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 第10章

李文逊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没听见。

张束青深深地看向他,眼底像装着没有涟漪的湖水。

“钱,我以后会还你的。”张束青直勾勾地盯着他,“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帮我的。”

“你不用还,我说了这是我欠你的。”李文逊听他说相信自己,眼睛一亮。

“我必须还。”张束青瞳仁幽黑,“你欠我的,从来不是钱的问题。”

李文逊愣住了。

“至于是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张束青苍凉一笑,摇了摇头,“还有一句话我要提醒你。你最好,离你那个哥远一点儿。”

李文逊脸色尴尬,“我哥他……”

“我知道你今天来不止看望我给我送钱这一个目的。”张束青定定说道,“你是希望我能原谅你大哥,你怕狗急了跳墙,我会对你哥不利,是吗。”

李文逊神色凝重,不置可否。

“我暂时不会对付他的。”张束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以后还有的是。”

“至于让你离他远一点……”张束青语速由快放慢,“是为了你。”

“怎么说。”李文逊疑惑道。

“我希望你能保护好你自己,至少在我重新回来找你之前。”张束青一字一顿,“最后提醒一次,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张束青不可能告诉他,这是同性恋对于情敌的第六感和危机感。打从烧烤店那次李文耀第一次看他,他就惊讶地从李文耀的眼中捕捉到对自己非同一般的恶意。李文耀看李文逊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哥哥,看亲弟弟的眼神。

但是他不能告诉李文逊,目前的李文逊根本没办法离开李文耀,戳破一切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危机;倒不如先稳住李文耀的狼虎本色,以后,最好能在李文逊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打破李文耀的计划和心思。

他本来是恨李文逊的,恨他将无辜的自己拖入漩涡。可当李文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时,当他真诚地和自己示好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出息的心软了。他痛诉自己的窝囊,窝囊到这种程度,被人插了一刀还要捂着伤口帮他把刀上的血擦干净。

不过他绝不会一直这么窝囊下去,张束青看着李文逊的侧脸心想。总有一天,这个人会是我的。

李文逊对于张束青的所说按理应该觉得荒唐,可潜意识里却是浓惑的不安。他怕李文耀,从小就怕,但从没像昨晚和现在这样,这么地想要逃离他身边。那是他的亲哥哥,他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想离开世界上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那天以后,他还主动找过张束青几次,他总有隐隐的担忧,担忧张束青会做出什么事,会让眼前的某人某物,从此彻底面目全非。

然而张束青再没说过什么,也没表现出任何过激的情绪,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对待李文逊好如当初。

李文逊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偷偷地上网查国外的高校。他知道李文耀的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在英美德都有了多多少少的合伙人,他不能去这些地方,他不想再受到李文耀极端的控制。

李文耀只觉得他越发的听话,对他少了很多三令五申的喝斥,脾气也好了很多,只是看李文逊的眼神,早已不对劲儿了。

直到有一天,邵群出国了。张束青也只是匆匆给他留言道别,从此消失在了北京城。

对于邵群的离开他并不意外,甚至是非常鼓励的,毕竟他真的不觉得李程秀应该在邵群的人生留下什么痕迹。

只是过去一起玩闹的四个人再也聚不齐了。现在连张束青都走了,李文逊望着电脑屏幕陷入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哪里。

邵群临走前一天,他们一起聚了餐。李文逊不意外地喝多了。散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迷醉间感到自己被抱进一个坚实的怀抱,然后轻轻放进了柔软的床。

有一只手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帮他脱掉了上衣,然后开始解他的衬衫扣子。

李文逊酒后全身热的不行,此刻一阵清凉入体,不自觉舒服地低吟出声。

胸前的那双手发抖得更厉害,猛地撕开了衬衫,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锁骨处却是醉人的粉红,李文逊被这动静惊醒,微微眯起眼睛。

他看到李文耀那张熟悉的脸和,无比陌生的眼神。血红的眼睛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欲将他吞噬。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李文耀不是帮他脱衣服吗,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这种……

