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册 第90章

他笑了笑,复又牵起容欺的手,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起容欺掌心磨出的剑茧。

“……”

容欺沉默地低下头,莫名生出几分无奈,他想不明白男人的手有什么好牵的,顾云行却总是乐此不疲。

“这里虽然简陋,我却有些舍不得离开了。”顾云行忽然感叹道。

容欺嗤了一声:“你还真打算做个野人不成?我可不想继续睡在山洞里……”

他猛然意识到顾云行话里的意思,戛然止住了声。

顾云行明知故问:“怎么?”

容欺蹙起了眉,犹豫片刻后抽出手背到了身后。他越过顾云行,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足尖轻点,运起轻功朝着海边赶去。

顾云行幽幽叹道:“跑得真快。”

东岛,岸边,一艘大船早已停靠多时。

船帮的人远远见到他们,立时招手相迎。不多时,甲板上跑出两道身影。

容欺眯起眼,一下认出了是崔心元夫妇。

“看来他们很担心你。”顾云行轻声道。

容欺其实看不清崔心元和徐兰芝的神情,但他知道,他们在等他。

海风拂过,耳边风浪声轻响。这座荒凉的无名孤岛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一切的转变都从这里开始。如今的他,身边有顾云行,前方……是家人。

顾云行笑了笑:“走吧,是该回家了。”

刚一上船,徐兰芝立刻拉着容欺左看右看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红了眼眶:“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容欺其实并不能理解徐兰芝的情绪,自己明明全须全尾地脱身了,但她的表情仿佛他受了重伤似的。

容欺便耐着性子强调了一遍:“我没事。”

徐兰芝“嗯”了声,眼泪却“唰”地流了下来。

容欺:“……”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顾云行,发现对方正忙着和曹江谈话,丝毫未注意到这边。飘忽的眼神晃了一圈,最后落在沉默不语的崔心元身上。

两人于无声中对上视线。

片刻后,崔心元咳了声,将徐兰芝拉回身边:“行了,好不容易脱险,就让孩子先休息一会儿。”

徐兰芝虽有些不舍,但也瞧出容欺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又心疼了起来。

容欺无奈地放柔了语气:“我真的没事……不必担心。”

然而这话仍是收效甚微,他大约明白自己对眼前之人的眼泪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用衣袖替徐兰芝擦了擦眼泪。

“噗,脂粉都被抹化了!”徐兰芝退开半步,脸上虽有泪痕,眼中却盛满了笑意,“怎么和你爹一样笨手笨脚的。”

容欺神色一僵,果然看到衣袖上多了一道白印子。

崔心元适时出声道:“我可不会用这么大的劲。”说着,他揽住了徐兰芝的肩膀,劝道,“孩子你也看到了,该回去休息了。”

徐兰芝先前中了毒,虽然后面解了,但毕竟伤了元气,加上忧思重重,身体仍有些虚弱。

她便不再推辞,随崔心元回船舱休息了。

目送他们离开甲板后,容欺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发现顾云行正笑盈盈地朝自己望来。

容欺面无表情地迎上视线,移步走过去。

曹江还在说着:“……方盟主此刻正在西岛与人斡旋。”

方敛竟然也来了?

容欺挑了挑眉,索性站在一旁安静听了片刻。这一听才知道,不仅方敛赶了过来,他的跟屁虫妹妹也一并来了,此刻就在船上。

容欺隐约察觉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下一刻,他就听曹江说道:“眼下西边的岛屿上聚集了江湖各派的人。他们围攻离火宫时尚还收敛,如今为了宝藏,各个都豁出了脸面,使尽了手段,快要将西岛翻个底朝天。”他顿了顿,“这是方盟主的原话。我估计再有几日,他们就要寻到这里了。”

容欺皱眉:“外面的人如何知晓来此的路线?”

曹江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顾云行。

容欺瞬时明白了,问:“你传出去的?”

顾云行:“那日折返前,我的确托曹帮主帮忙把路线散布出去。”

容欺:“为何?”

“以防万一。”顾云行道,“只要消息传出,这里便不再是孤岛。”

有人来,就有船至,唯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无数退路。

容欺听懂了顾云行的想法:“那宝藏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不是曹江传出的了。

顾云行:“邹玉川造船出海的声势极为浩大,你两度出海,免不了引来好奇之人,也许几番添油加醋,以讹传讹,于是就有了宝藏一说。”

“顾哥哥说得没错。”又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几人循声看去,发现竟是方若瑶,她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唯独望过来的眼神尚还有几分曾经的神采。

容欺问:“你也中毒了?”

