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82章

他微笑着偏头,最后几个字听着温柔,却句句森寒。

“魂飞魄散。”

鬼哭声一阵沉寂。

隔着一层窗户纸的青年,却是认真的在威胁鬼。

一夜平安。

第52章 只如初见

少年是被光芒刺醒的。

他伸手挡住眼帘, 上身精赤着,覆着温暖的锦被。

少年猛然惊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立即坐起, 却牵扯到腹部伤口,慌忙看去。

伤口已经包扎好, 涂上药膏,不再隐隐作痛。他触手,摸到身下垫着的柔软外袍, 被血痕濡湿大半,织料精细柔软。

桌上, 床头, 地上,皆是摆满了灯与烛,燃至天明。让白昼降临的室内,依然有着或明或灭的灯光。

灯油烧尽, 蜡炬成灰,护佑他一夜无梦。

这是对他有极大善意, 才会给予的温柔。

“谁会对我这么好?”少年攥紧了床单,在感觉到陪伴与安全的同时, 也有些惶然失措地想。

他披上放在床头的干净玄色外袍,双手撑着床榻, 猫着身,想要下榻。

披着青色大氅的白衣青年在此时推门进入,他还端着药碗, 药香在室内弥漫。

谢景行见他漆黑的眼眸澄澈,很活泼有精神的模样,心下一松, 用熟稔的语气,轻笑:“醒了?你竟会为红尘卷所制……”

少年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戒备地道:“你是谁?”

谢景行的笑如潮水般褪去了。

年少时的殷无极,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是很敏感的。

他见白衣青年唇边的笑意淡了,明明温柔儒雅,漆色眸底却带着些锋利纤薄的冷意。

见他本能的防备动作时,他眯起眼,眼底染上一种隐隐的薄怒,好似完全不能接受他的疏离。

谢景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红尘卷中,魔道帝尊也得遵循规则,记忆暂时被锁是正常的。

他当真见到殷无极不认他时,却一点也未感觉到从畸形关系里暂时解脱的放松,而是从心底生出一种接近离谱的恼怒。

他怎么可以记不得?怎能认不出?

“罢了,不认就不认。”

这种无端的迁怒,让谢景行周身气质一凛,兀自冷笑,道:“没人闹我,反倒清净。”

少年脊背一僵,问道:“您认识我?”

谢景行见他顿住,面露防备,捏了一下眉心,才按捺下焦躁的情绪。

他尔雅地微笑:“抱歉,我方才情绪有些失控,以为你,是我那不听话的孽徒。”

少年仰着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中,有种不知来由的依赖,好像湿漉漉的小狗。

但他自身浑然未觉,轻轻地道:“先生救命之恩,谨记于心,来日我结草衔环,必将报答。”

谢景行又起了一阵无名火,也实在不好迁怒,因为这只湿漉漉的小狗还是太乖了些。

他轻描淡写道:“昨夜你倒在私塾附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多谢先生搭救。”少年硬撑着爬起身,赤着脚想要下地,露出苍白的脚踝,然后他纤细的小腿从破旧的裤管下伸出,隐隐绰绰,布满石头割过的新旧伤痕。

少年极是能忍耐疼痛,扶着床沿站起身。腹部的伤口裂开时,他伸手去捂,布条上濡染了一层浅浅的红。

可怖的伤口上还缠绕着阴气,是纠缠着他的业果。

大魔降世,血屠万里,他在统一北渊,整肃魔道时,手中沾着的血,伤过的人命,在他落魄时必将反噬。

那些曾经受过的伤,遭过的罪,皆狰狞地爬上这具脆弱的身躯,好似要把他当场撕裂。

这就是他的红尘劫。

少年明白缠着自己的东西有多邪异,不欲连累这看似平凡的救命恩人。

他垂下细密的眼睫,轻声道:“我要走了,请先生就当今日未曾见过我。”

说罢,他硬撑着走出两步,却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少年纤细的身躯伏在地面上,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硬是咬着牙,不肯叫一声疼。

谢景行凝视着他倔强挺直的脊背,在他摔倒时,虽然背在身后的指尖抽搐了一下,但到底没有去扶。

少年弓着身,脊骨到腰窝,弯出柔韧好看的曲线,如濯濯春山柳,枝条舒展,透着些生机勃勃的美。

谢景行被他的固执气的不轻,又实在是心疼,俯身,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地命令:“躺回去。”

他语气有些冷,殷无极顿了顿,眼里有些孤戾防备,没听。

谢景行知道他倔脾气,拧的很,甩袖冷哼一声,道:“不听我的话,就爱去哪里去哪里。左右我说了也没用。”

