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间,他愈发觉得难以忍受,在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用冷水冲上一遍。
顾云行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将快把自己贴到墙上去的某人翻回来面对自己:“容欺?”
容欺没好气道:“干什么!”
这般暴躁?顾云行将手探进被窝里,摸到了底下攥紧成拳的手。
顾云行:“很难受?”
容欺抽回了手,语气冷硬道:“没有,睡不着而已。”
顾云行便不再问下去。
片刻后,容欺的手再次被握住了,袖口被人推到了上方。他刚想说顾云行多此一举,就感到手臂上有温热的气息吹拂上来。他睁大眼睛,诧异地看向顾云行的方向。
可是房间里没点烛火,他只看到一团漆黑的影子。
“顾云行?”
容欺愣愣地半撑起身,却被人轻轻按了回去。
顾云行侧首在他身旁,颇有耐心地对着伤处轻轻吹气:“好些了吗?”
容欺一时没有说话。黑暗中,他看不见顾云行的动作,依着想象猜出了对方做的事,不由推了推他。
“别这样……”
容欺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情绪,他从未被人这般照顾过,受了伤,能想到的亲密的事,也不过是帮忙上药而已。
顾云行这么做,难不成是把自己当作孩童来哄了吗?
莫名的,他感到脸上蹿升起一股热气,连带着耳尖都发起烫来,推拒的声音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轻声。
顾云行抬眼看了过去。
映着满月的银辉,他看到身侧之人的脸上浮出了难得一见的窘迫。他挑了挑眉,朝着手臂的伤处再次轻柔地呼出一口气。而后就看到容欺撇过脸,一副恨不得整个人翻身回去的情状。
顾云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低声道:“幼时我受了伤,母亲便会往伤口上吹一吹,那样就不会不舒服了。”说着,又顺势亲了亲伤口结痂的地方,“不管用吗?”
——当然不管用,那都是哄小孩的!
容欺一下抽回了手,情急中手背拍到顾云行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顾云行叹了口气,拉起被子将人整个裹住,牢牢箍在了怀里。
容欺自知理亏,只动了动脑袋,沉闷地没有吱声。
接连又过了数日,容欺的伤口不再泛疼,精神也一日比一日足。加之顾云行连续数天都用药膳喂养,他的脸色比先前都红润了不少。
容欺自觉可以出门走动了,时不时下楼去大堂溜达几圈。
几次下来,他也记住了几张天极门的面孔。多数天极门弟子已被顾云行遣返回临沧城,留下的一小支队伍中,经常守在他房门前的少年叫丁易,经常给他端药送饭的女子叫丁绮,是丁易的姐姐。
每每见他出门,丁易总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此次也不例外。
他走一步,丁易也挪一步;他转身,丁易也跟着转身,从未被人如此跟紧过的容欺实在忍无可忍。
容欺:“别跟着我!”
丁易一愣:“不行的。”
容欺耐着性子:“我就在客栈里,又不出去。”
丁易仍是摇头:“门主出门前特地嘱咐了让我保护你。”
此话一出,容欺眯起了眼,迟疑道:“你,保护,我?”
“是呀!”丁易点点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真挚。
容欺看着他,冲他冷冷笑了一声。
片刻后,丁易仰面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长剑也被夺下,正懵懵地看着罪魁祸首。
容欺拿着抢来的剑拍拍他的脸颊,居高临下地道:“把方才的话重说一遍。”
丁易缩了缩脖子,屈辱地改口:“……是我怕自己有危险,这才跟着你。”
容欺嗤笑了一声,总算满意了。
原本他只打算在客栈内随便走走,但活动了一番筋骨后,反倒让他起了兴致,决定去街上逛逛。若按容欺以往的习惯,伤势恢复成这种地步,便已经算作痊愈了。
正巧今日顾云行有事要办,无人看管,索性出客栈透透气。
丁易知晓他的打算后,大惊失色:“容公子,可你的伤还未痊愈!万一遇到恶徒生事该如何是好?”
容欺看了他一眼:“本座就是恶徒。”
丁易:“……”
是了,升州之中,邹玉川遁逃,曾经的容少宫主可谓是最大的恶徒本徒。
容欺不再管他,把剑扔还给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客栈。
他一路穿过长街,来到集市,见两旁热闹景象,不由心生感慨。以往还在离火宫时,他时常经过青山镇,但很少像这般驻足游览过。他走走停停,最后顺着记忆寻了一处茶楼坐下,听着咿咿呀呀的唱曲声,不多时喝完了一壶茶。
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他不由地想,顾云行一大早出门,究竟在忙些什么呢?
