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逊靠在墙上,闭着眼,一动不动。灰白的水泥墙壁上,一摊褐色的血迹狰狞地爆布在他的头侧,顺流而下,一直蔓延至墙根,凝固成一片腥黑。
李文耀架着全身冰冻住的血液,颤颤巍巍地跑了过去,最后跪在了地上。
他把李文逊抱进怀里。李文逊的头无力地向后仰着,额头硕大的血窟窿,狰狞可怖的如同黑洞,一半儿凝痂一半儿还溪溜溜淌着血。
李文耀伸出手稍微碰了一下他的脸,结果碰了一手血。
李文耀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天塌了的滋味。比他得知李家鹤出事,更加让他生不如死。
下一秒,怀里的人就被一股蛮力强行抱走。李文耀抬起通红的眼眶。
董承抱着李文逊,低着头,一言不发,直着身子飞速地往外跑。
李文耀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你干什么!”
“放手。”董承眼睛一直盯着李文逊头上那个窟窿,声音轻哑。手上却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又扣了几分。
“把人给我……”李文耀同样盯着李文逊苍白的脸,和他头上红黑相间的血迹。
“我他妈叫你放手——”董承猛地抬起头,声音訾裂,眼眶血丝遍布。
“你要是不想替他收尸就赶紧滚……”董承一抬头,李文耀才注意到他眼泪横流。
“送他去医院……”董承闭了下眼,转过身,吸了吸鼻子,拼命咬着后槽牙克制着声线的颤动。
他望了眼吓得不轻的孔绽,“开车。”
孔绽梗了嗓子,连忙跟过去。
李文耀抹了把脸。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
————
医院。
董承看着李文逊,眼泪不受控制地一颗颗往下掉。
这才多久不见,李文逊瘦的几乎只剩一具枯木架。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静得就算离他再近,都好像感受不到他的生命体征。
那是一种,似乎连心都完全跟着死亡,不寒而栗的绝望。
李文逊浑身白的吓人。雪白的没有温度,苍白的没有人气,霎白的没有感情。
董承咬着唇,压抑着喉间滚烫的抽泣。老医生一边给李文逊治疗一边用余光瞟他。
“小董,这是你弟弟吗”老医生叹道,“他是怎么了,这么年轻求生意识却这么薄弱……”
董承嘴唇发白,失声道,“你说他的求生意识……”
“他头上伤这么严重,一方面失血过多,一方面我怕可能伤及神经组织。这还好及时送医,不然……”老医生摇摇头,“罢了,你去给他做个CT,其他的咱们回头说。”
“好。”董承连忙道。
李文耀焦虑地在走廊徘徊不定,等了两三个小时,几次想冲进病房都被孔绽拦了下来。
董承从病房出来时,看见李文耀,眼睛里只剩寒凉。
李文耀朝他扑过去,“他怎么样了!”
董承手指着相反方向,“你滚吧。”
李文耀一怔,随后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眼眶嗜红,“他不会……”
“跟你没关系了。”董承眼神冰冷,声音机械,“你回去准备准备自己的事吧。”
李文耀一愣,“什么”
董承扒开他的手,一掌将他推开,眼底是绝望的坚定,
“准备吃官司吧。”董承嘴唇僵硬,
“我会以绑架监禁罪起诉你。”董承收紧了拳头,目光如炬,“李文耀,你就等着坐牢吧。”
李文耀全身瞬间冰冻。
孔绽神情恍惚,“李总,他这话什么意思你……你对阿文……”
“李文耀,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董承一字一顿,“就是那天竟然让你在我眼前带走了李文逊。”
他感到胸口压抑得钝痛不止,“早知道你会把他囚禁在地下室里,在那种暗无天日没有人气的地方折磨他。我就算被你开枪打死,也绝不会把他交到你这样一个畜牲手里。”
“我就不该心软,不该由着他乱来,不该顺着他的心意把他送回你身边。”董承沙哑道,“李文耀……你怎么狠的下心这么欺负他……你怎么下的了手……”
“我没有……”李文耀双腿发软,他仓惶地摇着头,“我没有……”
他从来没想把李文逊逼到自杀的地步。他只是生气,只是想惩罚他,只是想把他关起来希望他能学乖,只是想找个机会带他永远离开。他真的没想到李文逊为了逃离他,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李文逊究竟是有多恨自己,他那么聪明,那么圆滑,那么乐观的一个人,才会想出这种极端的方法逼自己放弃。
李文耀鼻子一酸。他轰轰烈烈又几近疯狂地爱了李文逊两年多,到头来,却把彼此逼到连最初都回不去的可悲境地。
他到底是有多糟糕,才会把自己最爱的人逼到要靠自杀来了结一切。李文逊想寻死,何尝不是拿着刀同时往他的心口刺。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探出个头,“病人醒了。”
董承和李文耀均眼睛一亮。
董承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李文耀忐忑不安,踯躅不前。
病房里,窗明几净,阳光柔暖,洒在李文逊脸上,映着淡淡的光晕。一如他平淡如水的神情。
董承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李文逊靠在床头,偏着头,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
