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太年轻,哪里抵得住万魔之魔这般容色的冲击,恍恍惚惚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眼珠都要黏在帝尊身上了。
还是谢衍看不过去,微微弹指,才让他们缓了过来。
“久不来中洲仙门,今日听闻圣人举办如此修真盛会,本座自然是要来凑一凑热闹的。”他的声音醇厚。
殷无极徐徐走下帝车,黑金色帝袍华美,逶迤的衣摆宛如细浪,那精美的龙纹暗绣又在阳光下流动碎金,栩栩如生。
他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圣人的方向,见他神色流离不定,嗤地轻笑一声,也不主动与他打招呼,将“我们不熟”进行到底。
纵然如今仙魔两道破冰,但是帝尊与圣人,曾是决裂师徒,中间有着背弃隔阂,并不该私交甚好。
“吾代表仙门,欢迎陛下来到云端城,享受本次盛会。”谢衍的客套也显得疏离至极。“请魔君自便。”
两人隔空的对话只有这寥寥几句,便各自不再交流。
队伍如分海,此次随他来此参赛的恐怕有上百名,显然此次并非单纯的凑一凑热闹,魔宫是花了血本挑人,打算在此次盛会上打出个好名声的。
殷无极走过那些神情狂热地追逐着他的魔修精英们,勉励几句,便让陆机去安排落座。
谢衍用余光一扫,看见萧珩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边陪着帝王走上高台,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魔君的左手边。
另一侧,显然是给丞相陆机留的位置,也挨得很近,方便观看大比时互相交流,可见三人之间既是君臣,又是极为亲密的朋友。
谢衍收回目光,虽然他明白道理,也觉得自己的不舒服没有任何道理。但圣人不讲道理,他唇边的弧度微微拉平,脸色微微沉下来,微妙的不爽。
“师尊,您心情不好?”风飘凌肃立在圣人身侧,十分迷茫地看着从来都像座神像的师尊周身冷了几度。
“妖族代表,龙族太子和凤族公主快到了,这次妖族的实力也十分强劲。”谢衍淡淡道,“巫族心有顾忌,并未派人前来,却也送上了贺礼,回头要安排一份更高规格的赐回去,显示仙门豁达。”
风飘凌懵了半晌,见师尊顾左右而言他,就被轻易地扯走了话题:“更高规格的……彰显我仙门威严,是该如此。”
“鬼界阎罗王不得现身人间界,但是有鬼门在,鬼界也有使者前来观赏比赛,不过暂无参赛者。”
“相卿也参加了这一届的大比,竞争比上一届更加激烈。”风飘凌道。
“相卿的修为,在中洲仙门同境界内是绝对的翘楚。现在他应该知道的,是自己在五洲十三岛中能排到什么位次。”谢衍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北渊的高台处。
只见青衣丞相也回归原位,将领与丞相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帝尊面前说着话,其乐融融的很。
帝尊冷着圣人谢衍,在仙魔两道相对友好的环境下,独独和圣人做两看相厌的“陌生人”,却给两名心腹一人斟了一杯酒,还赐下盘中的灵果。
说到兴起处,殷无极笑的温柔可亲,甚至带了些孩子气,他甚至没避讳,也不在乎圣人的神识是否关注,一口一个“萧大哥”“平遥先生”的,亲昵的很。
啪,谢衍不小心把精致的茶盏捏碎了。
“师尊……”
“无事,继续说仙门大比。”谢衍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的那一丝邪火,“此次,道门这里有一名值得注意的修士,名为‘叶轻舟’,是道祖的关门弟子,据说是以剑为道,颇有些天分。”
“此外,法家、墨家、兵家皆派出了得意门生,其中还有韩度之子,修为也是上等。”
“妖族参加者少,此次来参与的,更多是凑个热闹,或者说,是特地来打探北渊的战力水准情报的。魔道……此次来参加的魔修,情况还是未知,许多人都盯着,让相卿在比斗时量力而行。”
“是,师尊。”风飘凌听了师尊的分析,颇以为然。“只是师弟不听话,非要说作为圣人弟子,不得丢脸,若是输了就是丢师尊的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是做我谢云霁的弟子,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圣人弟子。”
谢衍说到这里,心里又刺了一下,想到了当年困于儒宗首徒与圣人弟子皮囊下,殷别崖那痛苦不堪的一颗心。
