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
燕羽衣停下脚步,背对南荣遂钰,若是寻常,他必定不会让自己后背露于敌手。
但这次虽说是有求于大宸,但南荣遂钰作为前来谈判的钦差,身负皇帝给予的责任,给他八百个胆也不敢什么都不问,没坐在谈判桌前便决裂。
“怎么,南荣王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了吗。”燕羽衣勾了勾唇,缓缓地故意道。
“你的脑子落在这了。”
南荣遂钰气人的本事也不遑多让,皮笑肉不笑,信步周走到燕羽衣面前,双手托起,手掌朝上,做了个呈递的动作。
燕羽衣挑眉:“谢谢。”
“不客气。”南荣遂钰目光落在燕羽衣搭着雷霆剑的那只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燕将军好战,敢问当年和亲来的是哪个燕将军。”
“南荣王是问殿前刺杀么?”
燕羽衣毫无遮掩推卸责任的想法,坦白道:“是我。”€€
第121章
“所以你和景€€王都昏了头,不知道擅自联络一国摄政王是什么罪行吗?”
南荣遂钰的语气逐渐严厉,他的轮廓样貌是独属于大宸人的精致美丽,但配合那副罪责的态度与表情,冷峻地仿佛冰雪。
燕羽衣最初见南荣遂钰,他便是幅高傲不可一世的审判态度,但莫名的,燕羽衣并不觉得他是在纯粹的发泄情绪,或许是他们已不似当年那般年纪或者……他意有所指。
果然,南荣遂钰抱臂似笑非笑道:“本王今年即将卸任,边塞那般鬼天气,终究还是燕将军受得住。”
临时被派来做别的事情,任谁都心情好不了。
南荣遂钰这幅言行举止,简直与萧骋有着浑然天成的相似性,而萧骋又与皇帝亲近。
燕羽衣微微叹气,将手从剑柄挪走,紧接着倒退两步,身体朝一侧调转:“王爷请。”
“哦?本王以为燕将军还得想一阵子才能体会其中深意。”南荣遂钰又在阴阳怪气。
“我和萧骋的关系没几个人知晓,但不会绝对保证它永远是秘密,兄长的确有可能在这其中做文章,届时我和他都会遭到各自政敌的中伤。”
“此事是我急躁,还请王爷回大宸替我谢过皇帝陛下。”
如果是从前,燕羽衣自然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得到陛下和太子的理解。
但如今,朝廷已并非燕氏只手遮天,而他也愿意将督查的职责交给计官仪。
“让渡权力最关键的部分,便是甘愿被权力所束缚,燕将军,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南荣遂钰对燕羽衣勾唇笑道:“只要是我能抓得住的权力,谁来威胁,我便让他死。”
“南荣一脉护卫天下,但燕氏唯忠皇室。这是我们最本质的区别,也限制你我站在什么立场去看待。”
“燕氏……”
燕羽衣垂眸无奈笑笑:“南荣王府的风骨自当被后世歌颂继承,你们大宸人不也认为,只要能承袭风骨,那么无论谁做这个主将,都是被将士们接受的。”
“但燕氏不同。”
“比起百姓的军队,我们更像是皇帝直隶的私人势力。”
凭借着先帝对自己的信任,燕羽衣曾以为那就是自己本该得到的权力。
说到这,南荣遂钰的态度终于柔软许多,他主动将燕羽衣茶杯斟满,可惜道:“放弃权势等同于任人宰割,值得么?”
“顺应情势与时间更迭,燕氏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水波在茶杯中荡漾,燕羽衣看着那其中倒影着的自己的半张脸,缓缓笑起来:“现在南荣王能够告诉我,大宸皇帝交换的条件了吗。”
南荣遂钰沉声,“燕将军既然打算牺牲将军府,今日所达成的盟约随时可作废。”
“我要和你们西洲的皇帝谈。”
燕羽衣表情凝滞一瞬,旋即勾勾嘴唇,同意道:“好,时间地点我来安排。”
毕竟是临时抵达西洲,南荣遂钰风尘仆仆也没有安排住的地方,燕羽衣本想替他安排,算是尽东道主的责任,但南荣遂钰却说这里条件不好,要另外择个好去处住着。
他将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燕羽衣,其中赫然写着狸州商会四个大字。
商会已被查封,但萧骋的住处尚在,燕羽衣最近想办法从那里撤了些军士,逐步换了自己人进去。
“燕羽衣。”
“嗯?”
