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一忧愁,饭量都跟着减少。祝卿安夜不能寐,整日都在想做香囊那档子事,想得直头疼。一整尔一整尔的睡不着。没过几日人消瘦了一圈,看上去面色蜡黄,憔悴不已。
魂不守舍……
越尔握着笔的动作一顿,愣愣抬头,又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愕,问:“最近苏昭云过去看她了吗?”
紫莹答:“去了啊,前几天还好,后面李姑娘就连苏医官也不是很理会。苏医官过去看她,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便走了。苏姑娘一走,李姑娘就继续把自己关回房间里。”
越尔正好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后将纸条绑在白鸽腿的小竹筒里,从窗边放飞出去。
好像确实有点时间没见到李卿卿了。越尔对于对方此刻的状态,倒是有些好奇。
这李卿卿说来奇怪,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在这教她习字还每天高兴得像麻雀,叽叽喳喳不停,这才几日就食不下咽还夜不能寐?
转性了?
不过紫莹为人本分,从不说无凭无据的话。越尔倒是要亲自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待走迈进祝卿安小院的门口,果然,葡萄藤下的竹榻已经落了一层灰,应该许久没有被用过。对方房门紧闭,唯有支开半扇窗子,隐约能看见一道倩影坐在那,手上似乎在钻研着什么。
越尔走到门口,礼貌地敲敲门。心里又突然反悔,是不是按照土匪的性格,应当直接踹门进去才对?
里面很快有了回音。待房门被从里侧拉开,越尔对上一张憔悴的脸。
果然紫莹所言不假,半月不见,这李卿卿竟是瘦了一圈,本就巴掌大的脸,下巴又精致了几分。
而这些——是因为她不在?
祝卿安眼下泛着乌青,却在看清来人后,原本暗淡的眼眸亮了一瞬。
“三……不是,当家的?”
你怎么来了!我还没研究好香囊呢,交不了作业呀!祝卿安极力隐藏着内心的慌张,问道。
越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听紫莹说,你最近胃口不好,也很少安眠?”
“没有,我、我挺好的。”祝卿安不经意捋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装作一副淡定的模样。
一个香囊而已,对我这个闺秀来说简单得很,我可没有愁得食不下咽!
但从开门的一瞬间,她眼里的紧张,已经全部映入越尔的眼帘。
越尔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见对方一直站在门口,又问:“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祝卿安侧开身子,她满脑子都是有关于香囊的紧张与害怕,手跟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才好,机械地给对方让出一条通道。
她看了看门外,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蓝溪的身影。这沈三娘竟是一个人过来的。
屋里,绣线布料搅合成一团,旁边还有几个不堪入目的失败品,倒扣在妆台上面。露出的补角上,一枚银针临时戳在边缘处。
原来是在做女红。
越尔抬步过去,就在与妆台只有一步的距离,祝卿安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夹在妆台与她之间,用身子挡住了妆台上的物件。
一时之间,二人的身体贴在一处,静谧的空气中,温热的触感下面,越尔似乎听见对方那怦怦心跳。
那股熟悉的香气再次萦绕在鼻端。
少女低着面庞,不敢直视越尔的眼睛。似乎是因为离得太近,连说话也磕磕绊绊地。
少女突然的靠近,让越尔有些不知所措。昔日征战沙场,杀敌无数的少将军,面对柔弱的姑娘,说话竟然也迟缓。
“你——”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你先去那边等我一会。”说完,祝卿安察觉到自己命令的语气似有不妥,于是又抬起眼睛,柔柔地问了句:“可以吗?”
看着少女紧张地泛红的耳尖,越尔僵直的身子后退两步,才转身到桌边坐下。
喉咙阵阵干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春日容易上火,决定用桌上的茶给自己压一压。连喝了两盏,才觉得清爽了些。
祝卿安见人退开,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赶紧转身把那惨烈的绣品藏进抽屉,随后从妆台底下取出另一件物件。
她双手背后,走到越尔身边,故作神秘地问起对方:“敢问当家,平日使剑,用得是那只手?”
越尔思索一瞬,抬起右臂。
其实,越尔练过左手剑,所以真正意义上来讲,并没有惯用手一说。
这是在关键时刻保命的绝杀技。战场上,若是很难直接取其性命,那就索性伤了对方持剑的右手,就像是折去鸟儿的翅膀。
往往那时候,受伤的一方只能任人宰割。越尔学习左手,为的就是若有一日遭遇不测,给自己再次争取一次反杀的机会。
“好,那劳烦当家的,把左手伸出来,然后闭上眼睛。”
越尔照做后,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作就在自己身前,她解开自己的袖封,挽起袖口,随后柔软的皮肤,不时会摩挲着上她的掌心。
如百灵鸟最轻柔的一根羽毛拂过,阵阵发痒。
待再次睁眼,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根五彩手环。五根颜色的锦线编制而成,中间还用特殊的手法变化了好几种编织花样,末端,则坠了一枚珍珠——看样子是从钗环之类的物件上拆卸下来的。
祝卿安解释道:“我就觉得这尺寸正好,果然我眼力不错。”
她解释道,这叫五色缕,又称长命绦,祈求所戴之人长命百岁,平安康泰的意思。
“你每日在刀尖上讨生活不容易,保个平安寻安心。我这几日一直在研究做这个,连香囊都没来得及弄,就为了看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送给你。临近芒种,时间刚好。”
祝卿安自说自话,香囊荷包她是真的做不来,但编手绳她还是可以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正好推了那个香囊的难题。
越尔看着自己腕上的五色缕,这东西她见过,不算什么新奇的物件。不过末尾的绳结到很是别致,形似小花,正好卡在珠子之上。
越尔平日里不喜戴首饰,一是觉得麻烦,行军打仗还是越便利越好,二是她生性如此,从小便觉得那种满头珠翠步摇啰里啰嗦,其他女儿家喜欢的花儿粉儿,在她眼里都无聊至极。
但眼下这个,越尔却难得觉得别致。没有要取下的意思。
她没有听过什么长命绦,她只知道,五色缕都是女子编制,赠与心爱之人的物件,意在与对方同心同德,永结同心。
所以,李卿卿这是在测试她吗?