“以你现在的状态,刚刚走出我的私塾,就会被昨晚那些邪祟撕成碎片。”

殷无极统一北渊洲,天道封禅,称“魔道帝尊”。十城拱卫魔宫,如星芒围绕紫微帝星,重塑了北渊魔洲的格局。

征服怎能没有牺牲。他以血洗剑,犁了一遍北渊洲,魔洲的乱葬岗中,全是暗啼的新鬼,声声鬼哭,句句嘶声,皆是憎恨怨怼。

血债追魂索命,除却给他心魔助助威,平日里帝尊向来不理会。

但是,一进入红尘卷,殷无极的修为与记忆被暂时封住,身上的时岁倒退回少年时期,血债就化为追魂索命的厉鬼,磨牙吮血,要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抱歉,惹先生生气了,我……”他不知为何慌张,抓住素衣青年的衣摆,留下一个沾着血的污迹。

“你气我还少了?”谢景行见他伸手捉他衣袖,唇边微微扬起,于是顺势握住他的手,略用几分力道,不让他抽走。

小狼崽动弹了一下,手脚无力,没挣动。他沮丧地呜咽一声,蜷起身体,着实没法硬气地说要离开了。

谢景行俯下身,把颤抖蜷缩的小家伙抱在怀里。

他弯腰时,墨色长发落下如流水。

少年悄悄伸出手指,拨弄他的长发,又在谢景行睨来时缩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乖乖垂着眼。

谢景行把软绵绵的少年小狼狗抱回床上,然后把少年的腕子塞进被子里,悉心地掖好被角。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年人最挺拔张扬的日子,他脸上却带着沉沉的戒备与警觉。

“多大了?”谢景行也不在意,用干净的帕子拭去他的冷汗。

“十五。”少年抿起唇,抓着被角蹬腿儿,有些慌张地往里缩,看似是抗拒,脸颊却红红的,透着些不知所措。

帝尊再能折腾,再能闯祸,总归还是他亲手抚育长大的殷别崖,是他心肝宝贝徒弟。

为魔为帝,登临人极也好。疯魔沦落,坠入低谷也罢。

他都管了殷无极这么些年了,早就管出偏执,当成是自己的责任,断然是撒不开手的。

“这里是见微私塾,在下谢景行,是这里的先生。”

他顿了顿,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记忆似乎有些混乱,他思忖了一下,才自报家门:“……殷无极。”

“含万物也故不穷,含天地也故无极。”

谢景行用勺子搅拌,让汤药逐渐变凉,淡淡地道:“你命格独特,生而无涯,有着无穷无尽的可能。”

“为你取名之人,是希望你不要为自己设限,哪怕拦在前方的是命运。”

殷无极的神情有须臾变化,只是一瞬的茫然,而后复杂无比。

“为魔也好,为仙也罢,前路无极,命运无涯,莫要自束。”

当年的天问先生谢衍,对殷无极寄予无限厚望。

不然,就不会取无穷尽之意,为他取名“无极”。

他字“别崖”,亦然是谢衍为他取的。

这是要他别危崖,远苦难,寡离愁,不为离恨所苦,命运所束。

“原来是这样。”少年的眼眸一亮,似乎从名字中,得到了些许被爱的感觉。

“喜欢这个名字?”

名由长者赐,谢衍当年为他取名时,并未问过他的意思。

“喜欢。”殷无极点头,瞳孔里的孤戾在望着他时,一点一点地化了干净,弯起了澄澈的眼。

他毫无防备地望着谢景行,神情喜悦,说道:“当年为我取名的人,一定很爱我吧……”

“……”谢景行顿了一下。

殷无极忽然沉默了,有些怅然若失地道:“但我把他弄丢了。”

他哽咽了一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爱我了。”

他之所言,竟是句句成谶。

谢景行没有回答,把忽然七情涌动,深感绝望的少年揽到怀里。

殷无极也没有挣扎,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着身体。

“别怕,别怕。”白衣先生习惯性地哄着徒弟,手穿过他的墨发,轻轻地拂过他的后脑。

“你没弄丢他,在你未来的某一日,他会回来寻你。”

“真的吗?”少年嗅到他身上清冷的白梅香,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襟,在他怀里蹭了蹭。

这种像是回家的气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当然是真的。”谢景行叹了口气,“好孩子,把药喝了,疼爱你的人,若是见到你这样浑身是伤,也会伤心的。”

他看着少年一点点喝尽汤药,神情放松惬意 。

在他嘴里塞了一块蜜饯,看着他像是小松鼠一样咀嚼,清凌凌地望着他,瞳孔里也似乎蕴着蜜渍出来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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