方若瑶瞪了他一眼,却没什么气势,有气无力道:“只是晕船而已。”

容欺:“……”

方若瑶:“现在江湖上人人都在传,说我们在流落东海的半年里发现了爹爹留下的宝藏。还说邹玉川组建船队,就是为了去海上寻宝。”

容欺听得叹为观止,细想了一番,又觉得合理。

重利驱使下,必会有无数江湖人前赴后继地赶来荒岛,去探查所谓的宝藏——而此举显然不是邹玉川希望看见的。

“看来方敛是想劝他们回去。”容欺想了想,“他们不会听他的。”

海外荒岛凭空现世,偏偏又是邹玉川费尽心思想要抵达的去处,这种种因素加在一起,都令宝藏之说显得格外真实。

人心欲壑难填,寻宝之人至宝地,哪有空手回的道理?

谈话间,船只已绕过东岛,显出西岛的一角。

船上几人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苍翠连绵的山脉隐在薄雾之中,再深处,却什么都看不清了。方若瑶想到兄长的嘱咐,立马跑去了甲板的另一头,准备放信号传讯。那特制的烟雾筒足有半人高,方若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只挪了半步,曹江见状,便也过去帮她。

船头处只余容欺和顾云行两人。

容欺:“一个绝顶高手和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局面,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吗?”

顾云行叹道:“这场交锋难以避免了。”

前有怪人以西岛做猎场,杀人取乐;如今仍是在西岛,相斗之人却换了一批。邹玉川心思深重尤胜当日的怪人,而江湖诸派为利驱使,不会只知躲藏……此番交手,兴许会比上一次的单方面屠杀更为惨烈。

容欺收回目光:“对了,你将方元磬的尸体埋在哪儿了?”

那日他分明看到顾云行背着尸骨,后来到了冷泉,他就没去留意了。

顾云行:“我把方前辈葬在了洞穴之中。”

容欺沉默了许久:“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就在此时,身后升腾起大片袅袅红雾,一路飘到了他们的前方。

容欺回头望去。

甲板另一头的方若瑶似乎是被烟雾呛到了,正跪在一旁干咳不止,咳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好不容易缓上一些,方若瑶察觉到两人朝自己望来,便绽开了笑脸,喊道:“放心!我哥说了,他登岛是为了给你们打掩护。只要他见到红雾升起,就会乘小船赶过来!”

说完,她更加卖力地扇动起烟雾筒。

须臾间,海风吹动着红雾,使它在高处化作一道弯曲的红线,将这天与海分隔成了模糊的两半。

容欺失笑:“我还以为,武林盟盟主会为了江湖公义、正邪输赢,鞠躬尽瘁万死不悔,原来……也没我想的那么古板。”

“世上最难救的就是逐利之人。”袖袍之下,顾云行捏了捏容欺的手,“束怀若是古板,就不会轻易接受你我之事了。”

容欺愣了愣,随即脸一黑:“你果然背着我告诉了方束怀!”

顾云行:“……”

容欺:“难怪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古古怪怪的。”

一时间,许多事情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他原本只当是正道之人看不惯他这个魔头,现在想来……方敛可真能藏事啊!

顾云行正色道:“顾某又非不可见人之辈,还是说你连名分都不愿给我吗?”

容欺冷笑了声,半点不吃这一套:“说吧,你还告诉了谁?”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此事本不该瞒着知己至亲。”

“我没想瞒到底,可你总要跟我说一声!”容欺矢口否认起来,忽然他表情一变,“你方才说……知己至亲?”

顾云行点点头。

容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顾水流?”

顾云行无奈道:“她好歹是我母亲,别这么叫她。”

容欺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所以你,真的告诉了顾前辈?”

顾云行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倒也不必叫得这么生分。”

容欺忍了忍:“……少说废话!”

顾云行如实道:“东海小镇上,替你偿还了衣服的账后,我便修书给了母亲,将我钟情于你之事告诉了她。”

容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竟然这么早,早到他都觉得离谱的地步!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没想和顾云行继续走下去。

他简直难以想象顾水流在收到亲儿子的信后会是什么表情……断袖之癖,顾云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顾云行:“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容欺此刻已联想到顾水流得知儿子被魔教妖人蛊惑的消息后,提剑杀过来的画面了。

顾云行安慰道:“顾某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变。她迟早会知道……也不会为难你。”

容欺扯了扯嘴角,心事重重。

“你们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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