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就是为了想试探自己的反应?
果然啊,年纪小就是花样多,想法也天真。该不会以为拿着这么个东西,就能动摇她的态度吧!
越尔是谁,统领军营,会被这点小把戏,就乱了阵脚?
那也太小看她了。
越尔放下手臂,将手腕上的绳结藏进袖口,问:“不知这‘长命缕’,李姑娘一共做了多少根?”
但她终究是没有打断友人的哭诉。
“还,还不让我用丹药疗伤!说什么疼过就知道错了……”
边临越说越难过,越说越起劲,那点儿委屈逐渐转为悲愤,苦水皆吐出去之后,原先吵闹的底色便显露出来了,开始骂起人来。
“最可恨的是她禁足我,这半个月我哪都没得去……”
祝卿安实在受不了她毛茸茸脑袋乱蹭的痒意,觉着她应当是哭得差不多了,拧眉想把人推开。
可她刚把手搭在边临肩上,还没使力,紫衣姑娘的哭喊就忽然低下,一时安静许多。
祝卿安疑惑停住,低头看一眼,怕她是出了什么事,“怎么?”
这一瞬寂静中,她脖颈处闷闷响起一道不高的声音。
“祝卿安,我好想你啊……”
第43章
这话太轻,像一阵风扫过祝卿安的颈侧,还没等她有所感悟,就无声消散。
边临说完这句,飞快爬起来,用那双粽子手擦了擦眼泪,“小师祖怎么突然来了?”
祝卿安抿唇有些狐疑看她两眼,只能见这姑娘气质虽然还是有点萎靡,但好歹眼底的光是亮了回来,于是挥去那点儿心头的怪异,给自己掐过清洁咒才答,“来看看你。”
“那日你是被发现了吗?”除却这点,她再想不到为何陆无隅会这样对待边临。
紫衣姑娘一僵,缩了缩身子,抱怨道,“是池秋水告密。”
说着她又咬牙切齿,“这女人真是天生克我。”
越尔回到自己的书房后,思考良久。
刚刚她去李卿卿那,将所有东西都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就连前几日祝卿安穿过的那件嫁衣她都看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真的是用来交易的,别的不说,暗器总要带一个的。
这种叛国之人,大多是死士,真到了紧要关头,宁可死也不愿交代自己真实的目的。
然而别说暗器匕首,唯一尖锐点的东西,就是那支被一分为二的金钗了。
越尔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一阵敲门声,蓝溪进来回话:“少将军,刚刚营房那边来问,说越小公子的事如何处置?”
越尔抬眸,目光微寒,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还用来问她?自然是军令处置。
蓝溪见状,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心道别看越尔现在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待除夕回越家,又得够她喝上一壶了。
说起来,这个越小公子越泽,是越尔的堂弟,越家三房的老来子。
他前面三房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三伯母可算盼来了这个儿子,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
逐渐地,溺爱过了头,人就容易走上歧途。
祖父发现端倪后,直接将他扔进军营,想着扳正那顽劣的性子。他前脚刚到越尔这,后脚三叔伯就巴巴地追过来,话里话外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他跟夫人怕是都受不了。
于是,越尔给越泽安排在厨房,负责采买的任务。
一来,这个活相对轻松,三日出去一趟便可,其余的时间几乎都没什么事做;二来,不需要舞刀弄棒,安全性也高一些。
起初,越泽还算老实,渐渐地,便生了旁的心思。
趁采买之余,偷偷带酒回军营,被越尔抓个正着。
那次,越尔罚他去刑房自领十鞭,原本想着借此机会把人打发回越家,然后就出了拦路“抢亲”扮土匪这档子事。
那天,正好又赶上采买的日子,越尔见人还算乖顺,看在三伯父的份上心想就再给他一次机会,谁知道这堂弟实在是扶不上墙,这次更是得寸进尺,借着采买直接躲进酒楼买醉,还叫了两个姑娘作陪。
越尔带人过去的时候,他还拉着姑娘的肩膀,说什么自己是未来的将军之类的大话。
越尔二话没说将人拎了回来,扔进刑房“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