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苏昭云第二次,对生命流逝赶到无力。第一次,是看着父母被疫病折磨,撒手人寰。
他们的身体还是热的,可无论你怎样呼喊,都没了反应。
像是漂浮的青烟,无论你多么拼命去抓住,都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面,苏昭云不想再见第三次,于是她选择从医。
这么多年,越尔已经记不清又多少次,苏昭云背着竹篓回来,一身泥污,裙角也被划破,脸上带着伤痕,却还是笑着给她展示,自己又找到了一株珍贵的药材,如何如何宝贝。
所以,像李卿卿这般,一言不合就生气,转过身去不理人,甚至把人往外赶的行为,越尔只觉得新奇。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李卿卿推出了门外。
还挺厉害。
不过越尔没想到的是,这并不是结束。
一连好几日,李卿卿都没来教她习字,也不见她,反而跟蓝溪打得火热。
不知道二人在讨论些什么,只知道每次都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嬉笑声如银铃般,悠悠传进她的耳朵。
而且好巧不巧,总是在她会路过的地方,但偏偏她一靠近,李卿卿转头就走。
若是一次两次,越尔还可以理解,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就有些玄妙了。
渐渐地,越尔察觉到,李卿卿似乎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她与紫莹无话不谈,与苏昭云情同姐妹,又能与蓝溪这般谈笑甚欢。
就连自己,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为她而建立的高耸入云的城墙,也渐渐消散。
或许这边是李卿卿的厉害之处。
她对人好,并不为其他什么,只是因为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好。
对,是这样。越尔自越自安慰道,不过一个手绳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就像是她可以问沈蓉讨要香囊,也可以赠与沈蓉手镯,不过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罢了。
很明显,李卿卿吃穿用度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做些小玩意来讨自己欢心,也是人之常情。
就如她现在与蓝溪的相处模式一样。互相利用而已。
从最开始,她不是就抱着利用的态度靠近自己吗?
想到这,越尔觉得胸口似有一团云雾,憋得人烦闷,赶又赶不走,吹也吹不散。
这日,越尔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待蓝溪进来回话时,嘴角的笑意还残存了几分。
“少将军,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只是这买主迟迟尚未露面。”
“知道了,继续盯着。”说完正事,越尔突然抬起眼睫,示意一下窗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
我们?蓝溪由于一下,反应过来越尔所指是她跟李卿卿二人。于是实事求是交代:“少将军误会了,您知晓属下平日里并无别的爱好,只喜欢看些画本子。前些日子李姑娘向属下借去几本,我们一起探讨罢了。”
说完,她又赶忙补了句:“只是探讨书中内容,并未涉及任何军务。请少将军放心。”
画本子,难怪两个人那样高兴。
“所以,你们看了什么?”
“最普通的《木兰记》。只是李姑娘对其中的见解很是新颖,与属下不谋而合。”
《木兰记》,不是女子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越尔曾有所耳闻。
蓝溪解释道:“这本《木兰记》出自西街书肆的续本,讲的是木兰在战场上与与将军相助相惜,归来后夫妻和美的故事。”
越尔浅浅地“哦”了一声。当今这些书肆为了赚钱,养活不少书生执笔续写,有拿真人真事当做背景,但更多的是以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编纂些类似于野史的东西。
而这些,无非与情爱相关,才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史书上刚正不阿的历史英雄私下的模样谁能不好奇呢?
蓝溪继续说:“不过李姑娘想法却很独道。她说木兰已贵为将军,可最后的归宿竟还是落入后宅,与一帮妾室相争,岂不辱了沙场上的英姿与名节?更何况,既然能寻妾室回来,证明那男子对木兰将军也并非真心。”
“所以你是要给我讲画本子的故事吗?”越尔抬眸,冰冷地扫了蓝溪一眼。
放在平时,越尔这般看她,蓝溪一定会立刻乖乖闭嘴,可今日她却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嘿嘿一笑,说道:“少将军,李姑娘说,若是她来执笔,便不会如此安排。”
她压低声音,故作深沉:“木兰将军在征战的过程中,曾于匈奴的囚笼中救下一名与野兽关在一起的少女。后来那位女子替木兰将军挡下致命一击,不治身亡。李姑娘说,在她心里,这位少女才是最喜欢木兰将军的人。”
越尔执笔的手突然顿住,笔尖上的墨汁滴落,乌黑的痕迹落在白纸的正中间。
张扬,又浓烈……
“是……不是。”祝卿安本想应,但转念想,怕师尊觉得她自作主张,又下意识否认。
“呵。”越尔笑一声,“徒儿也会说谎了?”
她与这孩子都已辟谷,贪欢怎么会突然下厨,想来除却徒儿相求,再无第二种可能。
“师尊……”祝卿安听后一惊,赶紧摇头,“我只是怕您不喜欢。”
月下,女人声音轻柔,朦胧似雾纱抚过祝卿安面颊,令她不安抬头,却撞入越尔含笑的眼底。
“又没尝过,徒儿怎知为师不喜欢?”
第45章
斩魔?
