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阎罗设宴
马车才驶出不远, 轮回之城中,风言风语又起了。
殷无极可不知道他的师尊到底做了什么刺激的事情,他把一切都撂下, 在客栈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对鬼界的情况一抹黑。
但他的师尊是那样的无所不能, 大魔半点危机感也没有,甚至还倚在师尊的肩上, 捉了他的右手, 细细地描画他的掌纹,引一阵酥痒。
谢衍白衣如雪, 脊背挺直, 傲然如寒梅, 仿佛风雪也无法摧折他的骨。
可这样的白玉神像边,却有艳鬼妖魅, 仗着自己容色昳丽,就恣意妄为着,激着他, 非得让他端不住神色, 引来他似恼非恼的瞥。
谢衍受不住他的磨,无奈道:“闹什么?”
殷无极笑吟吟地把下颌放在他的肩上, 环着他的腰,道:“您锁着眉头做什么, 无非是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罢了, 您不要烦恼呀。”
谢衍也不能和他讲明自己的顾虑,看着一无所知的徒弟,只得拧了一下他的脸颊, 道:“小混蛋。”
殷无极见他还是宠自个,又是笑。
“到了宴席上,鬼界的食物你不要乱碰。”不久后到了地方,谢衍牵着他下车之后,低声叮嘱道,“对你不好。”
妖、魔、鬼三道,修的功法虽不一样,却有贯通之处,只能生存在适宜的土壤上,相近道统又易被同化。
殷无极也知道他现在的情绪负面居多,是典型的被怨气影响的征兆。还好他修的是谢衍的法,只要待在谢衍身边,吸他身上沁人心脾的灵气,情绪会平缓许多,不至于会疯癫到拆房子。
“那您可要看住我了。”他只要待在谢衍身边,笑容似乎就没停过,灼灼照人。
阎罗的席面已开,一入庭院,道路两侧结鬼灯,蒙蒙的黄灰,唯有青焰生光,照的人面色惨淡如雪。
鬼界摆宴可不讲究什么喜庆,越阴间表示规格越高,鬼越喜欢。
比起谢衍那一身雪色,殷无极的绯衣就极为刺眼了。
并非那种干涸如血的暗红,而是热烈的近乎正在燃烧的火焰,让他如一道刺目的明光,好似要照耀到这九幽之下。
当殷无极看见一些鬼眼中的畏惧与憎恶时,不但不躲,还故意振袖拂衣刺激他们,逶迤的裙摆如灼灼绽放的凤凰花,有种超越一切的热烈疯狂。
“谢先生到。”一声刺耳的笛音,仿佛凄惨的鬼哭,两人在鬼仆的指引下走入庭院。
庭中已是百鬼狂舞,无数烛台绵延在路的两侧,蜡油的味道带着些淡淡的腐臭味,又像是阴惨惨的磷火。
殷无极侧头瞧了一眼,绯眸带笑,却是森然,显然看出这是下马威。
而谢衍伸手一拉他,黑眸扫过,他眼底的阴霾就迅速散去,换上几分天真无邪,开开心心地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阎罗殿前。
他的性子与任何鬼界传言都不一样。
“这里的东西别乱碰。”谢衍见他又伸出爪子,想戳一下那殿前青铜铸的铜锅,连忙无奈地捉住他的腕子,把不听话的小徒弟抓回身边,“这是烹人的刑具,怨气太重。”
铜锅外表青绿带锈,里面却结了一层厚厚的血垢,却在阎罗殿前做装饰。
“好脏啊。”殷无极虽然没碰到,但他抓住谢衍的袖,仗着师尊不会揍他,甚至还在他衣衫上虚虚地蹭了几下。
被横了一眼,他却盈着满目的笑意凑上去,本就低沉的声音,伪作女子时,有几分轻快,“夫君,我好害怕呀。”
“娇气。”
“才没有,只是没见过。”
“你殉我的时候多大,又见过几次仙友的席面?”谢衍顿了顿,似乎在想应该如何称呼他。
谢衍和他早就商量好了剧本,但是殷无极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连声喊着夫君,他却时时记着他是自己的徒弟。怎样都悖德,但这个伪作夫妇的故事,又似乎能够满足某些隐秘的欲望,让他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却几乎已经入戏,却又清晰地知道始终会梦醒。
“走了,卿卿。”他现在身份不同,谢衍没法叫他的字,一个称呼有些难以启齿,在唇舌上滚过一遍,最终轻声唤出。
“……您唤我什么?”殷无极在原地怔了半晌,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他意识到师尊竟是对他喊了夫妻间的爱称时,他心里高兴极了,连忙又追上恼羞成怒的师尊,一个劲地道,“我刚才没听见,夫君再喊一声,再喊一声,求求您了。”
