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163章

“好了,别顾左右而言他,你迟早是要说的。”萧珩见他不答,又转过头,抿紧了唇,紧紧攫住他的视线不放,“后来,你的心魔又引动几次,都是为了他?”

“……不能说。”

殷无极缓缓地把手上的护腕取下,格外苍白的手腕从玄色的衣摆伸出来,袖袍底下的左手臂,本该是魔气流经的地方,竟是被殷无极以龙骨冰晶截脉,刺入灵窍之中,让左手几乎使不上力气,只能垂在身侧。

而他右手偶尔会颤抖,也是控制不好魔气,时不时就会有血色的纹路漫上他的手臂,如同绝望的红莲。只要触碰,就是几乎把他剖骨的疼。

“你他妈这叫没疯?”萧珩看了一眼,顿时就跳起来,恨得只想揍他一顿。但是萧珩袖子都捋起来了,见到他的脸上神情孤冷淡漠,仿佛一片不起波澜的静海,才倒吸一口冷气,笃定道:“你哪里正常,你早就疯了!”

“骨钉截脉,可以暂时封住多余的魔气,等到需要战斗的时候再解封。”殷无极将袖子放下来,重新扣上护腕,“心魔会和我抢夺身体的主导权,棺木快要四分五裂,我快关不住他了。”

“战斗?就你这个状态,还想战斗?”萧珩气笑了,“你一打起架还认得人?我承认,你心魔状态够强,道祖佛宗两人加起来都干不过你,但你释放的力量越多,理智消磨的就越快——就算你赢了,那下一次醒来的是不是你还不一定,若是你真的死了,谁拦得住你的心魔?”

“到时候,师尊会杀我。”殷无极看向层叠的麦浪,在苦夏之中,他的衣摆也在风中微微晃动,“我若是死了,他会替我敛骨收尸……不对,到时候,我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

“你爱着他,所以你要逼他亲手杀你?”萧珩当真是服气他。“圣人还答应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殷无极淡淡地笑了,“我们已经打下了大半东桓,得到了地盘不想往外吐,我会活得久一点,到时候,让陆机先与道门谈,割地或者赔款,让宋东明选一项,或者两个都选。师尊那边,我来处理,谈得拢我就退兵,等到后续处理完,就去他身边隐姓埋名待上一阵子……若是……”

他顿了顿,道:“若是最坏的情况,我遭遇仙门二圣阻挠,定会解放全部力量,带他们下黄泉。到时候我可能控制不好力道,甚至连敌我都会不分,萧珩,你记得带着兵跑得远一些。”

“把我的君王扔在战场,然后带兵逃跑……陛下,你怎么说的出口?”萧珩冷笑,“老子的确当了一辈子的逃兵叛将,但是自从跟着你打天下开始,老子就发过誓,要杀你的人,必须踏过我的尸体。一千五百多年了,我烂了心肝肺才会去叛你。”

“就算成功杀了仙门二圣,我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师尊,我的剑都是师尊教的,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杀我的人……”殷无极自顾自地道:“等他杀了我,这场战争也就彻底结束了。不过那时候,北渊可能会经历一段无尊位大魔的时间,一定很难,萧重明,你得替我多看一看……”

萧珩没有说话,他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

还能说什么?殷无极都已经计划的如此周详,连拿自己的脑袋做祭品,去停止一场战争的准备都做好了,他除了去承担他的遗命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殷无极站在田埂边,看向夕阳西沉的方向,只觉今日的血色竟是那样的浓深。

而在逆光中背对着他的将军,却在麦田之中微微躬下了身,多么英姿勃发的男人,此时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而他束在脑后的黑发,竟然在夕阳下也有了几缕银光。

“还记得我们最初是为了什么吗?”良久,萧珩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殷无极腰间悬剑,玄衣依旧如当年猎猎,但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屠龙少年。

帝冕千钧重。

紫气东来的那一日,殷无极踏上九重天,望向南山北海,忽才惊觉,他已经踏过了无数亡灵的骸骨。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于是,他在这黄昏之时,看向那遥远的天边,忽然道:“你还记得,当年我曾经作的那阕词么?”

