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3章

他轻嗤:“宋东明在仙门,无论怎样竭尽全力,也无法如您那般天下归心,权力被处处限制,他早就忍不下去了。他需要盟友,甚至不惜与当年被您赶去海外的世家,与行事诡谲的南疆谋皮,做出何等事来,都不稀奇。”

“与虎谋皮,无疑是自取灭亡。”谢景行撩起儒袍下摆,缓步下了阶梯,连连冷笑时,难免用起圣人口吻,“无风不起浪,吾当年遏制他们,自然有吾之道理。”

“您自是有道理的。”殷无极道,“您当年飞升之前……虽然匆促,但是留下的仙门之主位子,比您当年容易坐多了。但凡是个不折腾的,仙门如今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谢景行看向他,笑问。

“礼崩乐坏,道德沦丧。”殷无极的道基是儒,北渊行的虽非儒之道,但这不代表他排斥谢衍关于“礼乐大同”的愿景。

白衣儒袍的书生一顿,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殷无极却住了口,不愿再深谈,转移了话题:“这扇门上所写的,是上古的巫族文字,内容大致是:大妖复生,带来火的洗礼,烧尽一切罪业。”

谢景行意识到,帝尊是不愿当他的面插手仙门内务,显得没有边界,也顺着他的意思,将目光投向闭锁的青铜门:“无关者进入此门,受三味真火之天罚,为吾族祭品。”

殷无极的手中把玩着一束跳跃的火焰,不烫,却足够明亮。

他随手一抛,两束火星落入门前的烛台中,火光腾起,影子投入门上,仿佛在暗纹处流动。

不多时,门上缺失的图案就被流光填补。

殷无极修炼至今,在这五洲十三岛,早已无处不可去,哪怕正面对抗上古全盛时期的大妖,他也毫不认为自己会输。

“进去看看?”殷无极用手指勾住他的,轻轻摇了摇,征询道。

随即,他又想起谢景行如今的修为,颇为谨慎地补充了一句:“若有意外,本座立即带先生出来。”

“走吧。”谢景行没有异议。

袖袍之下,他们的手指暗暗相钩,久久没有分开。

*

陆辰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置于莲花祭台之上。

他俯身,发现自己位于五层高台,每一层都摆放着成百上千的长明烛,连绵一片,好似金红色的火海。

它们不知在此处燃烧了多久,从上古延续至今。

正如大妖,等待着一个渺茫的苏生希望。

他的背后是巨大的妖兽图腾。仔细看去,与凤凰颇有几分像,但是更加古老,更加妖异。

“辰明鸟……”陆辰明忽然失神,伸出手去,好似要抚摸那栩栩如生的浮雕,“梦中,是你。”

许多年前的陆辰明,双腿天生残疾,从未站起来过,也未曾见过陆家以外的天空。

他是家族的无用之人,是早早被放弃的小少爷,陆家养着他,只是多一双碗筷,甚至都不愿分他修炼资源。

族人都与他关系淡淡。不欺负,但也不重视,好似他下一刻死去,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影响。

史官世家唯有书最多,陆辰明自有记忆起,就几乎都是与书渡过。

他大片空白的记忆中,唯一有色彩的,是在陆家被称作史家天才传承者的二哥哥回家时。

二哥哥是唯一把他当弟弟的人,会给小小的陆辰明带来些玩具和书籍,给他讲故事,让他可以窥见外面的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起,二哥哥叛出了家族,丢弃了小小的他。

那族地中最偏僻的小屋,又回到了寂静无声的状态。

再也没有人告诉他善与恶,悲与欢,连生命的存在本身,都变成了虚无。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岁,直到藤蔓盈满小屋的外围。没有人再来给他送饭,没有人再来探望他,他不饮不食,睡了又醒,不知春秋几何。

直到那一日,被家族放弃的复仇者归来。

陆家祖地,烈火焚天,血涂遍地。

火海烧尽了陆家祖宅,火焰已然烧断了他的房梁,燎到他的门扉,可他却是断翅的鸟,无法从轮椅上站起来,直到看着火烧到了他的脚边。

他分不清是真是幻,意识模糊间,却见到窗外的枯树之上,有一只羽毛艳红的鸟,拢起鲜艳的尾羽,俯瞰着他,神祇般漠然。

拥有漂亮羽毛的鸟儿向火海飞来,停在他的身边,问他:“想要活下去吗?想要报仇吗?想要看见外面的世界吗?”

“想。”少年的鼻腔中满是呛人的烟。

他跌下轮椅,半个身子被房梁砸中,本就无法挪动的下肢,更是被砸的血肉模糊,只能伏在地上虚弱的喘气。

他本以为,死会是一切的解脱。

可真正濒临绝境时,却产生了异样的不甘。

他浑浑噩噩的活,还未曾亲眼见过祖宅之外的世界,未曾踏过书上描绘的名山大川。

他想要如其他族人那样,行过五洲十三岛,看一看中洲的烟霞,东洲的云气,魔洲的红花,南疆的深林。

“把你的血肉献给吾,让吾吃了你,你就会与吾共生。你会有翅膀,飞到你去不了的地方,做到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可以飞啊,真好。”少年忍着锥心的痛楚,仰头对着大妖说道,“来吧,我愿意。”

“会很疼的。”辰明鸟歪了歪头,看上去有些天真,“现在还可以反悔,你至少可以正常去轮回,被吾吃了,就一辈子也无法解脱了哦。”

“没关系。”陆辰明道,“我的一生,只有你对我提出过要求,让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似乎还有些价值。”

