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40章

牢狱已毁, 怕是再也没有《天元册》的线索了。

“哥!你们终于出来了!”方若瑶惊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三人望过去, 就看到她直直冲了过来, “顾哥哥,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容欺扯了扯嘴角,正想翻上个白眼,就看到方若瑶转头看向了自己。

他皱起眉,扫了她一眼。

方若瑶怯生生地开口:“大、大魔头, 你也没事啊?”

——是啊,倒是让你失望了。

容欺冷笑一声, 刚想开口。

方若瑶:“太好了,你们都活着!”

容欺:“……”

方敛在一旁咳了咳。

方若瑶于是又扑到兄长跟前, 抓着他的胳膊, 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方敛道:“地动结束后, 我们便清理碎石回到了洞内,在里面发现了山道的入口。”

经由山道, 便可直入山腹, 抵达牢狱门口。

只是清理时耽误了些时间, 以至于进来的晚了一些。

顾云行:“怪人已死, 往后这岛上我们不必再东躲西藏了。”

容欺眯起眼:“严帆呢?”

方若瑶:“哦,他啊?去山间打猎去了。”

容欺便不再去管,他望着石门的方向, 脸色复杂。

“那怪人并非追着我们才回的牢狱。”身负重伤,濒死之际,那怪人竟是选择回到了地底深处的白骨坑,仿佛像是早已为自己选好了命终归处。

容欺看向顾云行:“最后时刻,他是清醒的吗?”

顾云行也无从知晓,唯余一声叹息。

几人围坐在远处的空地上,谈论起狱中的见闻。

“能使人内力耗尽而死的功法……有点像影门的秘法‘影噬’,可以将对手的功力化为己用,短期内便可跻身高手之列。”方敛神情严肃地说道,“影门之所以为正道所不容,也是因为此秘法太过邪性。”

顾云行:“这就说得通了,他武功之高世所罕见,应该是攫取了不少狱中高手的内力。”

容欺:“这种怪物,就算在魔门之中,也是不受待见的。”

不难想象,当他成长起来后,定会引得众人忌惮。无论是唐飞甲的机关改造,还是毒娘子的奇毒之术,亦或者齐雁歌……他们也许都参与了围剿,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所以……”方若瑶的声音响起,她眼圈微红,“爹爹也在地底,是吗?”

方敛看着妹妹伤心的模样,叹了口气。父亲失踪时,妹妹尚还是懵懂幼童,长大后虽嘴上说着不在意,每每遇到不开心的事,就会盯着父亲留给她的拨浪鼓发呆。但有些事,他总该让她知晓。

方敛的语气有些沉重:“我在地牢之中见到了父亲的尸骨。”

方若瑶睁大了眼睛:“什、什么?”

方敛便将他在牢狱之中的经历缓缓道出。

他同顾、容二人一样,也是先下长阶,见到一扇半阖的石门,而后看到了遍地方家弟子的尸首。

“我一入内,就看到了一间牢室。你们应该也进去过,锁扣处有被人撬开的痕迹。”方敛苦笑道,“父亲天生多长了一根脚趾,旁人也许认不出,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具坐化的尸骨,正是家父。”

方敛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寻得父亲遗骨,眼中百感交集:“原先我只当他是失踪忘了归家,如今倒是让我梦醒了。”

方若瑶没说话,只是低垂着脑袋,抹了抹眼泪。

顾、容二人神情复杂,谁也没料到,他们早在进入地牢的最初,就已经见过方元磬了。

方敛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布帛,“我在父亲枕间寻到了他的遗书。”

顾云行接过布帛,认出了上面的字迹,与《罪名录》上的如出一辙。布帛上是方元磬的血书,记录着他在岛上的最后时光。

两人快速扫过,看清内容后,才发现先前的猜测多有偏差,不过方元磬的内功的确出现了问题。

他自创的《天元册》心法虽然威力强劲,却无疏通之法,越练至后期,越能感觉到经脉之中有一道蛮横的内劲无法消解。每每发作起来,内劲四处游走乱冲,令他几欲发狂。

从天极门回来后,他便远赴东海,打算闭关悟得破解之法。

至于狱中犯人相继死于内力耗尽之症的事,方元磬起初并未太在意。等到他顺利出关之时,却发现牢中已成人间炼狱。

容欺惊愕道:“难道他寻得天元册的改善之法了?”

方敛点点头:“父亲前半生忙于复仇,之后又追求武学至高,屡屡找人切磋。直到内力反噬,他才终于肯停下脚步。”

容欺不解:“既然他追求至高,为何不先改善功法,而是急着与人比武?”

