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17章

这一声致歉堵住了容欺嘴边的质问,他不爽之余瞥了眼顾云行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问:“你削木头干嘛?”

顾云行手持匕首,正在木块上划刺,“闲来无事,做个木雕。”

容欺一愣,又觉得稀奇,顾云行还有这手艺?

他走上前,坐在顾云行身旁,好奇地凑过去,然后愣住:“你管这叫木雕?”

木块面目全非,凹凸不平,全然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顾云行:“只是初起个轮廓,让右使见笑了。”

容欺左看右看,仍看不出是怎样的“轮廓”,但顾云行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也不好贸然评价,只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匕首,酸道:“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拿他的匕首就为了做个丑东西?

容欺倒也没有硬让他还回来。这几日顾云行杀鱼杀兔用得都是他的刺鳞,简直比他这个主人还要顺手。反正夺回来不久又会落入顾云行的手中。

于是容欺坐到他身边,看着顾云行又“唰唰”削了几刀,手中的木块就从前一种“崎岖”变成了另一种“坑洼”。

他张了张嘴,一言难尽地看向顾云行,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云行神情专注,手中动作不停,每一次下刀都干脆利落。这波澜不惊的稳重架势,仿佛在做一件最容易不过的事。

看着是个雕刻行家……可是,容欺又看了看那块不成形状的木雕,忍不住露出了怀疑的表情:难道木雕成型是在最后时刻?他还以为是精雕细琢慢慢成型的呢。

第一次看到这种手艺,容欺心中还是有几分新奇的,便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默不作声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容欺恍然大悟道:“这是山?”

顾云行手中的匕首一顿:“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容欺再次大悟:“我看出来了!是老虎,对吗?”

顾云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容欺:“……”

他还想再猜,顾云行却清了清嗓子,收起了木雕,平静道:“就先到这里吧。”

容欺面露狐疑。

顾云行道:“右使今日猎得……是山鸡?运气不错。”

容欺被他一打岔,道:“是不错。那东西越来越难找了,应该本来数量就不多。”他没了新奇可看,便背靠木墙,无聊地四处张望了圈,最后落在顾云行的腿上。

“喂,你的腿伤快好了没?”

顾云行苦笑着道:“你我同进同出这么久,容右使竟连我的伤势都不曾留意。”

“少装模作样。”容欺眯起了眼睛,拆穿道:“本座起早贪黑,你却成天半死不活地坐着、躺着、靠着,谁知道你好没好。”

话音刚落,容欺膝上一重,一条腿就这么放了上来。

顾云行:“那便劳烦容右使替顾某诊治一番了。”

容欺:“……”每天总有那么一刻,想要搞死这么一个人。

他咬了咬牙,黑着脸,到底还是伸出手,替顾云行拆下了腿上的布条——曾经血肉模糊的伤口,此刻已经长好,只留下了三条狰狞的疤痕。

容欺盯着那三条疤痕出了会儿神,最后不客气道:“丑死了。”

顾云行前倾身体,也认真看了几眼,叹了口气:“的确丑了些。”

容欺又伸出手掌,按压在疤痕处,摸了摸骨头,表情略有些失望。

“看来是瘸不了了。”

他改按为推,将那条已近痊愈的“伤腿”推到一旁,转过头对顾云行说道:“既然都好了,就别总赖在这里。”

顾云行便看着他,眼底若有所思。

容欺见不得他这副沉思的模样,直接道:“顾云行,你不无聊吗?”

天天待在这破岛上,日复一日地做着差不多的事情。容欺早就受够了每天在岛上闲逛的日子。初时还觉得新鲜,久了只觉得无趣,他现下就等着这岛上唯二的活人能陪他寻些消遣,再不济打一架也行。

第20章 切磋消遣

容欺眼底闪着亮光:“不然你我切磋一番,也好打发时间?我前几日寻到一处空旷的地方,不然就去那儿比试吧。”

那目光满是期待与跃跃欲试,让顾云行莫名联想起了缠着人嬉闹的猫,但他很清楚,若是不遂其意,这魔头就该翻脸无情,挥爪相向了。

“改日吧。”顾云行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重新雕刻起木块:“伤筋动骨一百天,右使总要多给顾某留些时间。”

被拒绝的容欺无声凝视了他许久,嗤道:“也对,我既不是你的知交好友方敛,也不是你的红颜知己方若瑶,顾门主高风亮节,自是不愿同我这个魔头切磋消遣。”

顾云行:“……”

容欺不等他开口,径直站起身,捡了根树枝,自己寻了个角落比划起来。

邹玉川的众弟子中,容欺以武艺见长,也因此脱颖而出位居右使位,常为邹玉川奔走剿杀敌人,于鲜血之中踏出一条生存之路。他之所以能有这一身武艺,除却本身的天赋外,更因为他也是习武最为刻苦之人。

但自从入海以来,他已许久没有练武了。

容欺瞥了眼不远处的顾云行,也不正经练习剑招,盘腿坐了下来,手执树枝对着虚空胡乱戳刺了几下。戳刺间毫无章法,他阖上眼,似在回忆,手腕翻转间隐隐有剑势升起,招式也由杂乱无章逐渐变得清晰。