顾云行此刻正在不远处的邻镇与方敛会面。
方敛满面愁容,见顾云行到来,也只是扯了扯嘴角。
原因无他,围攻之日前,崔心元特地来寻方敛,带给了他一个消息——方若瑶失踪了。
那日容欺夺船离开后,崔夫人便一病不起。上岸后,她未做停歇,命人即刻启程返回灵州。
方敛见方若瑶担心崔夫人病情,加之他也不希望妹妹再卷入江湖纷争,于是将她托付给了山庄之人,让她跟随队伍一同前往灵州。
方若瑶便在灵州待了一段时间,与姐妹崔青溪重逢相聚,过了段安宁的日子,直至她听说了升州之事。
恰逢崔心元有事外出,她便央求着随队伍一同前往。
崔心元大概能猜到方敛送她来到山庄的深意,可架不住女儿在一旁帮腔。他想着有山庄的人护行,应当更安全些,便答应了方若瑶的请求。
这一路行来,原本都好好的。可是他们刚进青山镇不久,方若瑶突然不告而别了。
临走前,她还给崔庄主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去寻兄长去了。
方敛取出了书信:“是若瑶的字迹,但我等了多日,并没有见到人。”
从离火宫回来后,方敛便不再枯等,在青山镇以及周围小镇的附近到处寻找方若瑶的行踪。他叹了口气:“我原本不想麻烦你,只不过此事蹊跷,便飞鸽传书与你,没想到你竟然赶来了。”
顾云行:“还不算太远。”言下之意,要是再远一些他就不一定赶过来了。
方敛扯了扯嘴角:“看来容欺醒了。”
顾云行笑了笑:“恢复得还算不错。”
方敛心情复杂地看着好友,若说先前他只以为两人在荒岛之中有了患难之谊,那么在经过离火宫一役后,他再迟钝都感觉到其中的猫腻了。他敢肯定,如果受伤的是他,顾游之断然不会那样去抱自己!
想象了一下画面,方盟主难得露出了纠结之色。
“你和他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顾云行看了他一眼:“你常看我离开山洞去见他,就没想明白过?”
方敛沉默地深吸了口气,努力消化好友真是个断袖的事实。
好在心头尚有大石压着,他没有消化太久,便沉声说回了妹妹的事。
“这几日,我追查至此,怀疑若瑶是被影门的人带走了。”
第68章 古古怪怪
影门。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听说这个门派的名字, 岛上的怪人便是出身影门。
在江湖众多门派之中,影门寂寂无名,即便在魔道之中也排不上号。听说过它的人,也仅仅只是知晓影门有一本邪性的秘法, 名唤《影噬》。
顾云行和方敛曾亲身见证过此功法练成后的诡谲与强大, 然而, 江湖中, 修习之人往往尚未强大起来, 就会被正道诛杀, 鲜少能有机会成长到如“怪人”那般可怖的地步。
也因此,影门中人近年来无人修习此秘法,大多数弟子练的是一门铁爪功。
方敛一路探查至此,得知妹妹被几个魔教妖人所掳, 在曾经出入的地方,发现了铁爪功遗留的痕迹。
顾云行听后, 正色道:“天极门仍有门众在附近,到时也一并去寻人。”
方敛道:“多谢。”
顾云行:“影门虽有魔教之名, 这些年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方敛自然知道顾云行是在宽慰自己, 闻言苦笑着叹了口气。
两人短暂碰面后,顾云行便快马朝着青山镇赶回去。
镇上, 容欺已将附近几处热闹挨个逛了个遍。连着几日卧病在床, 他早有些腻烦了, 如今出来一趟心情大好。原以为这份好心情能持续到回客栈, 熟料临近客栈的街道上,他听闻路旁传来了“顾云行”的名字。
容欺循声望去,见是两个江湖人正在街边的馄饨铺闲聊。
其中一人颇为不屑地说着:“……他也不过是命好, 投到了顾水流的肚子里。”
另一人附和道:“天极门出了这么个与魔宫中人为伍的门主,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怕是往后武林名门之中再无天极门之位了。”
“结交?怕是厮混吧!”那人嗤笑之后,压低了声音,“师兄,你听说了吗,顾云行救了那魔头,就将人藏入一间客栈,多日闭门不见客。两人八成是在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丑事!”
“如此行径,简直是违背天地之理,乱了人伦之序。”
“我要是顾水流,趁着还不算太老,赶紧把自己嫁了重新生养一个,总好过有这么一个……啊!”
说话之人骤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把锋利匕首,一下将他的右手掌心穿透,狠狠扎在木桌之上。
他立时哀嚎不止:“师兄救我啊!救我!”
同伴急忙起身,握住了桌边的长鞭,瞪向容欺:“何人竟敢当街行凶?”
容欺冷冷地盯着那两人,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无疑惹恼了对面之人,他怒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伤我师弟!”
容欺冷笑一声,径直朝他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