“……”越来越过分了,这小子。
谢衍带着他走入正殿时,正好看见殿上阎罗那冰冷无机质的眼睛,青绿色的华美外袍垂在地上,男奴跪在她的身侧,亲吻着她的裙摆,神情膜拜而虔诚。
第十殿阎罗,名为无间。
与她看似冰冷的外表不同,她在鬼界也是数一数二的风流。她偏爱清冷高贵的男人,所以豢养了一殿的漂亮男宠。
有一次,她甚至在床上放了十个绑好的道士魂魄,用布条缠着眼,摸到哪个去疼哪个,过的堪称荒唐。
鬼界多暴君,鬼修更是易走极端,产生执念。在这样的环境中,无间已经算是嗜好较为无害的,她只是拥有权势滔天,单纯的玩弄男人罢了,哪怕玩碎了一两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整个鬼界有十大阎罗,目前在位有七,率先给谢衍递橄榄枝的是她,很难不让鬼多想。
一路上谢衍嘱咐了他那么多事,唯独没提是个女阎罗,殷无极眯起眼,眸光冰凉,但很快又在对方的眼神中缩了缩,干脆躲到了谢衍的身后,小声地道:“这个女人,我有点害怕。”
哪怕他知道谢衍不会看的中,但他还是习惯性地上眼药,不动声色地排除自己身边所有的威胁。
谢衍摸了摸他的头发,聊作安抚。
“谢云霁,携夫人拜访阎罗王。”谢衍的字整个修真界都没什么人知晓,何况与人界不交流的鬼界,他用起来也没什么压力,然后从容地带着自家徒弟坐到左侧预留的贵宾席位。
殿中的鬼哭狼嚎声音又大了。
“谢先生肯接本王的帖子,是考虑好了?”阎罗王支着手背看向他,眼底带着淡淡的打量,“若是愿意为本王的无间殿效力,本王将许以……”
她说出几个条件,又似笑非笑地瞥了殷无极一眼,当着面,毫不在乎地挖墙脚,道:“当然,若是谢先生乐意,本王倒是想与谢先生有些更深入的交流……”
“夫君是我的。”殷无极猛地站起身,隐隐带着些敌意,像是凡人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的醋意。
他本来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侧,结果直接就扑到自家师尊怀里,宣誓主权地抱紧了他的手臂,又气势汹汹地道,“不准抢走夫君,你有那么多男宠,我只有夫君,为什么要和我抢……”
谢衍揽着他的腰,简直要服了他了。
这演技的确是练过。殷别崖这小崽子,从小到大都在用各种手段赶人跑,打的过的就揍,打不过的就茶,以为他不知道么。
“阎罗抬举,家有娇妻,我只是想养个家糊个口罢了,谈不上什么效力,更是谈不上其他交易。”
谢衍伸手,拭去怀里楚楚可怜的小娇妻脸上涟涟的泪痕,“卿卿爱吃醋,又没什么安全感。家里有挚爱,取次花丛,便再懒回顾了。”
殷无极本是在袖上擦了刺激性的草药,被这样一唤,他一眨眼,睫上又盈满了雾,衬得他眸子如水洗过一样清。
若说谢衍受欢迎吧,倒也确实。早年的天问先生性子疏狂,以芳华夫人为首的有情道修士,几乎都向他抛过媚眼,最后都是折戟沉沙。
有情道女修们聚会的时候,也没少抱怨他眼光太高,性子太倨傲。
仙门虽然礼教森严,但在约束强者时,难免打些折扣。
哪怕有些迂腐的修士很看不惯几支女人当家的门派或道统,也是牢牢地闭了嘴,省的被女修们一脚踢翻踩在裙下。有些人则是乐得与合欢道的女修一度春风,最后情投意合结为道侣的也不少。
当然,作为优质又有前景的大能修士,许多人觉得师父不行,徒弟也可以,大不了睡完徒弟再睡师父,所以还尝试撩过抱着剑跟在谢衍身后的清霁君子殷无极。
她们满以为少年人气血充盈,良才美质,又生得一副好模样,哪怕修为低一些,睡了不亏。
结果还没近殷无极的身,就被护崽的谢衍毫不留情地请出微茫山,再想进时,竟然被护山大阵拉黑了。
“怪小气的,看一眼都不给。”女修们如此惋惜地评价着。
谢衍管他的徒弟管的太死,哪怕已经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修为,他也半点也不松手,连自由恋爱都不给。到后来他成了圣,逐步走到仙门的最巅峰处,更是说一不二,想从无涯君处走圣人的关系,几乎全然不通。
就像现在,谢衍长袖一拢,在阎罗如芒刺一样的目光中,十分淡然地将弟子护在身侧,然后平静地道:“卿卿为凡人,在我死后,留下的遗泽足够他无忧无虑地活一辈子,他却为我殉葬,我若负心,算是什么?”