顾云行挑了挑眉,认出了自己的剑招。更准确的说,是容欺在复刻自己的招式。

一招一式,与内功心法紧密相关,光靠模仿外招是无法偷学了去的。容欺也只是学了个大概便倏然停顿,眨眼间招式急转变化,挽而上旋,挑转拂送,看似随意,其实每一次变化都极具目的性。

顾云行:“……”容欺竟是在试图化解自己的剑招。

似乎察觉到了顾云行的目光,容欺停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他继续琢磨。

不知怎的,对着那背影,顾云行突然为自己的拒绝之举生出了诡异的心虚与愧疚。

岛上接连又下了几轮风雨,恍惚间又过去半月。

顾云行仍是足不出户,闲暇时就取一块木头打磨雕刻,到了傍晚,不成形状的木雕就会被投进火堆中。容欺见得多了也明白过来,顾云行根本不会雕刻,他做这事纯粹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腿伤只是个借口,若真愿意,切磋的方式有许多种。这人宁愿刻木头都不愿意同自己切磋!

认识到这一点的容右使,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最后又觉得气不过,在某个夜晚,问身旁的人:“顾云行,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顾云行的睡意短暂地消失了一瞬:“何出此言?”

“想来也是。”容欺却忽然清醒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就算日日相对,也是无聊透顶。”

他翻过身,额头抵着冷硬的岩壁,对心底腾升的莫名情绪感到烦躁。

黑暗中,顾云行对着容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这魔头,是对岛上的日子感到厌倦了?

第二天,容欺早早回来,照例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

顾云行察觉到了异样,拉着在角落里发呆的容欺坐到自己跟前,他捡起一根树枝,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下盘棋?”

容欺的脸色变得古怪:“下棋?”

顾云行便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简易的棋盘。

容欺:“没兴趣。”

顾云行:“……就当陪陪我。”

容欺抬眼看他:“不做木雕了?”

顾云行眼底闪过一丝恍然,笑着摇了摇头:“此事不急。”

容欺随口扯了个谎:“可我不会下棋。”

顾云行打量了他许久,一时辨不清真假,遗憾道:“我听闻当年离火宫重金求购了一副白玉棋盘,还以为右使大人也精通此道。”

容欺无语地看着他:“离火宫每日采买无数,又不全是给我用的。”

顾云行:“莫非是邹宫主?”

容欺:“是沈弃。他惯爱装腔作势,学你们名门公子的做派。”

顾云行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反应过来:“离火宫沈左使,我倒是耳闻过一些他的事迹。”

容欺:“怎么,又要套我话?”

顾云行:“我与沈左使素无交集,探听他做什么?”

容欺:“那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兴趣,正准备知无不言呢。”

顾云行挑眉:“为何?”

容欺:“方便你杀他呀。”

顾云行:“……”

容欺又道:“武林盟盟主的朋友,一剑手刃魔宫的左使,多么合情合理。”他细细瞧了瞧顾云行的脸色,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底浮现出不怀好意来,“不会吧,天极门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吗?你竟然不知道我与他不和的事。”

顾云行:“确实不知。”

容欺叹为观止。他现在有点相信顾云行说的“天极门不过问江湖纷争”的说辞了。

他一扬手:“算了,不提他,提着晦气。”他站起身,一脚踩到泥地上的棋盘,“从小到大,我都讨厌下棋,所以,顾门主,请自便吧。”

余光扫了眼顾云行面无表情的脸,容欺的心情畅快了许多——切磋被拒之仇得报,他总算让顾云行也自讨没趣了一回。

顾云行也不气恼,重新画了个棋盘,自己同自己对弈了起来。

又过了数日,顾云行的腿伤彻底痊愈了,时不时地外出游荡。容欺一反常态,连着几天都与他形影不离。

顾云行为此感到疑惑,容欺却只是冷笑:“本座为何要留在屋里?专心做针线活吗?”

魔宫右使对于缝补兔毛毯子一事可谓是怨气深重。

顾云行识趣地闭了嘴。虽说不知道这个魔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两人同居一处,早晚都能显露痕迹。

说话间,二人行至一处,正是容欺先前提到的适合切磋的“空旷之地”,这几日,他们每天都会经过。容欺视若无睹,不做停歇,反而顾云行面露纠葛,脚步迟迟。

几次之后,容欺终于察觉到了,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云行摸摸鼻子,终是没有多说。

容欺没闲工夫去揣测旁人的意图,他如今满脑子转的都只有一件事,也是他一直没有跟顾云行说的事:岛的背面,有另一座岛屿。

两岛仅隔十里之遥。从日出之象来判断,他们现在所在的是东岛,另一座则是西岛。

容欺原本担心顾云行撇下他,独自逃到另一座岛上造船出逃。不过经过多日的观察,顾云行应当是不会造船的……可他又担心,若是方敛一行人没有遇难的话,说不定被海浪冲到了对面岛上,等顾云行和方敛汇合,情形于他就很不利了。

所以他得想办法,先顾云行一步查探西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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