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15章

顾云行:“比如,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容欺打了个哈欠,道:“大海茫茫,为今之计,只能等你的门人快点找过来。总之靠我们自己,是没办法了。”

说话间,容欺阖上了眼,他昨夜半宿都在路上,白天又忙碌了许久,这会儿已经累了。

顾云行听出了他话里的倦意,便也不再说话了。

夜半时分,果然响起了雷鸣。

闪电撕裂苍穹。透过木桩缝隙,都能感觉到瞬息之间的白光乍现。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下来,与海边波浪汇成轰鸣水声——铺天盖地皆是狂风暴雨声,天地之间仿佛再无其它声响。

江南之地,很少有这样磅礴的雨势。

容欺原本已经被困意席卷,正迷糊着,冷不防听到一阵雷鸣,一下惊醒过来。

木屋很快沾染了浓重的水汽,空气中弥漫着泥腥味。他心中为这骤变的天气感到震撼,忍不住推了推身旁之人:“顾云行,你睡了吗?”

顾云行已经醒来——与毒蛇为伍,自然要时刻警醒,尤其还是条不知道能否养得熟的毒蛇。是以容欺一有动作,他便醒了。

远处骤然又响起一道雷声。

顾门主心底叹了口气——天灾人祸,大抵就是如此。

容欺见他迟迟没反应,便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顾云行?”

真睡着了?

黑暗中,顾门主侧头打量着凑近的人,对方似乎因为看不清自己而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甚聪明的样子。

眼见他凑得越来越近,顾云行开口道:“容右使。”

容欺眨了眨眼:“你果然在装睡。”

顾云行:“……”

屋外雷声大作,容欺彻底没了睡意,他侧过身,面对顾云行,道:“我听闻方元磬出海之前,曾拜访过天极门,与沧元剑顾水流比试了三场,前两场一胜一负,最后一场以半招落败,所以远遁海外。”他顿了顿,语气中透着十分好奇:“可是真的?”

顾云行:“假的。”

容欺若有所思:“方元磬三十岁便是武林第一高手,想来也不会落败。”

顾云行淡淡道:“没有几胜几负之说,而是三场连败。”

容欺:“……”

顾云行:“《天元册》虽厉害,但耗损极大。有些功法,盛极一时,若是方元磬在江湖上活动得久一些,让人看清《天元册》练至极致的下场,兴许现在就不会有人打这本功法的主意了。”

“打这本功法主意”的容右使不以为然道:“顾水流若是真这么厉害,天极门何以几十年来一直偏安一隅?”他知道顾水流是顾云行的母亲,对顾云行的话并未全信。

顾云行:“入世与否,不过是一种选择。”

“选择?”容欺喃喃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觉得好笑。江湖之中,有人生来寸步难行,有人却能超然于外,犹如看客。

“可惜,现在顾门主别无选择了。”他无情道出现状:“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只能蜷缩在这破山洞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连山洞都不是完整的,入世?怕是连条路都没有。

顾云行沉默良久:“容右使所言,与这凄风冷雨夜颇为相衬。”

容欺辗转翻了个身,冷笑:“怎么,嫌我说话难听?”

顾云行笑而不答。

容欺大方地不与他计较,又动了动身体。似乎从躺下开始,他就一直小动作不断。

两人挨得极近,顾云行自然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容欺没好气道:“你睡在外侧自是体会不到,我在内侧想翻个身都难。”

顾云行于是往外挪了几寸。

然而这几寸并没有让容欺好受多少,他左右翻腾了几下,最后还是面朝顾云行侧躺着。

外面雨声大作,天地更显寂寥。

容欺的呼吸清浅却有规律,顾云行知道他还没有睡着。

这样的雷雨之夜,确实极难入睡。

“说来你与方敛还真是情深义重。往常我也只是听说天极门门主与武林盟盟主交好,没想到你们还是生死之交。”

顾云行道:“他曾救过我。”

容欺:“顾门主神通广大,也会需要人救?”

顾云行摇摇头:“神通广大谈不上,总有落难的时候。”

容欺联想现状,撇撇嘴:“倒是没错。”

顾云行:“束怀为人磊落,霁月清风,我虽不懂他的济世胸怀,但既有救命之恩,他有难,我自然要救。”

束怀?容欺反应过来那可能是方敛的字。

“仅仅只是救命之恩?”容欺问:“可我怎么听说,他的妹妹方若瑶,对你可是死心塌地啊。”

顾云行眼皮跳了跳:“……容右使似乎对此事颇有兴趣?”