“真是个感人的故事啊。”无间阎罗的玉足是光/裸的,脚踝上系着作响的铃铛,足弓雪白,走在那绒毯之上。“既然如此,你想要什么?”
她本以为,这位实力相当不错的大能,会提出鬼修之法,或是修行灵宝。
“房产地契,亭台阁谢,绫罗绸缎,玉器古玩……”谢衍本是个临江之仙的风姿,开口却极为俗气,然后他垂目看了一眼怀中人,带着淡淡的笑道,“所求不多,唯金屋藏娇尔。”
“夫君真好。”殷无极从他怀里支起身体,然后在他唇边亲了一下,高高兴兴地道。“夫君真的要给我修金屋子呀?”
“都给你修。”谢衍捏了捏他的脸,道,“在家等夫君出人头地,要什么都给你,知道吗?”
阎罗王:“……”确定了,这个大能是个恋爱脑,他家室是个目光短浅的白痴凡人女子,没啥威胁。
接下来,殷无极活灵活现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花瓶程度,例如连修真界的基础常识都听不懂,和听天书一样眨眼睛,例如在谢衍与阎罗交谈时,他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玩翡翠绿色的手串,谢衍专门为他准备的甜果酒,没尝几口就恹恹着发困,到最后竟是点着脑袋,坐着睡着了。
一场本该刀光剑影的宴会,就这样在演技中结束了。
等到回了谢衍买到的院落,走进结界时,原本一副美人醉酒模样倒在他怀里的殷无极,才从从容容地站起身,拨开自己散乱的鬓发,头顶上钗环歪斜,衣衫也有些凌乱,一副慵懒模样。
但结合他今日的演技,成功塑造了花瓶美人的形象,半点修真也不懂,纯靠着夫君是大能,又命好跟到黄泉里,引得男子为他死心塌地。
殷无极倚在亭台前,看着水塘里游弋的怪鱼,随手往下撒了把鱼食。他随意扯开勒的自己难受的女装,依旧是那副慵睡百花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我演的如何?”
“很不错。”
“若是我不演的好些,您就得被这女阎罗王捉上床了。”殷无极十分不开心,向水塘里扔了一块石子,“您怎么总是遇到这种想睡您的女人?”
“别崖也太不讲理了,这难道是我的错?”谢衍无奈。他从来都目不斜视,一心一意为仙门打算,完全的工作狂,哪里会有什么桃花运?
谢衍本想替他扶正头顶的发簪,结果殷无极还负着气,瞥他一眼,只是扬手一抽,让一缕发散乱下来。
他红唇微勾,道:“不是您的错是谁的错啊,谁让您这样雅致风流,又这样仙人之姿,都把我的魂魄都偷走了,您还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连说情话都那样面不改色……”
谢衍不想和他争,论蛮不讲理,他压根不能和徒弟比。
“私底下,您怎么就不叫卿卿了?”殷无极似乎是在讨价还价,“就算不能叫,您再叫个更亲昵些的……”
“惯的你,小崽子。”谢衍按住他的后脑,揉乱他的发,冷笑一声道,“混小子,孽障,逆徒……叫几遍都行,尽给我找麻烦。”他顿了顿,又闭了眼,低声道,“好了,不准乱勾引,明面上假扮夫妻,私底下,还是做师徒……”
“谁勾引您了?”殷无极闻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正襟危坐,看似十分光风霁月的师尊,却是笑了。
“您若是眼中没有风月,又何来风月。”
“您若阖目不见青山,又何来青山妩媚?”
他绯眸略略抬起,再笑时,声音近乎低哑,带着些许强势与狂热,“师徒,这天底下,有你我这样的滚到床上去的师徒么?”
没有,没有的。谢衍无声地攥紧了山海剑的剑柄,几乎没有办法反驳哪怕一个字。
只要开端错了,每一次的亲近,关切,到最后都会失控成欲情。
殷别崖的一辈子,被他的私心困着。圣人谢衍逼迫他成为一张白纸,却又亲自为白纸染上颜色,救了他,却又何尝不是还害他更深?
到最后,这份师徒之情已经变得极端扭曲。
每一次肢体相触时,暧昧都不会停止,它会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成为烙在魂魄里的本能,以至于殷无极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只是飞蛾扑火似的迎向他……
师徒不伦,这是一条彻底的绝路。对于如今还在北渊洲起步的殷无极,更是鸩酒。他们都得控制住……
圣人的犹豫,最终还是在一个吻中溃退。
“您啊,就是瞻前顾后的,我知道您并不是真的对我有情爱……”殷无极洞悉了他的沉默,但他的心已经在痛中麻木了,所以仍旧还能端着笑,盈盈地倾身,反复吻着他的唇线。
“就像您拉着我演戏欺骗整个鬼界,您就不能入戏再深一点,也骗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