,无论如何都不是个恰当的夸奖,严格意义来说,若此刻的场合是朝堂,那可真是句杀人诛心的讽刺。

偏偏在自家后院出逃!

燕羽衣埋在萧骋怀中的脸从仰着,再到埋进那团沾染着男人体温的大毛领中。

这个大宸人似乎很怕冷,怎么来西洲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适应这里的气候,还真是娇气。

没得到燕羽衣回应的萧骋,见人又像鸵鸟般将自己埋起来,拱在他胸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用掌心磨蹭着燕羽衣的脖颈,想要将他的脸从一片温暖中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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