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73章

若想要分出胜负 ,却又点到为止,断然是不能动真格的,只得从身法与技巧上拼个高下了。

“比一场?”殷无极立在雪松之上,倚向树冠时,纷纷扬扬的雪自树顶落下,他按着斗笠,姿态却是风流潇洒,冠绝天下,“就比谁先抵达天池,如何?”

“可。”谢衍立于几乎削壁断崖上的怪石上,如同身在云端天际,飘扬的儒袍大袖如同最洁白的云,“三息后开始。”

说罢,二人皆消失在原地,只余下空寂的风雪。

“……慢了您半步,好难。”

当帝尊踏入结冰的天池时,抬眼,却见谢衍立于薄冰之上,负手,如同融入到这冰雪的背景中。

慢了便是慢了,他输得起。再者,输给圣人不冤。

“只迟半步。”谢衍背负缠着布条的山海剑,此时却如同静观尘寰般慈悲淡漠,谁也不知他寂静双眼下的涌流,“已然很好。”

“天问先生成名时,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少年。”殷无极也看得开,徐徐踏冰而来,走到他身侧,笑道。

“五洲十三岛的天花板就这么高,再往上,就要叩天门了。就算是您,也不得不停在这一步,等着我赶上来。”

“我并不排斥追逐者。”谢衍道。“大道虽窄,但容你我两人通行,还是绰绰有余。”

“真是不解风情。”殷无极笑着摇头,支着下颌打量他温雅而淡漠的容颜,步伐又逼近,“大道宽窄,可不是您来定的。”

“就算容无数人通过,却不包括我。”殷无极提起自己的命途时,却是带着笑,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您也知晓,上断天路,下断轮回,魔尊之位,成就于人间紫气,于我而言就是顶天啦,至于天路……我大概是想也不敢想的。”

“谁叫这大道慈悲,却独独容不下魔修呢?”

“……”

谢衍深深地看着他,却见帝尊手执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唇角仍噙着笑,那飞扬的姿态,颇有些剑意风流。

他明明已经足够沉稳而端华,可他温柔眉目间,总是有昔年屠龙少年的影子,桀骜不驯的,端丽秀致的,是他,又非他。

“来,同我试剑。”谢衍自背后抽出山海剑,手腕一振,斩山海的古剑露出锋刃,“冰面很薄,稍有不慎便会碎裂,若是你踩碎了,算我赢。反之亦然。”

昔年诗酒风流的天问先生,擅剑。

虽说如今的圣人不常出剑,但是只要山海剑出鞘,便是名震天下的战绩。

“领教圣人高招。”殷无极二指并起,在剑面上一扫,目光却完全凝起,判断着师尊将从何方攻来。

“注意了。”谢衍出言提醒时,剑却如白练穿空,自山海而来。

纯拼剑技,不是喂招,二人的剑法自然丝毫不是花架子,除却没用上灵气或魔气外,都是拿出了真本事。

冰上一黑一白的残影,让人丝毫看不清局势,唯有局中人才能明了。

谢衍出剑时从容,甚至还有空指点他两句,为对决抹去几分激进的对抗意味。

“为何我要与你在冰面上试剑?”冰面光滑如镜,却又薄凉,谢衍毫不怀疑 ,哪怕只是往冰上丢一块石头,都会被砸出一个洞。而他能够立住,只是因为他的修为高到可以忽略一切。

“无可借力。”殷无极的身影如残影,自浩浩天外而来,又似乘风随月,“圣人,这一招无涯剑式,感觉如何?”

“升龙之势,坚不可摧。”谢衍见他大开大阖,却是转瞬间擦身而过,剑法在厚重中不失机变,于是他又满意几分,道,“仅次于你的洪荒三剑了。”

“若是用那三剑,莫说冰湖了,整个雪山都要被我削平啦。”殷无极踏在谢衍的剑尖上,却是轻如无物,“再来!”

谢衍的确不是在给他喂招,而是实打实地考量他的进境。

圣人的君子剑,早已凝练至剑意随心如一的境界,每一剑都带着逼人的寒意,哪怕不带杀意,面对同境界的帝尊,他也打不了指导战。一时不慎,会输的。

他们彼此都是最熟悉对方的人,哪怕仙魔对立,数十年、数百年不得见一次,对方的套路与习惯,依旧深深刻在记忆里。

仙与魔,天造地设的宿敌 ,又是镜中的自己。

“一剑霜寒,十四洲。”当璀璨的剑光化为霜雪时,连云山脉似乎都笼罩着冰寒,而圣人的山海剑,如同破月而来。

当无涯剑被挑落时,殷无极还不得不倒退一步。

仅是这一步,却让他平衡失守。虽然他承接住剑意的惯性,却一脚踩重了冰最薄弱处。冰层龟裂。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谢衍的山海剑指着他的胸口,却不近一步,反而淡淡笑道,“你可知晓,个中难度?”