方敛:“父亲常说,未见他人之长,何晓自身之短。只有见识过他人的武学高妙,他才能寻得真正的突破之道,否则便仍是闭门造车。”

容欺自认对武学亦有追崇之意,但若要让他如方元磬这般,怕是做不到。

方敛叹了口气:“与顾伯母的一战,使父亲感悟良多,也让他生出闭关的迫切。告别母亲后,父亲孤身一人前往东海,于洗心狱中闭关一月,终是悟出了《天元册》的改良之法。”

年少时,从古书之中自悟心法;多年后,又用短短一月将功法完善。方元磬于武学之道,可谓是天纵奇才。

血书之上,方元磬笔力遒劲,写到功成处更是快意畅怀。

然而在场之人却都心情沉重。

顾云行:“可他却遇上了‘影噬’。”

“没错。”方敛沉声道,“这名叫作‘张玄’的影门弟子,接连吸取了狱中大半魔门高手的内力。此等有违人和的魔功,鲜少能成长到这般地步。可牢狱的存在反而催生出了一个怪物。”

牢狱变成了张玄的猎场,他肆意捉弄戏耍狱中诸人,还封锁了整间牢狱,连带着方家弟子们也被困在内。

最后的时日,齐雁歌带领余下的高手共同剿杀。那一战,狱中血流漂杵,无论是方家弟子还是魔门中人,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方元磬逐渐意识到,如张玄这般怪物绝不可存于世间。于是,他救下了仅剩的几位魔门中人。

方敛缓缓念出血书之上的最后一行字。

“余深感罪孽深重,无力诛恶,唯重练《天元旧册》,以身为媒介,诱其走火入魔。”

容欺冷声道:“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将有缺陷的天元册心法练至臻境,再引张玄以影噬之法将那股强横的气劲吸收入体。

自此,张玄越强,反噬便越深。气劲游走之际,痛楚难忍,令人发狂。

容欺回想起齐雁歌刻在石壁上的文字,感慨道:“仅剩的魔门高手再次联手围剿,可惜还是失败了。牢狱之中,除张玄外再无活人,他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再无神智。”

众人一同陷入了沉寂。没想到这座荒岛之中,曾发生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往事。倘若他们没有因海难来此,也许这一切就此变成茫茫大海中的一个谜,再不会被人知晓。

许久后,方敛带着妹妹方若瑶来到瀑布前,朝牢狱的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容欺坐在顾云行身旁,远远望着方若瑶抽噎低泣的背影,低声感叹了句:“这样一个人,为复仇而活,为武学而痴,却偏要沾染红尘,娶妻生子。”

顾云行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容欺:“我若是方元磬,就不会牵连别人。自己生,自己死。”

顾云行:“我听束怀说,他父母两情相悦,恩爱甚笃,当初也是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

容欺嗤笑:“事事都不能陪伴在侧,想必这位方夫人也不值多少分量。”

顾云行眸光微动,似有所感。

容欺:“方元磬这一生太过不凡,反倒是被他关押在内的魔门中人更令人唏嘘。”

顾云行以为他在感慨这些魔门高手的下场:“若他们知晓自己的结局,不知是否后悔为恶?”

容欺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幽幽道:“毒娘子为爱痴绝,齐雁歌愤而弑师,他们皆有入魔的原因。”他自嘲地笑笑,“我却没有什么缘由,就已经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了。”

顾云行看着他:“你也可以重做选择。”

容欺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没有选择的。”

顾云行皱眉:“你当然有。没有谁的一生是注定的,世间万千条路你都能走……”他强迫容欺看向自己,认真道,“我亦可成为你的路。”

容欺注视着他,平静道:“可我不喜欢屈居人下。邹玉川不行,许厌沈弃更不行,就算是你……也不行。”

他要做的是万人之上的离火宫之主,不必为任何人而活,也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

“顾云行,纵然你天极门能容得下我,我却断不可能习惯。”容欺看向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称得上纯粹的笑容,“所以,出岛之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怪人已死,岛上再无威胁,他们可心无旁骛地再造一条船。离岛,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人一时无言。

第46章 迎风待月

方敛同妹妹叩拜完毕, 回身看到的便是各自沉默不语的两人。他欲言又止,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两人,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凝滞。

犹豫片刻后,方敛还是出声道:“游之, 《罪名录》是家父所写, 可否交由我带回?”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顾云行便从怀中取出书册。然而还未开口, 就被容欺劈手夺下。

容欺从来不是讲情理的人, 他直言道:“这分明是我们二人共同获得, 凭什么由你一个人做主?”

顾云行摸了摸鼻子,沉默地放下了手。

容欺便转头看向方敛,冷声道:“这东西,归本座了。”

方敛皱眉:“这……”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呀!”方若瑶心情还未平复, 顿时气恼地出声:“这明明是我爹爹的遗物!凭什么归你?”

容欺冷笑:“无人废墟之中的物品,自然是谁先拿到就归谁。”

方若瑶一愣, 指着容欺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也罢。”方敛抬手制止了她,说道, “我们能得见父亲遗骨, 还多亏了……容右使当日的出海邀约。”他看了眼身旁的好友, 继续道,“至少在这荒岛之上, 我们不做强求。”

容欺听出了话外之意, 冷笑一声:“就算出了这岛, 你也拿不回来。”

说着, 便将《罪名录》塞入了怀中。

这之后,一行人原路返回至山外。

原本的洞穴因为地动砸下来许多山石,已经没法住人了, 于是他们决定重新寻找住处。

西岛三人早在之前就已对周围的地形探查了个遍,对附近可以栖身的洞穴基本了如指掌,除去在地动中被毁的之外,还剩了几处小洞穴,但它们都没有长长的通道,所以并不怎么挡风,内部也更为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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