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 第134章

他如坠黑夜。

忽然,一道身影犹如人鱼般融入水影,坚定而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借力将他往上托举,而他自己却因惯性沉入最底。

萧骋手握鲛珠,用力往燕羽衣脚踝那双被泡得发白的手踹。

这严渡哪里是什么燕氏家主,根本就是水鬼!!€€

第119章

“小羽!吐出来!”

“……”

还没将燕羽衣从水里救上岸前,燕羽衣便已完全失去自主行动的能力,整个人无骨般倒在萧骋肩头。

青年双眼紧闭,身体却仍旧有下意识的反应。

在萧骋用力卡住他的肩膀,缓缓向一个方向游动时,他自动保持脸浮出水面,身体完全平躺的姿势。

这给了萧骋极大的借力,并未费多少功夫,便将燕羽衣彻底拖拽登岸。

他双手交合,用力地按压燕羽衣胸口,直至燕羽衣猛地仰头往右侧,吐出一大口积攒于胸腔的湖水。

长发湿漉漉地互相交缠,哪里还有什么世家风范可言,几缕水草贴着侧脸,剩下的全部混合着地面的泥土与杂草,衣服滴下来的水,逐渐化作一个小小的积水潭,

“……”

萧骋边大声朝燕羽衣吼,边用力为他排尽胸腔中淤积的水。

“咳,咳咳咳!!”

“……”

大约过了十几秒,燕羽衣终于猛地仰起头,哇地一声,将堵住气管的水全部都吐了出来,绛色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浮现起几抹浅淡的血色。

萧骋立刻开口:“你的€€€€”

“我没有问题,萧骋。”燕羽衣攥住萧骋的手臂,语速飞快地回答他。

“救严渡,必须救严渡。”

身体沉浮混沌,但脑子绝对清醒。燕羽衣飞快对萧骋道:“他不能死。”

至少是不能就这么死在将军府,否则有多少辩驳都无法解释清楚。那些从前以及将来,都必须在群臣的见证下有个大白天下的结果。

他再次用力地咳嗽几声,抬起沾满水珠的眼睫去看萧骋。

视线激烈地碰撞半刻,萧骋一点头,起身快步再次入水。

燕羽衣看着他逐渐往湖中游,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站立,顾不得掌心的杂草,冲到廊中内室,将盛放在檀木架之中的长弓拿在手中。

抽箭,调转弓身。

视野开阔。

“呼。”燕羽衣长吐出口浊气,单膝跪地,他已经没有力气站立,只能用脚尖抵着弓末,用惯性保持平衡,后脊抵着桌角,弓弦拉至满月。

箭矢直指湖心。

湖面并不平静,萧骋消失在视线之后几秒,骤而露出头来,与此同时还有昏厥的严渡。

男人缓缓带着人往回游,燕羽衣的箭始终跟随,直至萧骋上岸。

这次萧骋便没有放燕羽衣那么温柔,直接将严渡丢到树根,只听咚的一声,大抵是头磕着了什么硬物。

景€€王视若无睹,脱掉越穿越重的外袍,径直走向燕羽衣。

燕羽衣没动,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

“没死。”

“但若不救他,必然活不了。”燕羽衣说。

萧骋叹息,俯身顺着燕羽衣拉弓的弧度,从臂弯至手背,指尖一路滑至最底,倏而握住他的双手。

感受到力道的燕羽衣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箭锋朝外,与地面构成斜角,是个不会误伤,亦保护弓箭手自身的收箭动作。

就连这些燕羽衣都暂时做不到,他体力耗尽,撑到萧骋将严渡救上来已经是极限。

没办法独自收箭,只能等待萧骋。

“这般容易受蛊惑,本王怎么回大都。”

缓了口气的功夫,萧骋又开始教训燕羽衣。

他的眉峰蹙起,定定地看着燕羽衣,燕羽衣也不说话,垮着肩膀听他教训,但表情却并未有半分的退却。

一副即便你生气,我也要这么做的态度。

他清楚萧骋是明白其中原委的,但感性并不能理解而已。

可身在朝堂,感性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燕羽衣自认无法彻底挣脱这种情感旋涡,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不要被其裹挟着向前走。

严钦很快带人将严渡搬走,燕羽衣一言不发地看着兄长的手软软垂下,随着士兵们的步伐有规律地摆动。

让他想起了战后搬运尸体的情景。

“我……”

他顿了顿,说:“我去清洗。”