“如履薄冰……”殷无极看着脚下龟裂的冰层 ,又伸展手指,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与斜刺入冰面,剑柄尤在轻颤的无涯剑,若有所悟,“圣人此言,是在指你我二人的地位?”

“身怀绝世力量,可你脚下的是薄冰,只要多用一份力,一切便会塌陷。”谢衍走在冰面上,却如履平地,可见他操控力量时的精微与细致。

他随意拂袖时,便如飘逸仙人临江,逍遥于俗世之外。

“真正的强者,并非是拥有无限大的权力与力量之人,而是身怀绝技,明明可以碾过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却懂得克制与隐忍之人。”谢衍意有所指,“身在其位,平衡之术的重要性,要高于铁血与暴力。”

殷无极凝眸,若有所思。

良久后,他缓缓笑了,颇有些甜意,“圣人原来是指点本座呐,受教了。”

“谈不上指点,只是些许告诫。”谢衍侧眸,又伸出手,理所当然地牵起殷无极,把他拉出那破碎如蛛网的薄冰前,“你与我,如今皆行于冰层之上,深渊之侧,还需万分警惕。”

“圣人亦不能逍遥吗?”

“……出世,自得逍遥自在。”谢衍负手而立,看向漠漠远山,“你我之儒道,既然选择了入世 ,便是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从此,再也不能回头。”

殷无极握住他的手,摊平他的掌心,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下,宛如一个默契于心的哑谜。

他写道:“兼济天下”。

第307章 你我同道

他们一路北上, 重走当年路。月光依旧如千年前。

越过剑门关时,殷无极勒住缰绳,看向上一次仙魔大战的战场。这条狭窄的古道, 不知埋藏了多少魔兵的性命。

圣人谢衍的封神之战, 便是在此地。

“这里曾经是北渊南下的必经之路, 上次大战后就废弃了。”谢衍站在削壁中断,山峦裂痕的古道前,感受着吹越千年的北风刺破山间,越过关中,吹拂他雪白的衣袍。

谢衍是中洲仙门最坚实的堡垒, 最无可争议的定海神针,如今作为活着的传奇站在这里,他却早已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

殷无极翻身下马, 走近,一块石碑伫立,上书:剑门古战场。

上有青苔痕迹, 被岁月爬满。

“不过三百余年,已然可以称古了?”殷无极俯身, 微微弹指, 以最精细的控火之术, 烧去石碑上深色的苔藓与荆棘,才看出那银钩铁画, 历久弥新的笔锋。

“圣人的字?”殷无极笑道。

不同于仙门的几百年安逸,殷无极经历的一切足够惊心动魄,甚至数次生死边缘徘徊,仙门的暗流还是相形见绌。

“确是我刻的碑。”谢衍以此一战打溃了北渊南下, 坐稳了仙门之主的位子,“盛情之邀,难以推却。”

“总觉得,并没有过去多久。”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此地足以怀古凭吊。”谢衍也同样走近,但他看的不是碑文,而是沉静端华的帝君,“于你我而言,也不过是漫长千年中的弹指一瞬。”

“诚然。”殷无极看向那一线天之下,仅有些许光芒落入此地,他就这样步履轻快地踏入古道之中,身影没入森森的阴影中,“感觉不出,这里曾经埋葬过数十万人。”

当初服从于先代魔尊的魔兵,殷无极并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是一群兵匪。甚至,那时候的北渊洲给予他的,是屈辱、追杀与敌意。

烈焰中重生的北渊洲,他亲手拼起的版图,才是属于他的天下。

“当初,吾取了巧,借助地势赢下这一战。”谢衍与他随意聊天,“也是赤喉托大,觉得我登圣时日不久,轻视于我。”