矮案后,墨发女人垂眸沉思,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多少年不见踪迹的魔物这会儿突然出现,还是被天道说破藏匿之处,未免太奇怪了些。
越尔眉头蹙起,指尖搭在桌面上轻敲。
她今时体内魔气除净,经脉也修复完全,前些日子尝试过运用灵力,可正常使出,不再有破裂之危,于是便撤下了眉间封印,那金纹愈淡,只余浅浅一层,不贴近细瞧已然看不出来。
祝卿安自打与越尔相识以来,对方对她说过最重的话,都是在营寨后山的悬崖旁。
第一次,祝卿安拦住越尔环住巨石的绳索,越尔咬牙呵斥她:“放手!”
第二次,则是她挂在悬崖之上。
浑身没了力气,全靠对方的力道抓着她。此刻她的命已经完全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只要越尔松手,祝卿安必得坠入深渊。
刚刚匕首掉落都不曾听见坠地一声,想来若是她下去,也必然粉身碎骨。
祝卿安问,自己会不会死。
她答……闭嘴!
见对方鬓边青筋暴起,因为身子朝下发力,素白的面庞渐渐泛红,但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
越尔将绳子在另一只手上绕了两圈,随后安排道:“听我说,我数到三,你脚下跟着借力,我就能给你拽上来。”
越尔说完,看着祝卿安默默垂下了头,好似在看若是自己坠下去会是如何下场。
“李卿卿!”
越尔突然大声唤她,祝卿安被惊了一下恍惚间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我不管你现在还剩多少力气,但最后这一下,你必须坚持住!”
“现在咱们俩的身子被拴在一根绳子上,你若是下去,我必然也活不了,所以……”
越尔看向她的漆眸,目光如炬:“所以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山上的云雾渐渐散开,午后的阳光从云层后面透了出来,刚好洒在越尔的身上,玄色暗纹的锦袍在阳光下泛着熠熠银光。
祝卿安舒了口气,再次抬起眼睫时,畏惧被短暂的藏起来,乌黑的瞳仁,里面只剩下越尔的倒映。
她点头,重新振作起来:“好,咱们一定会一起回去。”
随着越尔倒数,祝卿安撑起身子,在时间数字归于零的那一刻,未受伤的左脚轻轻垫起脚尖,顺着对方的力道向上借力。
麻绳粗糙,用力之余摩挲着越尔的掌心,磨出了几条血痕,但越尔没有估计这些,她咬紧牙关,随着对方向上跃起,将人向上提。
越尔反应很快,攥着麻绳的手立即环上对方的腰际,可算是把对方勾了回来。
此时,二人皆是一身的尘土,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显然,刚刚那一遭对她们都是不小的挑战。
尤其是祝卿安,万丈深渊,她根本不敢回想刚刚自己是如何迈出步伐,又是如何突然下坠。
她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越尔,莫名地就伸出了指腹,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柔软的,滚烫的,真实的。看清李家布庄四个字后,越尔扯住缰绳,翻身下马,也来到门口,听不清里面的声音。此时正好以为妇人从里面出来。所有人都围上去追问情况。
“哎呀,还能是为什么,趁李老板外出采买,老板娘偷偷摸摸就把李家姑娘的婚事给办了。家中的银钱连带李姑娘的聘礼,全都给贴补给小儿子的婚事,这还欠了些银子,债主上门讨债呢!”
看着里面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越尔不禁蹙眉,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少将军?”苏昭云上前询问:“李姑娘的母家,可要进去看?”
“回罢。”越尔摇头。里面乱糟糟地,所谓李家公子躲在柜台后,反而放任母亲上前与债主争吵,这样的画面,越尔觉得不看也罢。
可想而知,曾经的李卿卿在这样的环境内过得是什么日子?难怪宁可住在土匪窝都不愿意回这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因为对她好的人不在,她也就只有被利用的份。
回去的路上,越尔一直沉着脸。
到了营寨,苏昭云才敢上前:“一路上都不说话,因为李家布庄的事?”
越尔没答,沉默着将马牵进马厩,拴好缰绳。
默默地听完苏昭云的话,越尔突然想起,那日越泽硬闯她的书房后,李卿卿曾义愤填膺地问:“女子又如何?不是遭受不公待遇的理由。”
当时的越尔,未曾多想,只以为是对方想自己示好的手段。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卿卿十几年来人生,所收受到的所有心酸与委屈罢了。
越尔原本已经出了马厩,突然又退了回来,没头没尾地吩咐苏昭云:“有时间多去悄悄她。”
“?”看谁?李卿卿?不是派紫莹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吗?
越尔的声音淡了几分:“你去看她,或许她会高兴些。”
——
日子又过了几日,越尔命蓝溪采买了一枚玉镯给沈蓉送去,回来时,沈蓉托蓝溪带回一方锦盒,打开看来,里面正是越尔向她讨要的那一枚香囊。
沈蓉的绣工在姑娘里一直是拿得出手的,这枝海棠绣的更是栩栩如生。淡青绸缎上,粉白色的花瓣,花蕊处带着丝丝点点的粉色。
只是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有些浓烈了,是集合好几种花兑在一起的香丸,那个味道越尔并不喜欢,索性将其收回盒中,放到书架的最顶上那一层。
刚收拾好这一切,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