陆家灭门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满是尸首的火海中,发生了一场活人生祭。

大妖停留在少年的轮椅之上,一点一点将垂死的少年啄食干净。

内脏与血肉被生生扯出,陆辰明却早已叫不出声,意识沉在最深处,半具躯体露出森森的骸骨。

异常残忍的生祭结束后,少年的灵魂融入大妖的识海,与之共生。

完全接收了少年记忆与身份的大妖,褪去那火焰的羽毛,在火海中化为白衣的少年,衣袂飞扬,神情懒散,柔软而俊俏。

他从火海中走出,火星却半点也不沾身,好似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那是陆辰明,第一次用双脚,站在地面之上。

后来,当他作为陆家唯一的遗孤,被白相卿领回儒门时,辰明鸟就陷入了沉睡。

他说:“吾之力量还未恢复,需要睡的久一些。儒门是个清净地,你好好修炼,来日有机会,去到南疆圣地,那里会唤醒我。”

辰明鸟沉睡后,陆辰明关于灭族那一日的记忆,始终都是混乱的。

他的常识是空白,记忆是碎片,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多少岁。

白衣少年懒散寡言,对万事都不关心,仿佛生命中只有修炼。

白相卿怜他身负血海深仇,却见他拼命修炼,以为他是要报仇。

但他却不敢告诉少年对于陆家灭门元凶的猜想,怕他想不开,妄图螳臂当车,去向位高权重的魔宫宰相复仇。

后来,谢景行到来,把弟子们聚在一起上课。

白相卿见他终于不那么封闭,开始与同门师兄弟嬉戏玩闹,他才如释重负,待他不再小心翼翼。

若是没有意外,陆辰明可能会安心当一名与世无争的儒门弟子,走遍名山大川,闲散度日,直到与他共生的辰明鸟醒来。

烛火向天空腾起,形成浩浩荡荡的火焰之河。

陆辰明跪坐于莲花之上,抬起双手,仿佛拥抱炙热的光之海。

少年身躯中复苏的大妖,陡然从识海中睁开眼睛,金色大炽。

祭台之门开启时,呈现在谢景行与殷无极眼前的,就是火焰为拥,将祭台上的人完全吞没的场景。

那过于炫目的火光与冲天妖气阻隔了视野,他们一时间未曾看清对方人身的模样。

足以照亮整个墓穴的赤色中,大妖展开双翼,赤色的羽毛飘落于地,三味太阳真火几乎在它的全身流动。

“复生仪式?”谢景行心中骤然一沉,“无法打断了。”

“有麻烦的东西现世了。”殷无极拇指一推,无涯剑出鞘,大巧不工的古朴剑身,仿佛涌动漆色的流光,杀意凛然。

魔道帝尊向来不留手,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忠实信奉者。

无涯剑缓缓在地上划过,飞尘扬沙,魔气开始凝聚,那是洪荒三剑的起手式。

祭台上的大妖仿佛意识到来者的危险,微微昂首,发出一声响彻墓穴的鸣叫,仿佛在宣告着主人的归来。

这阴戾的墓穴中,那些被信徒堆满的凶煞之物,几乎被三味真火瞬间涤荡干净。

见真火横行,殷无极立即横剑,挡在谢景行面前。

溢出的焰光在触及他时,却如同分开的洪流,向着他背后的出口涌去,将他们来路的所有凶煞之物席卷。

谢景行一顿,他没想到,大妖苏生的第一件事,会是将墓穴中豢养的凶物清除,好似他并不喜欢那些。

焰光乍消,大妖收拢羽毛,金色的瞳孔印出两人的脸,分外漠然。

他不在停留,转瞬间就消失在祭台上方。

莲花祭台背后的图腾,也随之暗淡。

一切归于沉寂。

“空间跳跃,跑了。”谢景行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追。

“没杀掉,可惜了。”殷无极轻轻一叹,散去凶剑之上的魔气,收剑入鞘。

“与巫族相关的东西,什么也别问,直接杀就对了。若是让它的力量复苏,又是一个不安定因素……”

谢景行提着灯,看向一片残骸的祭台,叹息道:“既然错失良机,便罢了。想来,你在云梦城要做的事情,与这大妖也关系不大,它恢复力量也并非一时半刻之事。”

殷无极颔首,却不对他说自己的计划。当然,谢景行也不打算问。

仙魔的边界二人心中清楚,他们可以拥抱接吻,亲密无间,但不能说真话。

在一圣一尊时期如此,在现在依旧如此。

正如他们都看不顺眼道门行事作风,但圣人指点是仙门内务,帝尊讥讽却是外部干涉,性质全然不同。

仙魔关系时有跌宕,二人也曾大动干戈,但儒释道同为仙门,自三圣时期就是血盟,不会轻易拆分。

谢景行捡起一卷画卷,展开参阅。

上面绘有南疆风格的十二美人图,皆是身着红色祭袍,佩戴蛇形银饰的女子,赤/裸雪白的手臂与双足旋转摇曳,每一个舞步都有特殊的含义,只要看上片刻,就会产生栩栩如生的幻觉。

当然,这种攻击神识的手段,对元神是圣人境界的他不管用。

殷无极没有否认谢景行的试探,走到他身侧,看着他垂眸的静美模样,扣住他的手,笑道:“先生理理我嘛。”

“正经点。”谢景行本在研究画卷,似恼非恼地掀起眼帘,瞥他一眼,“别崖,你尽给我锅背,我只是在看图画,有故意晾着你吗?”

“你有。”殷无极才体会过他的温柔,见他忘情看画,心中又生出些不满来,无理取闹地控诉。

“本座难道没有这些画像漂亮么?您怎么总是刻意不看本座,宁可去看这些怪东西,也要避着本座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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