泉水终年温暖,氤氲水汽中,燕羽衣缓缓滑向深处。四周用碧玉镶嵌,脚底是羊脂成色的鹅卵石,水面浮动着养气安神的药物,镇定情绪最佳。

这里是风口,与温泉相隔两米,摆放着硕大的屏风。此物也并非普通丝绢所制,从茱提开凿天然矿石,工匠沿着其纹路雕琢,几十名老师傅耗费半年时间,终得此价值连城之物。

雕花叶片最薄之处,光透过去甚至能看到底下的字。

景€€王坐在其旁,侍女又端了桌茶果过来。

两人一个地面一个水中,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燕羽衣掬起水,往面颊扑了扑,而后半张脸埋在水中泡了会,可惜道:“若是冷水,早就清醒了。”

“喝了酒进冷水,再泡热泉。”萧骋提起茶杯,手腕搭在膝上微微晃了晃,杯中那片茶叶绕着杯缘飘了圈。

“这是作死。”

景€€王评价。

燕羽衣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他根本没喝多少,哪里算是饮酒。

萧骋放下茶盏,屈指扣桌面,问道:“几句话便能激得你发疯,日后与他群臣当面对峙,忍得住么。”

“你怎么会来这。”燕羽衣没答他的话,反问道。

这会萧骋应该在宫里准备回大宸的各项事宜。

萧骋直接道:“萧稚让我来劝劝你。”

燕羽衣:“劝我也去大宸?”

“你与萧稚的关系何时如此融洽,竟然肯听她的话。”

听萧稚的话?那倒也没有。

萧骋走到燕羽衣身后,俯身用手感受水温。手指才触碰水面,便立即缩了回去,活像是被烫得。

男人负手。

燕羽衣纳罕道:“烫么?”

“有点。”萧骋颇为淡定。

塞外的风吹得久,没京城里这群贵人们整日梳洗,即便有条件,也只能以冷水擦身,回到明€€后,燕羽衣便时不时来温泉泡回,消解疲劳,精神的浑浊登时即可消解大半。

他虽知晓萧骋不大喜欢过于滚烫的东西,却没料到竟然连温泉的温度都无法忍受。

萧骋沉吟片刻,挨着岸边干燥处合衣席地而坐,他冲燕羽衣招招手,燕羽衣游过来。

才经历落水的人,通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触碰什么足以没过腰际的池子。

萧骋捋起袖管,缓慢地为燕羽衣按摩肩膀,指腹从他光滑的皮肤至陈年的刀疤。

从痕迹能看得出当初应当是极其狰狞,燕羽衣大抵不舍得留疤,多年悉心保养,才有今日这幅光景。

他的曲线与同龄人不同,自身机能被发觉至最大,身体的灵活度早已远非寻常,双臂只是很随意地搭在岸边玉石之间,肌肉的起伏便已如山峦般均衡地排布于薄薄的皮肉之下。

“看来是本王白担心了。”萧骋用拇指按压穴位。

燕羽衣偏头道:“但愿严渡没死,还能经得起朝廷折腾。”

“如果在战场上与敌人相逢,他们不会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放过自己的对手。他是我的兄长,更是我如今的仇敌。”

“……也是整个燕氏大。”

“但他也庇佑过你。”

“庇佑?那些情谊我也已经还完了,他那样的人,根本不惦记自个弟弟出生入死为他搏来的权势。”

“燕氏也不总是受朝廷重视。”

建立在皇帝荣辱的世家不多,将军府是个典型。

时间远在燕父继任家主前,燕氏便因功高震主颇受皇帝忌惮。但皇室又舍不得丢了这个名震大江南北的将军府,着以宠信却不予绝对的兵权,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将军府逐渐脱离明€€核心,但却不得不装模作样地继续追捧,企图瓜分整个将军府百年积攒的资源。

燕羽衣:“其实父亲也并非真的那么不堪。”

“出兵用的军粮,大部分由他筹措,十几年为将军府积攒财富,才有了真正脱离朝廷也可短暂供给出兵的粮马道。”

“皇帝担忧另生二心,才将燕胜雪嫁入皇族。”

“他们自以为这就能束缚住燕氏。”

当年燕羽衣其实是反抗过的,他拒绝燕胜雪入宫,何况与她一同的还是大宸公主。

让那么小的孩子结亲,简直是离谱。

萧骋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在燕羽衣语句略微停顿的时候,适时道:“既然享受供奉,便得有付出代价的准备,这并不亏。”

道理燕羽衣是很懂,但与他的厌恶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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