他离去了,谢衍才懂得应该怎样宽容地养徒弟,让他们过得快乐些。
谢衍看向不远处道祖、佛宗的高台,分别有着蓝色与金色的光亮起,帝尊处是黑金色,龙族与凤族彼此联姻,妖气的颜色是红。代表各道统的大能,悉数到齐了。
再往下看去,只见参加者甚多,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光芒,他们逐步看见的,都是更广大的世界。
这是过去孤悬的各洲,第一次不因战争或者利益坐在一起,追逐更遥远的梦想。
钟鸣三声,时辰到了,应该由谢衍宣布仙门大比开始。
白衣圣人徐徐站起身,摒弃一切长篇大论,简洁地道:“我宣布,第二届仙门大比正式开始,祝各位获得好成绩。”
例行公事的一句话说罢,谢衍又顿住,看着那一张张充满生机和希望的脸,无论是仙、魔还是妖,他都一视同仁。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毫无疑问,我们正处在修真界群星闪耀之时。”
“未来,属于年轻的你们。”
第322章 瓜田李下
仙门大比开幕, 赛程将会持续一个月。
从金丹期到分神期,每个境界都设有比赛,决出本境界的第一人, 保证公平, 也避免有人占修为便宜。除此之外,还有五人、十人、十五人的团体赛,在修为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
除却最主要的斗武之外,还有论道、文斗、寻宝、炼器、炼药与御兽等多项比赛,道统不分高低,足以让修真者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首日牛刀小试,就涌现出了璀璨的群星。先有圣人弟子白相卿以一曲《汉宫秋月》名动天下,在同境界里无敌手;后有启明城主柳苍穹使得家传刀法, 十八连胜。
而传闻中的道祖弟子叶轻舟、法家少宗主韩殊等等, 都还未上场,可见本届的精彩程度。
正因承办仙门大比, 云端城天不夜, 五洲十三岛的各道统、种族踏足这片仙道核心地带,彼此交流, 建立友谊, 一切都是最欣欣向荣的模样。
但是为了避免产生太多冲突, 在安排住宿时,圣人将仙道安排在了城北的云上水榭, 魔宫一行住在云端城南的悬日阁, 妖族则是住在城西的彩云追。
是夜,魔宫一行的住处悬日阁中,里外三层守备。陛下出行,一切都要按照最高规格, 不容有失。
但这能够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圣人境。
谢衍只是随手施了法术,遮掩了自己的行踪,就从正门进入悬日阁,他的术法已经化境,就算有人看见了半片白色的衣角,也会熟视无睹。
他拂衣,步履从容,一路畅行无阻。
但谢衍依旧谨慎,因为魔宫中并非没有能识别他行踪的人。
此次随帝尊出行的还有魔宫元帅萧珩,渡劫期;再勉强加一个如今已经大乘期的丞相陆机,无论被谁发现都很麻烦。
毕竟照着圣人与帝尊平日里疏离中带着些针锋相对的关系,怎么看,高高在上的圣人也不会去深夜拜访帝尊的。
“继续巡夜!如有不对,立即来报。”果不其然,那银甲红袍的将军守在悬日阁主屋的门外,魔兵披坚执锐,戒备森严。
“仙门大比时期,鱼龙混杂,陛下的安全排在第一位。”
元帅萧珩少说也有渡劫中期,圣人境虽高,但想要半点也不惊动,还是需要颇费功夫,当然不能像方才过第一道关卡时那样轻飘飘的走进来。
今日有事寻帝尊,又不是来挑场子的。谢衍没有带山海剑,只握着红尘卷。
他想要折叠空间,跳到门里不难,但为了翻进徒弟住处的墙就开红尘卷,未免有些奢侈了。
谢衍暂时隐藏在阴影中,打算等萧珩从门口离去,却见那位魔宫元帅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了看四周,沉声道:“儿郎们,听令,全体前往第一道门外夜巡,此处有我。”
短短片刻,指令就如此大变。
但魔兵们令行禁止,绝不会违抗元帅命令,不多时便提着灯有序撤出悬日阁外围,前往别处巡视。
不多时,帝尊住处外的守备就被清的干干净净。
见魔兵悉数撤走,这位年长的元帅准确地看向阴影处,鹰隼般的锐目洞悉一切,笑道:“深夜来访,圣人有何要事?”
既然被发现行踪,谢衍也不欲再隐藏,撕开幻术,看似平静无波澜的空气好似陡然裂开一块,从中走出白衣墨发,宛如仙神的男人。
“圣人未负剑?”上下打量一番,萧珩见他身着白衣,只执儒卷,是个闲散模样。
“魔宫是吾的客人,何必负剑。”谢衍负手,声音清寒。
“圣人出山海,孤身入魔修聚集的悬日阁,却是不负剑……您倒是托大。”萧珩的态度十分微妙,甚至还耸了耸肩,笑了,“圣人来找陛下的啊?”