谢衍依然记得这一战,刻骨铭心。并非因为这是奠定他仙门之首地位的决定战役,而是自此之后,他失去了殷别崖。

变故来得太快,一切都向无可转圜狂奔而去,命运的时速,让骄傲如圣人,也束手无策。

“换做如今的圣人,没有人敢轻视你半点。”殷无极对他的心绪无知无觉。

“山海剑已经久未出鞘。”谢衍似笑非笑,“如今,能教我出剑之事都已廖廖。敢正面挑战我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他方才还是冷清的圣人,此时语气却带上几分笑骂,活了不少。哪怕变化微末,也让殷无极心中猛然一动,视线与他相碰。

谢衍抬眸看他,明明是白衣霜雪、冯虚御风的仙神之姿,眸光中映出他的脸时,那旷世的缥缈微微淡去,因为他浮现出几分温柔之色,好似惊鸿的回首。

殷无极本想询问些当初的细节,毕竟在此之后,他于流离谷外与赤喉狭路相逢。

当他笼罩在这样的视线之下,他却觉得不再重要了。谁能够受得住仙神低眉的一瞬温柔呢。

一切都在不言中。

他们踏着古道向前走,天光在最上方,却吝啬于泼下狭窄的一线天,殷无极却翻身上马,悠悠然地斜坐着,白马撩蹄,走的慢慢,他却信马由缰。

谢衍走近,牵住了马绳,自然而然地引着他向前走去,“过了剑门关,再不远处,便是你去北渊的路。”

他刻意用了“去”的字眼,咬字很清晰,很坚决。

“是了,也到了我该回北渊洲的时候了。”殷无极却没有注意到他言语间的这点纠结,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闭关一年,君王不视朝,着实不像话,本座也该出来管事了。”

谢衍的脚步明显一顿,心中不快,却并未说明,只是放缓了脚步,道:“不忙着走,看花。”

“看花?”帝尊斜倚在马背上,袖口拢起,玄袍上纹着流动的麒麟纹。

他笑意盈盈地垂眸,看向替他牵马,走在前方的白衣圣人,“冬末,此地常年不见天日,如此幽暗 ,寒风萧瑟,哪来的花?”

“冬去春生,自然有花。”谢衍随手一弹,将一缕灵力放出,春意化为光芒,掠过暮冬的剑门关。

在圣人的灵流化为细雨时,此地春风起,一切焕然如生。

“吾曾在此地布阵杀敌 ,便是吾之疆域。此时,大阵虽废,阵眼仍存,仅仅是改换天时,有何难度?”谢衍言语间透着些桀骜意味,曲指一弹,却像是在弟子面前炫技。

衰败古道的两侧霜雪化尽,枯草乍然生绿意,枝头坠满花苞,正在随着灵气而开放。

“此非顺应自然。”殷无极伸手,撩了撩师尊的长发,又让其如寒水自指尖流泻。

帝尊歪着头,看向谢衍纤白的指尖,只是这样一双手,足以执剑守天下,也可为他拨天时,便是谢衍能给出的无上的盛宠了。

他眼波一撩,语气几分甜意,“圣人,哄情人开心,这样兴师动众,真的好吗?”

“顺应自然,此乃道祖之法。”谢衍也不拒绝他的撩拨,二人走过之处,繁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似乎能闻到清寒的芬芳,“吾之法,是人定胜天。天灾可破,天时有何不可改。”

这条古道走到头,离北渊洲就不远了。

这将是帝尊仙门之旅的终点,再往前,谢衍不便再送。

圣人逆转天时,让这条古道开花,是随手而为的炫技,还是为了让马儿走的慢些,以此来挽留半晌帝尊的脚步。这不得而知。

“春光烂漫啊……”白马的缰绳在师尊手中,二人越走越慢,似乎停驻在这好时光中。而殷无极也并未催他,只是拢袖,笑着道,“此地本是凶煞之地,时过经年,却如此美丽……”

“兵戈已歇。”谢衍道,“来日仙魔两道全然和平,此地自然是踏春好地,不必再做仇恨的象征,埋葬无数亡灵。”

“那便不再做兵家要道。”殷无极远眺,好似眼前有蓝图徐徐展开,他意气扬扬地指向前方,笑道,“做那连接仙与魔的丝绸之路,如何?”

“丝绸之路。”谢衍闻言,淡笑一声,“帝尊真敢想啊,这里可是仙门腹地。”

“上古时,丝绸之路成为桥梁。今日,为何不可复现?只因为,仙与魔是宿仇么?”殷无极噙着笑,一手撑着马背,微微俯身,被风吹乱的长发如泼墨,眼睫扬起,绯眸惊人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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