容欺道:“左右闲来无事,好奇而已。”

顾云行:“……”

容欺为他惋惜:“如果与你流落至此的是那方家千金,顾门主也就不必同我干瞪眼了。”

又来?

顾云行失笑:“一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反倒是右使你……”他放缓了语速,似在思考。

“我?”容欺眉头一皱,旋即面色古怪起来。

顾云行不紧不慢道:“顾某不良于行,总不好让一个姑娘背着顾某翻山越岭。”

容欺愣住,接着脸一黑——敢情这厮是觉得使唤自己更方便!

顾云行道:“这已经是右使第二次提及我与方姑娘了。”

容欺不以为然道:“离火宫的侍女们常喜欢背后念叨这些,除却方若瑶,还有宜山派的秦芷音,飞花殿的莲花使……”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如今你沉船大海,她们可会寻你?”

顾云行道:“江湖谣言罢了,我与她们不过一面之缘。不过宜山派与天极门世代交好,兴许会增援些人手。”

容欺有些失望。一面之缘?那应该不会费心寻来了。

顾云行:“你来我往,方能长久。容右使,该我问了。”

容欺:“……你想知道什么?”

顾云行:“邹玉川十余年前就练成《离火剑诀》,武功修为已属高手之列,为何非要寻《天元册》?”

这个问题显得突兀,从风流韵事急转至此,难免令人兴致阑珊。

容欺的语气冷了几分:“这你可就问错人了。我又不是他,如何能知晓?”

师承亲母之人,自然不会明白天底下还有另一种师徒。

邹玉川向来不会对徒弟们推心置腹。他图谋之事,只需他们去做,他们做不到,自会有新的徒弟去做。

顾云行等不来答案,便换了个问题:“若是你寻不到《天元册》,会如何?”

容欺的声音更冷了:“与你无关。”

风雨声愈发地响,屋内却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人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悠长。

顾云行叹气:“这会儿又睡得着了。”

——果然是魔宫之人,连问话都能耍赖。

第18章 多想无益

岛上昼夜温差极大,夜风吹进粗糙的木屋内,裹挟着阴冷的湿气,最是伤身。

顾云行睡在外侧,于睡梦间感觉到了不适,缓缓朝着温热的一侧靠去。

容欺倒是不冷,迷迷糊糊间也不再嫌挤,嘴里嘟哝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很快重新睡了过去。

雨声渐停,天光亮起。

容欺意识昏沉,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不由眯着眼睛在将醒未醒的边缘赖了会儿床。

睡梦中,他仿佛回到了离火宫的住处。

那是一处偏僻的庭院,四四方方,庭中花草并不繁茂,但胜在清幽洁净,只有零星几个奴仆安静地守着。房间里的木床上,放着两床淡色的软被,他并非注重安逸舒适的人,吃穿用度比不上沈弃那么精致,被子权做保暖御寒之用……

容欺躺在床上,只觉得十分困顿,打了个哈欠,便往里钻了钻。

——可惜被褥并没有料想中那般柔软。

等哪天有空,就去沈弃那儿要来几床丝绸软被盖盖。

被子里暖烘烘的,容欺蹭了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人语声。

“容右使……”

“右使大人……”

“容欺。”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几缕头发丝,往上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顾云行发丝凌乱,脸上带着几丝刚醒时的困倦。

顾云行:“已过晌午,我们又睡过头了。”

容欺混乱的脑海中闪过连番画面,他回过神,急忙后退。

“当心!”

顾云行的手还是晚了一步,容欺的后脑实实在在地撞在了岩壁上,他只觉得满头钝痛,忍不住闷哼出声。

顾云行讪讪道: “岩穴狭窄,容易磕碰。”见容欺似是隐痛难忍,他又凑上来:“撞破皮了?我看看。”

“别过来!”容欺瞪向他,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顾云行。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容欺忽然使力一推,迅速从里侧爬出。他理了理衣袍,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看向顾云行的眼神十分复杂。

“我去洗把脸。”容欺冷声说完,立即出了屋子。

顾云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靠坐了一会儿,许久后摇摇头,露出了些许不明显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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