这种暧昧到让人恐惧的表情。

然而他错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真正让他恐惧,恐惧到难忘的。

李文耀着迷地欣赏着他醉酒的酣态,并没发现李文逊早已醒了。这助长了他的胆量和侵犯心理,他满怀溢出胸口的炽热和急不可待的欲望,俯身吻住了他的嘴唇。

李文耀闭着眼睛,深情地感受他光滑的皮肤和温软的唇瓣,只是浅浅一吻,就像带着百万伏特的巨大能量,电光火石间烧断了他的理智,激情澎湃在全身。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找到过这种光是想想,光是简单的接触就会让他兴奋,让他情感爆发,让他为之疯狂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奇妙到他开始后悔,为什么到了今天才发现这份宝藏;同时又使他庆幸,还好他没有在迟暮之年才让自己凭吊人生,他还有大把的时光,这是他快乐的源泉,是他永远的动力,是他绝不会放手的希望。

李文耀的身心沉溺于火热的快感中,丝毫没注意到身下人渐趋冰冷的身体。

李文逊第一秒睁大了眼睛,然后怕被发现立刻重新紧紧闭上,他拼命克制住全身的发抖和心里的恶心,他以为自己做噩梦了。

李文耀在干什么,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啊,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简直荒唐!简直可笑!

李文逊的内心被惊惧和震怒填满,他的自尊被李文耀踩在脚下,他的好大哥一直以来所谓的保护和照顾都只是为了掩盖他邪恶行径和丑陋内心的包装,他就像展现在外人面前一样,就像面对张束青的样子一样,一样的高傲,一样的恶毒,一样的令人作呕。

一股酸水向喉腔涌去,李文逊苍白着脸偏开了脑袋。

李文耀终于抬起头,看着李文逊耳鬓的涔涔冷汗,摸着他冰凉的手指,以为是自己吻得太久导致他呼吸不畅,只得轻笑一声,暂时放开他,翻身下床,帮他盖好了被子。

先不急,再给你一段时间适应适应。李文耀得意地想,反正你也没机会离开我。

李文逊全身湿透,手脚没有一点温度。他此时害怕得怀疑人生。

第十章

李文耀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李文逊后背湿透地僵在床上,浑身冷得颤抖不止。

卧室没有开灯,寡淡的月光漫不经心地洒进室内,映在李文逊惨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这个夜晚如此普通,普通得像之前无数个黑夜一样,只有时钟记录它的变化;这个夜晚又如此让人心忌,李文逊觉得,围绕自己的所有,看似平常如往却好像都带上了李文耀的影子。

李文耀的手触摸他皮肤时的寒栗,李文耀亲吻他时几近痴狂的表情,像魔鬼的诅咒一般不断回旋在他的脑海。恐惧使他的思维越发清晰,回想前段时间李文耀的一系列不正常的反应,他惊惶地有了答案。

李文逊猛地翻身坐起,眼前一片死寂的黑色,像茫不知途的前方。

难怪李文耀总是拒绝和他身体接触,总是不愿和他一起睡,难怪他会这么残忍地对待张束青,他根本是……

李文逊心中闷起声声惊雷,他想起李文耀帮自己拿洗发水时的不自在,想起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李文耀的暴躁,想起他看张束青的眼神,想起他种种变本加厉的暴政和对自己愈演愈烈的控制欲。

他实在无法接受,即使拼命忍着,把牙齿咬碎咽进肚子里,他也无法接受。

这不是一场梦魇,这是比梦魇可怕数倍的现实,匪夷所思到像一出狗血的戏剧,却没有一点夸张的效果,只有令他呕吐的生血,恣肆横流地将他吞没。

李文逊是自己的亲哥哥啊,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和他血脉相连的最亲密的人啊,他都做了些什么……

李文逊突然全身一抖,跳下床,反锁了卧室的门。慌张地把衬衣扣好,外套拉链拉到脖子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像这样就能够阻挡什么发生一样。

他一夜无眠,像一具木偶,杵在电脑前握紧拳头,手指的关节快被他揉断。

他要赶紧离开,不管用什么方法,走的越远越好。

第二天一早,李文逊顶着黑眼圈下楼,李文耀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旁帮他剥鸡蛋倒牛奶。

李文逊随便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躲开了目光。

一晚上过去,他终于能够站直身体,忍住不发抖,尽量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过那样来面对李文耀。