“你们文化人的东西,问我做什么?”萧珩轻哼一声,却顿了一下,说道:“记得。”

“我依稀记得,上半阕似乎是这样的……”

殷无极垂衣拂袖,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原野,旌旗,还是旌旗。而他感受到肃杀的风吹过荒野,哪怕渡过了千年,人与人相争的局面,却依旧没有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他看向白骨露于荒野,淡声吟道:

上古从头阅。

尽相争,石头铜铁。

壤歌休接。

奴隶交戈青禾野,中外古今同页。

谁堪问,尸骸曝没?

只思换王侯霸业,万千年,谁记兴亡辙。

埋没了,生灵血。

第102章 千年变革

今日, 微茫山召开儒道大会。

晨钟鸣响,问天阶上的大能络绎不绝,前来微茫山朝圣。

圣人回归后召集中临洲大能, 却由于仙魔大战很快就打响,他就没有召集儒道全部宗门, 而是让三相开始重建五百年中废弃的儒道联络网,让整个中洲的力量重新围绕儒门进行运转。

在这期间,风飘凌与沈游之同时还在忙一件事, 就是将理宗与心宗迁回主宗。

为了对抗道门的道统倾轧,他们当时各自出走, 共演了一出三相离心的大戏, 在建立宗门时,也考虑了未来可能搬迁回主宗的问题。

微茫山并非孤立的山峰,而是一片山脉,未开拓的区域极大, 完全容的下两条分支。风飘凌与沈游之各自选了山头,先将重要的宗门设施搬回微茫山, 再着手迁移弟子。

在仙魔大战打的最激烈的那三个月中,理、心二分支也搬迁完毕, 当年儒宗弟子重归大半,虽及不上旧日之辉煌, 但也是当今儒道的最大宗门。

白相卿本想将儒宗宗主之位交还师尊,可圣人却拒绝了。

“相卿,既然交给你了, 这宗主,自然就是你当,交还给我做什么?”谢衍看着最近心结解开不少的二徒弟, “圣人时代早已过去,现在是你们的时代,只是适逢仙魔大战,我帮衬一阵罢了,这儒道,迟早还是要交给你们的。”

“师尊,弟子恐怕担不起。”

“有什么担不起的?这儒道领袖的位子,现在也要你来坐。”

“可是我无论是实力还是威望都还不足,师尊才是当之无愧。”白相卿瞳孔地震,连忙道。

“觉得压不住,你也登个圣,不就好了?”谢衍说起圣位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极是轻描淡写。“你们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能了,还凡事指望师尊吗?相卿,你能力足够,就是太妄自菲薄了。”

“多谢师尊栽培,弟子试试。”白相卿心中也是有傲气的,虽然还有几分犹豫,但也是不再推拒。

“我给你搭梯子,你就接着。”谢衍见他应了,又宽慰他道:“我也问过飘凌、游之的意思,他们二人都推举了你,认为你在三人之中修为最高,心境也是最佳,愿意辅佐你做儒道领袖。你担不担得起,就算为师说的不准,飘凌与游之都看错了?”

“自然不会负了他们的期望。”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相卿心中仍有些许不解,他道:“儒门宗主之位,师尊不肯接,应当是不想再管俗务。可这儒道领袖之位并无实职,却只有儒道的灵魂人物才能担任。就算师尊不当,但大家也都默认是您,我领不领这个名头,有什么意义?”

“差别大了,你照做便是。”谢衍心中早有筹谋,于是微微拂袖,淡笑不答。

自圣人归来后,身上除了圣位之外,什么头衔也没有。

他叫得动诸子百家,是因为积威犹在,并非是以权位与实力压人,这就是与硬要当仙道盟主的宋澜最本质的不同。

圣人令其实并不是强制令,儒道却尽数响应。而具体的实施,他分别派给三相,把儒道实权向下分散,让百家都参与到整个战时动员中。

种种举动,就连近日不离师尊身侧的白相卿也看不明白。

就好像,师尊不会在此世留的太久,解决这一时危机后,就会飘然远走一样。

离儒道大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学宫中已经有许多人落座,讨论着近况。他们的言语之中,几乎只有一个主题——仙魔大战。

无论修为高低,门派大小,百家在学宫中都各有一席,哪怕只是大道中的一个小分支,例如御兽、食修或是器修,只要进入稷下学宫,他们的宗门代表地位便与大宗门平等,发言机会也是等同,有圣人压着,无人敢互相看不起。

