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80章

“够了,我不想听你废话!”容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要我随你出海,没问题,但你要放了崔夫人。”

邹玉川不置可否,没有开口。

容欺冷声道:“严帆应当告诉过你,我是偷了崔夫人的航行图才抵达岸边。航行图我交给严帆了,此刻应当在你身上吧。既如此,她便于你无用,你又何必将一个外人牵扯进来?”

邹玉川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外人,是吗?”

容欺:“你究竟想说什么?”

邹玉川:“容家村,易水河,为师当年便是在这里捡到的你。崔心元去了那里,遇到旧人,查到了一段往事,倒叫为师也无比惊讶,原本我还以为你孤苦无依,却原来另有隐情。”

他轻笑了声,目光投向徐兰芝,温和道:“说来,我这乖徒儿长得与夫人您颇有几分相似。若是夫人早年多来升州走动,兴许我就能及时发现,你们母子二人也能更早团聚了。”

容欺将徐兰芝藏到身后,道:“邹玉川,你还真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以为随口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就会相信吗?”

第83章 再度出海

邹玉川叹了口气:“是真是假, 你心中早有答案,何必同师父置气呢?”

容欺:“你不是我师父!”

邹玉川:“即便师徒情谊不复,可我将你从易水河中救起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如此,你哪来的机会和父母团聚?”他身形微动, 绕过容欺的长剑, 一把抓住了他握剑的手, 眼中流露出期盼来, “乖徒儿……难道你连师父这唯一的心愿都不肯满足吗?”

容欺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邹玉川:“我承认不该让你为《天元册》送命, 是师父做错了。你带我去岛上, 也算全了你我师徒之谊,如何?”

邹玉川从未这样软言相求过,容欺怔了怔,很快又清醒过来:“我说了, 答应你可以,但你得放人。”

邹玉川摇摇头:“容欺啊容欺, 你也就只有受制于人时才听话些,为师若是放了她, 你便又要不乖了。”

容欺冷笑一声, 挣开邹玉川的手, 持剑与他拉开距离——说了半天,这人自始至终都打定了主意要以徐兰芝的性命威胁自己。既如此, 他们已无话可说。

邹玉川脸上笑意尽褪:“你当真不在乎生母性命?”

“我虽生了他, 却将他弄丢了数十年, 哪里值得他为我去做不愿意的事。”徐兰芝的声音自背上传来, 容欺侧过脸,察觉到一只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肩上,顿时身体一僵。

徐兰芝在他耳边柔声道:“好孩子, 与这种人不必多费口舌。所谓威胁二字,无外乎是有求于人,他不敢杀我的。”

容欺:“崔夫人……”

徐兰芝“嘘”了一声,继续道:“你听着,我总共就这一条命,他杀了就再无转圜余地,所以你不必受他胁迫,你不想告诉他,便不用告诉。”

邹玉川扭曲了面容:“崔夫人,何必如此?”

徐兰芝抬头看向他:“我夫君是当世筑器第一人,天下之人对我山庄神兵趋之若鹜,你若杀我,我夫君便只能以名器作悬赏,广邀江湖侠士为我报仇。”她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几分讥笑,“邹宫主不久前刚被人围攻过,自是不怕做这过街老鼠。可惜武林盟的人大多是受师命门派驱使,未必尽心竭力,可我夫君召集来的人,为的可都是他们自己!”

邹玉川沉默良久,拍掌道:“崔夫人真是伶牙俐齿。”

说话间,船已入海半里,容欺看准时机,挥剑震退众人,带着徐兰芝退至船的边缘。船身极高,往下望去,只能看到滚滚波涛和深不见底的海水。

邹玉川没有去追:“你本就怕水,何况还背着人。乖乖随师父出海,我保证让你们全须全尾地回来。”

容欺心道,邹玉川的话,他是半个字也不会信了。

“轰——”岸边忽然响起震天巨声,船上众人循声望去,就看到黑烟滚滚,停靠在岸边的两艘大船燃起了大火。更远处,人头攒动,大批苦力与离火宫留守弟子发生冲突。

又是一阵雷鸣响声,西北口陡然出现一道缺口,人们争相涌了过去。

另一边,几艘小船相继离港,正朝他们赶来,也将容欺的退路彻底封堵。

容欺道:“你连路线都没有摸清,就让这么多人陪你去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他原以为出海的船只仅有一艘,结果竟有那么多艘船跟随其后。

邹玉川笑道:“有你带路,此次出海便不是漫无目的!”

船入海中,不知不觉间已完成了加速,眼见着离岸边逐渐远去,容欺的心中涌起焦躁,他根本不清楚完整的路线图,海上风云莫测,稍有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邹玉川,你这么做只会害死所有人!”

“为师保证,此次出海,绝不会为难你与崔夫人。”邹玉川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望着无垠汪洋,脸色竟透出奇异的兴奋来。

这时,忽有一道绳索自小船飞来,牢牢扎在桅杆之上,须臾间,有人踏绳而来,落到了容欺身前。

“顾云行!”容欺见到顾云行,眼睛一亮,随即恼怒道:“你追来干嘛?这下我们都回不去了!”

就不能悄悄坐条小船来接他们吗?

顾云行低声道:“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

肩上的手蓦地捏紧了自己,容欺偏过脸,对上徐兰芝探究的眼神,顿时咳了声:“废话少说,现在怎么办?”

