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94章

他归去时,风雪染上墨发,恍如梨花白头。

殷无极搂住谢景行纤细的身子,抬起眼,骤然问道:“圣人,您想做什么?”

他的口吻,却是温和的,柔软的。

在逝去之前,圣人谢衍已经许久未曾听过他这样的口吻。

圣人天魂的背影一顿,在漫天的风雪之中,放声吟道。

“车辙尽处,岂效穷途而哭,余一生,困于天道,来时问天路,去时,当斩天而归。”

说罢,白衣身影在风雪中消失不见。

殷无极握着谢景行的手腕力道收紧,眸色绯如滴血。

“他会回来的。”谢景行咳了一声,拭去唇角的鲜血。他从天魂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可身体撑不住了。

在陷入沉睡之前,他教训徒弟的口吻,依旧温柔到可怖。

“殷别崖,等我醒了,我们好好算算帐!”

第59章 九幽之下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陆机站在十里长街前, 看着自殷无极脚下蔓延的魔气之海。

一时间,天色赤红,城池沸腾, 与朝阳辉映,格外瑰丽。

长街正中的玄衣少年, 筋骨舒展,身躯随着魔气的释放而抽长,本来宽松的衣料, 被他强健的身体撑开、绷紧、融入魔气,化为滚着金边的广袖黑袍。

朝霞漫天, 大魔转身之时, 已然是成年的俊美模样。

本就披散的长发及腰,堪称绝世的容貌上,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唯有永远燃烧的眼眸, 是不尽的业火。

谢景行还倒在他的臂弯里,就算殷无极拼了命地用魔气转化为圣人灵气喂给他, 他还是立即发起了烧,陷入沉沉昏迷。

殷无极的手臂温柔地穿过他的腰与膝弯, 把他横抱起来。

谢景行的脸因失血而格外苍白,眼眸阖着, 仿佛沉入一个漫长的梦境。

他低下头,去吻师尊合起的眼眸,亲他细密的睫羽。

陆机把一切尽收眼底, 心里却有无数疑问。

他把陆辰明抗在肩上,还顺手拍了拍这小崽子的背,哀叹自己还是捡了个麻烦。

但一想起陛下抱着的人有多难缠, 他忽然觉得,这只小麻烦显得可爱起来。

他走到十步之外,没敢接近这种状态下的上司,建议道:“陛下,谢先生受了伤,需要静养。不如先去您所说的私塾安置,等谢先生醒了,再从长计议。”

殷无极颔首,被他横抱在怀中的青年还安然沉睡,染了斑驳血迹的衣袖垂下,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摇晃。

“陆机,走吧。”他没有多说。

陆机侧了侧身,为他让道。

殷无极经过他身边,怀中的人眼眸紧闭着,墨色长发随风飘扬,宛若乘风归去。

陆机忽然惊觉,谢景行的容貌、性格与剑风,与圣人不甚相似,可他露出的半张脸,神韵气质,与惊鸿一瞥的圣人极像。

他们先入为主,总是把谢景行展现出的种种神异与渊博,与他圣人弟子的身份挂钩,又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他身上与圣人不同的地方,觉得“洞府传人”的身份理所当然。

可就在刚刚,军师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荒谬的可能,却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去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圣人已经故去五百年了。

谢景行受伤昏迷,他们回到见微私塾中,略作休整。

殷无极直奔里间,把重伤沉睡的白衣青年放在床榻上,只是一探脉,就咬牙切齿,恨得发疯。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

圣人兵解归来,无论是处理宗门的烂摊子,还是统合一盘散沙的儒道,都是地狱难度。

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在这短短的数月,谢景行劳神耗力,差点把几年养下来的底子都败干净。

断去谢家因果后,他一度依靠殷无极渡来圣人灵气,充盈灵脉,才能如常参加第二场大比。

他这透支自己的毛病源于前世。当年的圣人为仙门鞠躬尽瘁,最后更是死而后已。可谢景行现在又哪来的圣人境界给他折腾?

更别说,窥视着他的性命的是天道。若是他一朝行差踏错,只会万劫不复。

殷无极并不专修医道,却在三年前一别后,满世界为他搜寻灵药,医别人他是不行,但对他师尊的身体情况,他却是比他本人还清楚。

无奈他的一身火气没法对病人撒,神色阴沉的如暴雨降临,在庭院徘徊的时候,通身都充斥着暴戾的杀意。

还好他还忍得住,守在谢景行身侧,半点也不离。

毕竟,谢先生身上的这伤,算是替他受的。

若不是他疯到不躲那一剑,以谢景行的冷静理智,又怎么会拿自己开玩笑。

陆机溜达到院子里时,见他这般暴躁不安,本能倒退两步,转身就想跑。

他寻思着,自己方才还和上司动过手,殷无极连剑也未出鞘,就把他摁着打,哪里敢再去触霉头。

他连忙把熬好的汤药往桌上一放,道:“陛下,您要的药好了。”

“陆机,你来的正好,本座……”

“陛下再见,臣也有人要照顾,臣退下了!”