南荣遂钰忽然说:“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放任景€€王在西洲为非作歹。”
燕羽衣:“……”
南荣遂钰的措辞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准。
“出于一个帝王的考虑,景€€王这种身份的人放在朝廷里,始终会对陛下的构成威胁,即便他并没有篡位的意思,但拥护他的那些人乃朝廷勋贵,可不会因为景€€王的意志而改变目标。”
“如果他们拿出更大的诱惑呢。”
南荣遂钰摊开手,示意燕羽衣回答。
燕羽衣眸光流转,失笑道:“大宸和西洲的平衡经历数代人的努力,若是萧骋心中的怒火被彻底勾动,受伤的只会是百姓。若他只是在西洲作威作福,那么受伤的范围减少,至少不会波及大宸的子民。”
“你们大宸的皇帝还真是……”
他缓了缓,意味不言而喻。
还真是狡猾如狐,老谋深算。
让萧骋有发泄的动力,也认为他有隐藏的能力,为何不把他放在西洲,趁势为大宸搜刮些什么好处呢。
“哦,对了。”
南荣遂钰对燕羽衣并未说出口的嘲讽没有多大反应,正相反,他看起来似乎极其赞同,向燕羽衣投来“说下去”,“快说下去”的目光,但燕羽衣根本没给他多少反应。
他只能略带遗憾地最后对他道:“景€€王将西洲的全部人马都留给你,这些东西你不必告诉我,自然,我也希望你不要将这些告诉西洲朝廷。”
“燕羽衣,谢谢你照顾阿稚。”
南荣遂钰说:“这是我个人的感谢。”
话罢,他略微看了眼身边的亲卫,亲卫立即捧着提前准备好的巴掌大的匣子走到燕羽衣面前。
燕羽衣心怀疑惑地打开,其中赫然躺着极其眼熟的兵器零件€€€€
由燕氏军中打造的袖箭箭矢。
“燕将军,物归原主。”
燕羽衣眉峰轻挑,问道:“南荣王如今不需要它了么?”
“是皇帝选择为了景€€王接受你。”
人都是有情感的,处事取舍的态度除了被外物所动,还有源于内心的心甘情愿。
“箭矢是为了让你记住,他从来都没有遗忘刺杀。”
“还给我,是因为想让萧骋在我手中好过些吗。”
燕羽衣勾唇说。
南荣遂钰盯着燕羽衣,不说话,只是仔仔细细用无比探究的目光看他。
燕羽衣本就对燕羽衣感兴趣,无论是从前或是现在,他都觉得南荣遂钰这种人很有意思。
善于抗争,但又乐得被人供养,为人处世只看心情好坏与否,甚至善恶都是排在意念之后。
自然,也得有人心甘情愿地配合他。
这样的脾性,养出来不易,保持更是困难。
“最近学了个江湖技艺。”南荣遂钰忽然提议,并从腰间摸出三枚铜钱,放在桌面一字摆开。
燕羽衣立即意会到他想做什么,无奈道:“只有不坚定者才会依赖算命获得寄托,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燕羽衣拾起铜钱,放在手中略掂了掂,道:“燕将军眉宇愁容,难道无需答疑解惑?”
“其实也不必如此忌讳神佛,只是暂时找个寄托而已,比如。”
南荣遂钰用食指比了个一:“我预判这件事定能成功,潜意识会促使在进行的过程中,尽可能地朝好的方向努力。”
“这是个人能力的问题。”燕羽衣没想到南荣遂钰现在竟然跟自己玩这种把戏。
南荣遂钰弯眸,笑得眼睛眯成两个月牙:“人的潜力无穷,但是否成功也与心气有关,我看燕将军现在格外像落汤的鸟。”
“……”燕羽衣确定,如果禁止南荣遂钰阴阳怪气,恐怕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旋即,他从随身的钱袋中掏出二两银子,抛给南荣遂钰:“送你了,不谢。”
南荣遂钰乐了,将银子放在掌心中摆弄,漫不经心地祝福道:“祝你成功,别拖我后腿。”
冬至,第一缕晨光照射于皇宫前朝那专断世俗案的朱色鼓面,几名百姓在太鹤楼学子的簇拥下,手持鼓槌敲打的同时,太鹤楼学子摊开怀抱着的雪白卷轴。
人群中,立即有学子抬着轻便的桌案上前,另还有专门负责扫雪的,用荆棘所制扫帚扫去下了一夜的飞雪。
卷轴摊开,正好是桌案的长度,镇纸分别按压住前后两端。墨色书写的罪状,以及用朱笔签制,字迹各异的名字鲜艳刺目。
皇帝早朝推迟,群臣被扣金殿,禁军出动封锁燕氏将军府与严氏府邸。
翌日,整个京城震动,流言纷传中,难以逃脱的关键词是€€€€
折露集。
以明€€为中心,消息扩散得比想象中更快,两日群情激荡,便有商户牵头罢市,百姓们聚集在府衙外,无论是断案之所,还是朝廷寻常文书运作的府邸,通通被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当机立断,将万民书中提及官员全部限制家中,名下财产暂时查封,由吏部刑部户部三司联合查办,太鹤楼从旁协助督查。
护国将军府负责往来押送,避免有人趁乱从中牟利。
丑闻往往会被另外的丑闻所覆盖,燕氏双生的秘密在世家秘辛前显得无足轻重,谁还顾得了哪个是燕羽衣。
说白了这都是将军府的家事,该为朝廷效命的一件都没少办,甚至有人还在怀念从前严渡的在的时候。
“那几年虽说受了不少燕家的气,但论赚钱,那是真的赚。”
早朝结束,群臣们除了被痛批无能之外,还挨了好一顿来自燕羽衣的阴阳怪气。
武将频繁上朝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还是燕羽衣这种真正手握兵权,即刻可带兵的将领。
“嘘,嘘嘘!”身着御史台服制的言官扯了扯同僚袖口,低声道:“别说了,今日这早朝€€得慌,两个燕羽衣面对面,比照镜子还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