顾云行看了眼离岸边的距离,叹气:“看来这趟岛上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容欺半点不想再出海,闻言撇了撇嘴,满脸的不情愿。

“顾门主,又见面了。”邹玉川打量着顾云行,幽幽道,“天极门远在临沧城,与我离火宫相去千里。你不在门中坐镇,总插手别派的事做什么?”

顾云行朗声道:“邹宫主盛情相邀,不如多带上我一个?”

邹玉川:“我这船归期不定,念在你母亲的面上,顾门主还是请回吧。

顾云行:“邹宫主想要寻岛,怕是找错了人。”

邹玉川挑了挑眉:“何出此言?”

顾云行:“返程那几夜,我们几人轮流值守。我替容欺多值了一轮,又不放心严帆,再值一轮。余下的,方敛已尽数告诉了我。因此,去过岛上的一行人中,顾某才是唯一真正知晓全部路线之人。”

容欺皱眉:“你同他说这些做什么?”

顾云行拉住他执剑的手,安抚了一下。

“邹宫主大可不必总惦念着逼迫自己的徒弟,你是他师父,也该清楚,他能告诉你的信息有限。”

邹玉川面色深沉了起来,顾云行说的委婉,但他知晓容欺自幼怕水,夜不能视的问题,也早就做好了信息不全的准备,因而是打算到了海上再做推演。反正东海之滨召集的船员无数,他迟早能试出正确的路线。

可既然有现成的答案,他自是乐于省去这一番力气。

邹玉川笑道:“好!此事若有顾门主相助,返程之期必然更近。”

于是,三人被安排住在了邹玉川的大船之上,大船后方,还有五艘小船远远缀在后方。

他们的房间位于船舱中心,两侧过道皆有离火宫弟子值守。不过邹玉川并没有限制他们在船上的活动,还命人送来了徐兰芝的解药。他似乎笃定了大海茫茫,无路可走,言谈间竟似从未与他们产生过龃龉,见了容欺,还会满面笑容地唤上一句“乖徒儿”。

——可把容欺膈应坏了。

“这邹玉川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容欺不悦地说道,“我们难道真要带他去岛上?”

顾云行慢条斯理地替容欺擦拭剑身:“此事也无不可。海上于我们不利,岛上却是我们熟悉的地方,方便我们脱身。”

容欺并不认同:“他若真见了方元磬的尸骨,怕是要发疯。”

顾云行将擦拭干净的长剑递还给他,容欺收剑入鞘,周围顿时昏暗了几分。

“这么快又要黄昏了。”容欺看向窗外,透过那道小口子,能看到日落西沉,霞光如血。他打了几番腹稿,开口道,“崔夫人,天色已晚,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

角落中的徐兰芝回过神来:“外面都是离火宫魔人,我一介女流,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容欺斟酌道:“我和顾云行住在你两侧,不会有事。”

话已至此,徐兰芝却没有起身,只一双眼睛深深地望过来。

容欺:“……”

顾云行笑了笑:“也该到晚饭时间了,不如夫人先同我们一起用膳?”

徐兰芝目露期盼地看向容欺。

容欺别过脸,冷声道:“……也行吧。”

徐兰芝眼中立马多了几分笑意。

不多时,三人的饭食被送入容欺房中。邹玉川为此次东海之行做足了准备,因而船上一应吃穿用度都极为精细。

谨慎起见,容欺示意顾云行取出“绣花”银针,试过后见无毒,方才放心。

他拿起碗筷,却发现徐兰芝没有动作,迟疑地问:“怎么了?”

徐兰芝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片给他。

容欺愣住,抬眸看向顾云行。

顾云行低下头,恍若未觉,只默默给自己夹菜。

容欺:“……”

徐兰芝:“是不合胃口吗?”

容欺:“不是。”他冷着脸,夹起碗中肉片,一口吃掉。余光瞥见徐兰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有些不习惯,抬脚踹向顾云行。

顾云行:“听闻容欺的长剑,剑身是由夫人寻回的陨星碎片所铸,不知夫人是如何寻来的?”

徐兰芝看向他,便说起了不久前出海至第十四座仙岛之事。

容欺暗中松了口气,悄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徐兰芝:“……要是我再早几个月出发,兴许半年前我们就能在海上相遇了。不过,好在也不算太晚。”

容欺:“我吃好了。”

徐兰芝一愣:“这就吃饱了吗?”

容欺看着干干净净的饭碗,轻轻“嗯”了声。

顾云行搁下竹筷,道:“天色已晚,顾某去寻些蜡烛吧。”

容欺:“顾云行……”

顾云行:“我很快回来。”

容欺很想冲上前拉住人,却也知晓不该如此,心中暗骂了几声,便老老实实坐定了。

房间内顿时静了下来。

徐兰芝:“你爹爹说,你一到夜里就看不清了,是真的吗?”

容欺没吭声。

徐兰芝:“我翻阅了医书典籍,可是小时候落下了病根?”

容欺:“崔夫人,这只是小毛病,算不上大碍。”

徐兰芝:“都怪我。我若是再小心些,便不会让人将你偷走,你也不会吃这些苦……”她心疼地看着容欺有些失焦的眼睛,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眉间。

容欺侧过脸,下意识地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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