陆机现在万分庆幸自己还有个借口,匆匆一拱手,头也不回地往隔壁、陆辰明躺着的地方钻。

“还好我机智,跑掉了,不然又得被陛下打一顿。”

陆机暗自庆幸,却又惋惜:“怎么来这儿的不是萧珩或者将夜呢,让在下这种柔弱文臣去看着陛下别发疯,这难度也太高了吧?可惜谢先生还睡着,不然一个眼神就办到了……”

军师一边给陆辰明擦脸,一边唉声叹气,想着: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前几日,这只小东西把他背回家伺候着,现在就轮到他照顾回去了。

他可是魔门丞相,这么纡尊降贵地照顾人,这和雏鸟一样的小崽子,怎么还是不醒?

陆机漫不经心地执着一卷书,看着蜷在被子里,睡的很不安稳的少年,忽然想起他轻轻喊平遥哥哥的模样,漆黑的眼眸深深的,很是好看。

青衣的军师执着书卷,抵在自己下颌,自言自语道:

“听说,雏鸟破壳的时候,会一眼认定第一个见到的人,这只小东西,莫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我吧?”

殷无极坐在谢景行床前,从早晨枯坐到深夜。

他的谢先生躺在那里,原本风流雅致的容色,如今却是面如金纸,唇色苍白,几乎干裂。

殷无极用布巾沾了水,替他细细地润了唇,又舀起一勺汤药,用嘴含了,俯身渡过去。

谢景行的眼睫合拢,唇畔尝起来是冰凉的,呼吸弱的让人发慌。

殷无极贴上去的唇,却是绯红滚烫,只是贴上去,这样一灼,就让谢景行的唇染上几分暧昧之色。

“你的伤早就好了,怎么不肯醒?”

殷无极捏着他的手,用指尖抚过他掌心的纹路,勾勒出他的命途。

可他用纤长的指反复摩挲,却怎么算,也只能读出他的今世,慧极必伤,命薄福浅,寿元无几。

“一定是算错了。”殷无极自言自语,“谢云霁可是集世间大气运者,天生圣人,合该登临绝顶,一生顺遂。”

他可是谢云霁啊,怎会命薄如纸?怎会为天道所忌?怎会经受诸般苦厄?

殷无极一生被命运折磨,明白命的残忍与无情。

到了师尊这里,他却分毫不信命,只觉是自己的眼力太烂,算错了,或者算的是那早就消散的谢公子,压根不是他的师父。

但他的天衍之术师承圣人,看手相是基础中的基础,又怎么可能算错。

“怎么还不醒?”殷无极手肘撑着床,墨色长发散在他的枕边,绯眸凝视着他苍白的侧脸,声音低沉温柔,“先生不是要找本座算账的吗?”

殷无极将自己唯一的魔种,种在了师尊的心脏之上,却不是为了让他入魔。

当年的殷无极早就尝过一次由仙入魔的滋味,差点死在魔洲,实在舍不得他吃这个苦。

魔种与他性命相连,是跳动在谢景行身上的,第二个心脏。

他要时时看着他的师尊,哪怕他不在身边,遭遇危机,或是陷入灵力耗尽的困局,魔气依然会护住他的心脉与神魂,也给他时间元神降临的时间,足以护他性命无忧。

他有无数续命的药方,无数救命的灵草,只要有用,他可不惜一切代价,为他取来世上任何延寿之物。

就算要用他余下的寿元,去补他的寿,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换。

只求他看似冷静理智的先生,不要那么疯。

他会吓坏,他受不了。

烧退了,谢景行仍然陷在噩梦里,眉头蹙着,好似为什么所困。

“不想见我?嗯?”殷无极又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眉心。

“再这样,本座就去您的识海找您了。”

魔种可助他元神离体,潜入谢景行的识海。

之前还在儒宗时,谢景行一至金丹,他就三番五次地造访,霸占了圣人的识海。他们神魂、性命皆双修过,谢景行拿他毫无办法,只得被逼迫着看着他的脸。

如今主人意识未醒,识海知道拦不住他,只能躺平认命,任由他来去自如。

殷无极敛起黑袍,走在平日混沌的识海中,却觉这一次有些不同。

谢景行的识海广阔,几乎容纳五洲十三岛。

因为他曾为圣人境,心中有着红尘万里,大千世界。圣人心忧天下,仙门事务,儒门兴衰,乃至五洲十三岛的存亡,皆在他心怀。

大魔走马观花似的看了看,却只见表层之上,是修界山川的幻影,是红尘碌碌,人间烟火,是仙门升平,礼乐大同。

这一切,皆符合世人对圣人的定义,仁德雅正,毫无瑕疵,堪为修界表率。

殷无极却没有在这里,找到师尊的元神。

他思忖半晌,却是笑了:“真是稀奇,圣人的心,竟然不在世人这里,您究竟在想什么啊。”

他的唇上带着三分笑,分花拂柳,向着识海深处走去。

殷无极又在变换的虚影中,看到许多熟悉的人。

山水间坐而论道的儒门三相,挑战圣人的剑神叶轻舟,禅山会友的仙门三圣,稷下学宫的百家争鸣,一切皆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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