似乎是因为红尘卷幻境里,来交付殷无极遗骨的是萧珩。
圣人虽然知道那个时间线并未发生,但能够托付后事,足以说明他与殷无极是极其亲密的朋友,谢衍的心中难免有些意见。
而且,他虽然看过萧珩的生平履历,但这个被称作“狼王”的男人行事风格莫测,谢衍与他没什么交情,仅凭文字记载,看不透。这很少见。
但萧珩的态度,却像是对他有单方面的了解。
明明是替帝尊守门,见谢衍不带剑,他也不执枪,萧疏俊朗的样子,却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笑道:“这大半夜的,圣人来找我们陛下,有何要事相商,白天办不成?”
谢衍:“……请萧元帅让路。”
圣人平时说话都是这个冷淡调调,那点不愉虽然敛的很好,但人精如萧珩,还是听的分明。
萧珩乐了,偏要挡在圣人的面前,道:“您先说,来找陛下何事,我回禀了陛下,才能把您放进去。萧某人职责所在,圣人见谅啊。”
谢衍来寻他,事先并未打招呼。但他并不如翻墙已经极为熟练的殷无极,又自持身份,潜入还要走正门的,极是不娴熟,倒是被唯二能察觉到他存在的萧珩给截下来了。
他皱了皱眉,打算随口编撰个理由,却听萧珩道:“你们文人说什么来着,对,‘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这是什么诡异的用典,谢衍被萧珩这看似拽文,细思却哪里都不对的话头堵住,半天没做声。
无他,他与殷无极的关系不清白。若要较真,说是“瓜田李下”,却是没错的。
萧珩随手抛着手中调动魔兵的虎符,那似金似铁的质地,却是随时能够调来大批魔兵,可他并没有,而是笑道:“圣人啊圣人,您深夜避人耳目,来寻陛下,这一看就不对劲啊。您与陛下,都是仙魔首脑,先不论别的,就是教人看见了,认为是我们两道私底下还有什么勾结,这影响多不好。”
谢衍按了按眉心,按捺住性子,反复提醒自己这是魔宫二号人物,不能出手揍,动静大还影响不好。
他负手,冷声道:“吾与帝尊曾是师徒,就算有过节,又哪里能称得上是瓜田李下……”
“这可不行,我们陛下长得美,又位高权重,性格倔,身边还没人伺候着,是整个北渊魔洲的大宝贝。”萧珩咧嘴笑了,显然是洞悉了圣人古里古怪的行为背后深藏的含义。
他的嘴上越不着调,越是不按常理出牌,却越能撬出信息。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紧缩,在深夜的灯笼光芒下,显得格外陆离不定。
“……咱们陛下为北渊鞠躬尽瘁,受万民朝拜,是大伙儿都心悦诚服的九五至尊,能是圣人说撬走,就能撬走的?”萧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漠然。
虎符从半空落回他手上,萧珩却攥紧,语气中又带了几分煞气,道:“陛下爱重圣人,将圣人视为师友,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是这不代表,圣人能够自恃曾是他的师父,轻贱陛下,欺负陛下,魔宫不答应。”
“元帅何出此言?”谢衍听到这里,便是明白,萧珩对于他们的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大概是别崖说的。
连这般极隐秘的关系,萧珩都能知道,这得关系多好啊。谢衍心里又不舒服极了,但他更在乎为何萧珩会持有这般态度。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萧珩看了一眼寂静的楼阁,殷无极知道谢衍来了,更知道他被自己自作主张截下。
只是一边是心腹将领,一边是地下情人。他若想出面,要么在对话开始时,要么在结束时,现在错失了机会,他不宜出面,只得等他们先谈完了。
萧珩是武人,不欲和他绕弯,看着凌寒傲雪的圣人,一字一顿道:“弟弟不懂事,做大哥的,怕他挨欺负,总得多说两句。”
“哪怕圣人曾是他师父,但事关情爱,总是年轻的那个多吃亏些。陛下年轻气盛,剃头挑子一头热,有时候一颗真心碰了石头,还往上碰;明知此路不通,却是不肯拐弯,硬是撞了南墙……”
“以前在北渊打天下的时候,只有他不远万里跑去找圣人的份,您虽然上心,也是不多,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冷清了,捂不热。”
谢衍欲言又止,他不能告诉萧珩与殷无极,他无法去北渊是天道的限制。这样的限制会让仙门在与北渊的谈判中处于绝对劣势,是绝不可以被知道的。
萧珩见他没什么表情,却是眼神闪动,似乎在深思。
“贸贸然把圣人截下,说些有的没的,冒犯了,圣人还请原谅则个。”萧珩看似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实则尖锐的很,“老子就是个兵痞,话说的不中听,圣人莫要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