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欺有些疑惑:“这好像不是我们上来时的路?”
顾云行:“你曾消失过半天,我找了许多地方,恰巧在这附近也逛过。”
容欺想起来了,那次回来,顾云行还和自己生了一场气。
“怪不得你会引邹玉川来这儿。”容欺将下巴搁到顾云行的肩上,声音闷闷地传出:“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不想再往外跑了。”
能让常年奔波在外的前魔宫右使说出这般类似思家的话语,必然是心生疲倦了。顾云行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有些心疼。于是侧过脸,安慰道:“好,那就回家。”
两人在夜间赶了许久的路,期间容欺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天边已亮起了一角。
容欺望着水雾环绕的海面,认出是哪里后,精神一振:“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西岛地动不断,时常有山洞崩塌,方元磬既然特地刻下心法想留给有缘人,那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心血被毁于天灾之中。那么只可能在东岛了。”
东岛鲜有地动,岛上情况相对稳定。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是有这个可能。”
天光映照在水面上,两人的身影也一同交织在水中。
容欺又道:“洗心狱建在西岛,竟能历经多年而不受频繁地动影响,方元磬在建造时必然花费了许多心思。”
顾云行:“倒也未必,方元磬本就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就算他们不互相残杀,也许哪天地动山摇,就把他们一并掩埋了,这样也算报仇了。”
“或许吧。”容欺沉默了许久:“邹玉川所说,他是在一个山洞里悟出了心法。我心中有个猜测,但不知道对不对。”
“那就去看看。”顾云行牵过他的手,“我和曹江有过约定,一个月后,他会来东岛接我们。既然还有时间,我们就将此事彻底了结吧。”
容欺愣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来东岛,就只是为了和曹江汇合?”
顾云行低头笑笑,捏了下容欺薄薄的掌心,扯开了话题:“我已替你调理过内息了,现在感觉如何?”
容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顾云行叹气:“容右使为何这么看着顾某?”
容欺:“记得先前好像有人同我说,要陪我去寻《天元册》。”
顾云行:“……顾某以为时过境迁,右使大人已将它放下了。”
容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是吗?看来当时只是顾门主的随口一言罢了。”
顾云行听出了些意味: “随口一言?我对你说过的话,哪一句是随口一言?”
容欺哼了声,全然不吃这套。
“哼什么?”顾云行捏住了他的下巴,强逼他摸着良心说话,“谁昨晚一副恨不得立马回家的可怜模样?为了不横生枝节,我连和你故地重游的想法都压回去了,你倒好,念念不忘《天元册》。惦记也就罢了,还与我置起气来了,有你这样的吗,容右使?”
容欺气恼地瞪大了眼睛,他只是提了那么一句,竟换来顾云行一连串的质问。他仰起脸就想躲开,顾云行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容欺不满道:“顾云行,你是想吵架吗?”
顾云行将人拉近过来,无奈道:“你见过这样吵架的吗?”
容欺抬起手,想把下巴处的手掌拍掉。
顾云行没放手,手背上顿时挨了一下,听着挺响,但并不疼。打得人没使几分力气,反倒让被打的人更加得意起来。
容欺眯起眼,脸一黑就要发作——
顾云行却趁着人真正翻脸前,扣住了后脖,俯身亲去。
“……”
容欺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顾云行应当是在同自己调笑。
嘴角被轻轻咬了一下,他回过神,对上顾云行含笑的眼神。
……
许久后,容欺推开了人,耳尖微微泛红,他有些受不了地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闲心做这些?”
顾云行笑了笑,他算是发现了,容欺脸皮奇薄,对这些亲昵之举并不乐衷,也不曾表露出情思欲求,仿佛天生就是寡情淡漠,不通情爱之人。可每每顾云行主动施为,容欺却从不会真的推拒。
在许多事上,这个不懂温情为何物的魔头实则乖顺配合极了,倒让顾云行无端生出几分欺负人的心虚感。
顾云行:“可惜了。”
容欺好奇:“可惜什么?”
顾云行认真道:“当初岛上唯有你我二人之时,竟是错过了许多。”
容欺眨眨眼,反应过来后,顿时脸一黑,咬牙道:“你能不能别总说些奇怪的话!”他像是气不过,又补了句,“你好歹也是天极门的门主,哪能总想这些不务正业的事?”
顾云行:“于我来讲,这就是正事。”
容欺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发现顾云行是认真的以后,更加语塞。
顾云行晃了晃他的手:“难道在右使心中,《天元册》是正事,顾某只是消遣?”
容欺沉默了。
顾云行脸色一僵:“不会真说中了吧?”