学宫最上首只有一个位置,圣位。

在那至高的圣位之上,白衣圣人支颐闲坐,微微阖目,似乎正在养神。

时光倒错啊。诸子百家争论的声音似乎已经很远了,而他的思绪,似乎也如飞鸟的羽翼,回到了数千年之前。

圣人时代的稷下学宫,远比今日鼎盛许多。

人们怀念的圣人时代,以圣人执掌仙门为伊始,终于圣人叩天门失败,那是一个大能辈出,风起云涌的时代。

那时,墨家宗主墨非,法家宗主韩度,医圣白术,药王决明子,兵家宗主李霖,农家宗主齐禾,连合欢宫主芳华夫人等有情道修士,都是他的座上宾。

可是,修真大道如此狭窄,不进,则退。残忍的岁月,正如那一去不回的白驹,将一切都带走。

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往昔的荣耀,那些已成为陈迹的往事,于新一代只是书写在修真史上的春秋一笔,可于他而言,却是一座又一座墓碑。

千年来,仙门改革,南疆叛乱,仙魔大战,诸子百家之乱,道统战争……

看似平静鼎盛的仙门,阶下却层层埋骨,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肮脏与阴私。

圣人谢衍作为仙门之首,为许多人写过祭文,扫过墓,擦过碑。

然后,他也活成了一座记载仙门辉煌的碑文。他提着剑往前走,碑上便会刻下一个又一个名字,烙印在圣人谢衍永远的传奇中。

最讽刺的是,圣人执掌仙门的黄金时代开启的那一年,便是殷无极远走北渊的那一年。

他自此背负上了整个仙门的未来,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挽留他的入魔的少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殷无极转过身,成为第一个离开他的人。

而后,他送走了很多老友,又迎来了他们的后辈。

他平静地照顾他们,重用他们,看着他们哪怕不知其中意义,却依旧沿袭先代留下的传统,成为他千年计划的一块重要拼图。

仙门变革啊,可是变革在哪里呢?

谢衍在无数昼夜反复思索,最终将答案留给了时间。

“圣人,圣人……”唤醒他的,是走到他身侧的白相卿。“各位宗主都到齐,儒道大会的时辰也到了,大家在等您宣布开始。”

谢衍的睫羽颤动,然后,缓缓地掀起眼帘,看向底下的诸子百家。

他依旧身处在稷下学宫,圣位之上,千年前的幻影褪去了,留下的是五百年后,无数张陌生的脸。

“五百年倥偬,能够在微茫山见到诸位宗主,吾深感欣慰。”

谢衍逐一看过那些陌生的修士,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了好奇,忐忑与不安。于是,他站起身,徐徐从那最顶端的位置上走下去,好似从神坛走进了人间。

“也许有很多人不明白,为何吾会在这个时候召开儒道大会。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未曾和我打过交道,只在学史的时候听过我的名字,也许,也有人觉得我忝居圣位,五百年前叩天门失败,并无资格执掌儒道。”

“无论是好奇,疑虑还是不服。但诸位今日都坐在这里,一定是想听衍,给你们一个答案。”

白衣墨发的人间圣贤,站在整个稷下学宫的中央,无数张席位将他围拢在圆心中,无数双眼睛看着他的孤高的背影,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知各位之中,有多少人从先代宗主那里,接到了一个长达千年的任务?”

谢衍目光平静如水,扫过那些面露惊异的年轻宗主,微微笑道:“将其作为宗门发展的一环坚持下来的,又有多少人,请站起身。”

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拂衣站起。

年长者脸上看似平静,实则有种隐藏的期盼,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到来。

那些年轻的宗主站起了身,然后左看右看,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都向着圣人垂衣俯首。

怎么回事,难道宗门长辈的嘱托,竟是圣人的任务么?

儒、墨、法、兵、医、农、杂……

谢衍的视线逐一扫过他们的脸与宗门标志,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心中欣慰不已。

圣人拂衣振袖,向整个学宫的修士折腰,长长一拜。

“为了诸君千年的坚持,衍,在此拜谢。”

“圣人!当不起。”众人惊呼不已,纷纷道。“我们并未做什么值得圣人这一拜的事情,那只是分内之事……”

他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说,却又不住打量着旁边的宗门。

现在,他们是真的好奇其他人接了什么样的任务,又完成到什么样的程度了。

“我千年之前,曾陆陆续续向各宗门托付了一件事,有些是具体的目标,有些则是一个朦胧的方向,有些甚至只是一个还未证实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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