“昨晚睡得怎么样,头疼吗,我让王姨熬了醒酒汤。”李文耀看起来心情不错,这在李文逊的眼里,尤为讽刺。

“还好。”李文逊没有坐下,“我先去学校了。”

“这么早。”李文耀看了眼钟,“饭吃了再去也不迟。我看你昨晚好像也没休息好。”

“作业挺多的。”李文逊往门口走。

李文耀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久久地不愿离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文逊课间找到大厉他们,问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可以出租。

“租房”大厉道,“你也和邵群一样要给哪个小伙伴儿搭屋啊。”

“去你大爷的小伙伴儿,”李文逊翻了个白眼,“我自己住。”

“你好好的有家不住,非要住外面”大厉开玩笑道,“你哥要你去参加变形记吗”

李文逊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李文耀的名字。“我只是想搬出来住。”

“你哥同意了”小升问他。

李文逊脸色微变,“少废话,赶紧帮我找房子。”

“房子当然好找,你有啥别的要求吗。”大厉问。

“尽量便宜吧。”李文逊昨晚翻箱倒柜拾掇出一堆电子产品,手办,球鞋等乱七八糟还算有点值钱的东西,一大早全部忍着心痛卖掉了。

这笔钱暂付一个月的房租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至于以后,李文逊打算去做家教挣生活费,他不能找大厉他们借钱,一是怕李文耀会查,算到大厉他们头上。二来他不知道自己借了钱啥时候才能还的清。

“你哥是不是对你进行财政控制了,”大厉翻着手机,不一会儿拨了通电话出去,“阿文,我朋友问你三元巷的可以吗,位置稍微有点偏,但是治安不错,价格也合理。”

“可以可以。”李文逊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事儿别告诉别人。尤其别告诉我家里人。”

“包括你大哥”小升疑惑道,“这根本说不通,你哥不是知道你要出来住吗”

李文逊眼神躲闪,脸色暗然。

“我靠你没跟你哥说啊!”大厉吓得手机都掉桌底了,“阿文你没病吧你大哥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出来住。”

李文逊失神地盯着桌角,喃喃自语,“我必须出来住。”

“好怕你哥会打死我。”大厉夸张地浑身一抖,看李文逊的表情又觉得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只得暂时忍住胡思乱想,把三元巷的房子推荐给他了。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但愿你哥查不到我们这儿来。”大厉有些忧心,“你是不是和你哥闹矛盾了之前不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你别问了。”李文逊心事重重,拧着眉敷衍道。

三元巷的房子李文逊亲自去看了,房东告诉他最近厨房和卧室的门需要整修,让他一周后去住。李文逊一想到还要忍整整七天就满心丧气,但是他查了其他地方,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了。加上大厉帮他给房东沟通过,连水电费都减了一半。这让人生第一次节衣缩食的李文逊更不想放弃。

那七天,他只要一回家就立刻回到卧室反锁上门。王姨叫他吃晚饭他也找各种理由不下去。李文耀每次问他为什么锁门,他都谎称自己要背书怕打扰到别人休息。李文耀虽觉奇怪,但看他那么认真的准备功课和考试,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加上天津的那批货最近出了纰漏,李文耀成天也是早出晚归,一时半会儿确实顾不上操心李文逊,这至少让李文逊放心了许多。

周日中午一点,李文耀不在家,王姨和管家都午休了,李文逊接到房东的电话,悄悄收拾好行李,戴着帽子从花园侧门溜了出去。

他迅速叫了辆出租,一路心惊胆战地到达了目的地。

三元巷离他家较远,李文逊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上班族的赶路声,幼童的啼哭声,老人纯朴的歌声,融汇在一起,莫不和谐温馨。

这里没有李文耀的气息,没有令他不安的因素,李文逊多日不见阳光的脸终于有了淡淡的明媚的色彩。

他把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只用了十分钟。因为屋子实在太小,床铺占了几乎一半的面积,剩下的摆好了柜子,单人沙发以及一个用来洗漱的小隔间。

李文逊有一种进入贫民窟的感觉,和从前那个在家跑一圈都累的不行的大别墅相比,他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李文耀给了他七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给了他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妄想的殊荣和幸福,也给了他所有人视为众矢之的的侮辱。

李文耀永远的付出,抵不过他刹那暴露出的不堪苟且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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