容欺面无表情地甩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要重游故地吗?走了。”
顾云行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仍在纠结正事与消遣的问题,抬眼时,发现容欺已经停下了脚步,正满脸不爽地等着自己,一副“怎么不跟上”的表情。
他笑了笑,很快就不去多想了。
两人并肩前行,朝着东岛深处赶去。
第90章 云隐星辰
抵达目的地时, 已是正午时分,虽是冷日,却也有亮光。光线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微光。容欺蹲下身, 手指轻轻搅动起湖水, 那湖中的光影瞬时也扭动变化, 化为斑驳的光斑。
容欺:“你看。”
流水携光影从指间淌过。乍一看, 宛若碎光绕指。
顾云行恍然道:“是水。”
容欺勾起了嘴角:“东岛洞穴稀少, 我们寻了月余, 也只找到了一处。”
——裂谷洞穴,既是山洞,亦有暗河。
顾云行回想了一阵,感慨道:“的确是白光闪烁, 明灭起伏。”
那晚两人遭怪人追杀,奔逃太急, 已记不清来时的路线,但可以从离开时的湖泊找起。
再次沉入水中, 容欺已不复慌乱, 他汲着水, 任由湖水漫过膝盖、腰身,再到肩膀, 最后彻底包裹住全身。
湖底静谧非常, 耳边只余水声。
倏忽间, 顾云行揽过他的腰, 微一使力,将人拐进了暗河的入口。
暗河流入地底,顾云行带着容欺继续往前游了一段, 便双双浮出了水面。
新鲜的空气钻入鼻腔,两人缓了缓,方才去看周围的环境。
蜿蜒的长河自地底裂隙中穿行流淌,石壁处漏下的点点光芒坠入其中,使它化身为流动的银河。水光反射着日光,几乎照亮了河面。
容欺不曾看清过夜幕星辰,这洞穴之中的景象一度令他失神和震撼,是以当邹玉川提及“星辉绕指,明灭之地”八个字时,他第一反应便想到了这里。
周围都是潮湿的石壁,容欺借着浮力缓缓游了过去。也许是经年累月受到地下河冲刷,低处的石壁显得光滑平缓,高处则凹凸不平,但也全然没有刻字的痕迹。
他喃喃问出声:“会是这里吗?”
顾云行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腰处:“去前面看看吧。”
他们边游边查看,一路前行得很慢。先前为了逃命,几乎不怎么留意洞穴的情况,此刻重走一遭,才发现洞内怪石嶙峋,颇有几分景致,比之“星河”也不遑多让。
走至昏暗处,容欺索性拔出了长剑,递给顾云行让他举高。
剑身上发光的矿石将高处洞顶也一并照亮。
“喜欢?”顾云行察觉到了容欺的出神。
“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容欺眯起眼,“要是能再看清些就好了。”
顾云行:“西南有个溶洞,与这里差不多,不过没有暗河,行人可以持火把赏玩,你若是喜欢,往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容欺一愣,与他对视片刻:“好啊。”
这下轮到顾云行愣住了,像是没料想容欺会一口答应,随即笑着道:“那就说定了。”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眸中的自己。水中碎光明灭晃动,映衬得顾云行的眸中仿佛也有亮光。
容欺心头一跳,偏过头幽幽道:“你与我说定的事也太多了些。”
顾云行捏住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这些说定的事吗?”
未来如何,便由这种种既定之约铺就而成。唯一不变的,是同行之人。
容欺微微后仰了一下,没能挣开:“可时过境迁,说定的事也会有变。”
“变了又如何?”顾云行凑近了容欺,抵上他的额头,说话间鼻息交缠,“即便以后变了主意,不想去西南山林,我们还可以改道他处……”
容欺抬眸:“顾门主的承诺这么轻易就能改?”
顾云行:“容右使心思灵活,顾某也只得随机应变。”
容欺哼了一声:“你是在怪我反复无常了?”
顾云行叹气:“就说眼下,容右使似乎又不急着找《天元册》了。”
容欺是不着急,他低头往顾云行身上靠了靠:“既来之则安之,我只是好奇自己猜得准不准。要是不在这儿,也没必要特地再找。”说完,他愣了愣,“……你说得对,本座就是反复无常。”
顾云行低低笑出了声,手滑下至容欺的发尾:“我可没这么说。河水寒凉,先上岸吧。”
两人继续往前游了一段,渐渐地,旁边不再是石壁,而是出现了两条狭窄的小路。容欺率先出了水,与顾云行一前一后地走着。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当日暂歇的冷泉附近,也是在这里,容欺学会了泅水。
不知不觉间,裂隙漏下的光芒暗了许多,风声已起,外面也许已经落日了。
顾云行:“有点冷了。”
容欺刚想说习武之人,冷了就运功驱寒,话未出口,顾云行的手就牵了上来。
——的确很凉。
这一路查看,他们在冰冷的暗河中游了许久,身上衣物早已湿透。容欺没有抽出手,顾云行的手指便穿过他的指间,缠绕交握。
容欺看着光秃秃的石壁洞顶,淡淡道:“看来《天元册》不在这里,还往前吗?”
顾云行:“我和曹江的约定之期未到,这几日我们不如就在这里休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