董承心脏一紧。他抹了把脸,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去碰他的,嘴里轻声道,“文逊……”
李文逊没反应。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董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文逊,看看我。”
李文逊耳朵微微一颤。他转过头,失神地看着董承。
董承舒了口气。他就怕李文逊出现失忆之类的情况,不过还好,他还有反应,说明还认得自己。
但他仍旧不放心。董承指了指自己,温和道,“我是谁”
李文逊淡淡地看着他,突然手指一蜷,反握住他的手。在他期待的眼神下轻声道,“董哥。”
董承高兴坏了,他舒心一笑,倾身上前抱了抱他,“还好你没事。”
李文逊靠在他怀里,表情淡漠,眼睛没有一点光彩。
李文耀推门进来的时候,听到李文逊没事,激动得眼睛立刻就湿了。
他一步步向床靠近。
李文逊的目光把整间病房扫了无数圈。在扫到李文耀身上时,猛地一停。
短短十秒内。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脸色大变。
“滚出去————”李文逊突然剧烈挣扎,把董承吓了一跳。
李文逊扯了手上的针,一把将挂着吊瓶的杆子推翻在地。玻璃瓶砰然砸裂,液体汩汩流了满地。
“王八蛋!滚!禽兽不如的东西!你去死!去死!”李文逊眼眶充血,把手边能丢的东西全部朝李文耀砸了过去。嘴里不停歇地骂着。
李文耀僵在原地,任凭一堆东西朝他挥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李文逊,心脏刺痛如绞。
“文逊!文逊!”董承心疼地抱住他,“你别急……”
“你让他滚……让他滚……”李文逊精疲力竭后躺在董承怀里哭出了声,
“他害死了爸妈……他是杀人犯……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啊!!”
李文逊紧紧地抱着董承,哭声泣血,“我不想再看到他……你让他走……我……”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
第五十四章
董承坐在办公室里,伏在桌前写病历。李文耀坐在他对面,面容恍惚。
李文逊刚才看到他那一刻,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失望,绝望和恨意,像钢丝一般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他觉得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决心,在那一刻砰然瓦解,令他窒息,让他煎熬。
他突然不敢再去回想,他宁愿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可是越是这样,他内心深处又偏要去想;他忘不了李文逊曾经的笑容,忘不了他们曾经有过多少快乐,忘不了原来他也真正幸福过。当过去的一切愈发真实,就越显得眼前的黑暗如此清晰刺骨。他体会过多少爱,就也尝过多少恨,可是再恨,再爱,都比不过此刻难以形容的心碎。
他突然就不恨李文逊了。这时他终于发现,所有的事情,和李文逊的命比起来,渺小得不值一提。背叛也好,欺骗也罢,争吵算什么,这些都算什么,李文逊没了,这些还能算什么。
李文耀重重地闭了下眼。
他这回是真的害怕了。他怕李文逊想不开,不管是因为什么,他怕永远地失去他。
前方突然传来淡淡的声音,“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李文耀抬起眼皮。董承仍然低着头,好像连他的头发都在无声催促李文耀离开。
李文耀抹了把脸,声音喑哑,“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董承低着头,手中的笔在纸上哗啦啦地略过,平静道,“过几天。他精神状况不稳定,而且严重贫血,其他问题根据后期观察具体再说。”
“贫血”李文耀眉头一皱,“怎么会贫血。”
“你知道他多久没好好吃饭了吗,”董承说完,轻嗤一声,“也对,你怎么会关心。”
李文耀无视掉他的嘲讽,摇摇头,“我要把他提前接回家。”
董承手一顿。
“我可以好好照顾他。”李文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会恢复得像以前一样。”
“回家……”董承额前的碎发遮掩了他眼底的冷意,“回家再把他关回地下室”
李文耀心脏一抽,“不会了。”
董承抬起脸,轻蔑而鄙夷地看着他,轻声道,“李文耀,你的话就跟你的人一样,一文不值。”
“让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学会发誓。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说话注意点儿!”一直站在门口的孔绽先急了。
董承轻哼一声,“怎么,我不注意你要吃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