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用手勾着他的颈,笑着抬起脖颈,手腕滑过圣人洁白无瑕的丝缎白衣,虚虚拂过,环住他的肩胛,唇贴在了他白如冰玉的颈子上,是缠绵如细雨的勾。
“别闹。”谢衍被他勾着脖子亲了,不但停住了脚步,轻轻垂下眼睫,如同山水的眉眼被他柔柔地亲了个遍。
如同春风拂面的感觉,温柔的能杀人,谢衍抱着他的手也有些不稳。
那可是圣人执剑的手,哪有像今日这样抖过。
“此地凶险,您抱着我,实在不便拿剑。”
殷无极还环着他的脖颈,却在不断压低身体里的魔气,保持消耗相对较低的少年体态,也方便谢衍单手抱着他,“但是,弟子还想在您的怀里,赖的稍微久一些。”
谢衍也顺着他的意,调整了姿态,单手抱住体态纤细的少年帝尊,像他小时候那样,轻轻掂了掂他,温柔道:“……这样舒服一点?会不会压到伤口?”
“不会。”少年帝尊坐在他臂弯里,依偎着他的儒袍大袖,如同躺在软绵绵的云朵里。
谢衍抱着徒弟,甚至还腾出一只手握住山海剑,眉眼不动,就斩去拦路的礁石,直直劈出一条路。
“此地卧虎藏龙,我们需要低调行事。”谢衍说罢,稳步踏入幽邃的黑暗中,目不斜视,没把遍地尸骸放在眼里。
殷无极谨慎地看过战场残骸,发现这里干净的近乎异常,四周散落的森森骸骨,都很新。除了这些大型骸骨外,就尽是断垣碎石,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帝尊看见还有无数纵横的山海剑气残留其上,眼里浮现出些许迷茫,道:“圣人,您这一路被攻击过这么多次?这些都是您杀的?”
他闻到腐臭的血腥味,好似这海底的沙土中好像也盈着血。
明知师尊是圣人境,还这样前赴后继,可见海兽之凶残。
谢衍顿了一下,眼神微妙地游移,并没有反驳。
谢衍:“……对,此地海兽暴戾,见到活人就会攻击,十分危险。陛下魔气未恢复,乖乖的,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殷无极伸出五指勾住他散落的发丝,缠在指尖,微笑道:“战况如此激烈吗?让您也必须使用这么多的灵气?此地妖兽竟然这样不好对付,连您都陷入苦战……”
“……是不太好对付。”
谢衍抱着他,平静地跨过碎成粉的骸骨,“这里是万年之前的沉没大陆,一切都要谨慎。面对攻击吾的妖兽,为了避免生出麻烦,还是一击毙命为好。”
“原来如此。”殷无极笑了,“为了避免麻烦,所以一击毙命。不愧是圣人,行事如此果决……不过,这就算不上低调行事了吧。”
“会吗?”
谢衍不会告诉殷无极,为人师长,面对徒弟生死不知的局面,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发了狠。
倘若那或是暗算他、或是未能护住他的北渊众魔在他面前,他高低得给这些没用的魔修一点终生难忘的教训。
但是找不见徒弟仍是事实,他寻了三座礁石群没见人,直接催动山海剑气,自天空化为流星落雨,夷平了不止一座礁石山,死在他手下的海兽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这期间有不止一波的兽潮涌来,方圆百里的海兽倾巢而出,就是为了把外来者撕成碎片。
谢衍觉得他们挡路,但很快,他又觉得,与其把未知的危险留给殷无极,不如一口气引出来全杀了。
多杀一只,徒弟的处境就安全一分,就算状况再差,他的魔尊境界仍在,谢衍有信心他不会随意就死掉。
这一路上,他边走边屠,一剑一个,几乎是移动的死神,神佛都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这些凶悍的海兽更是难以绊住他片刻。
“大概是海底地动,吾遇到了兽潮,不得已,杀了几只。”
谢衍轻描淡写,“解决了这些缠人的海兽,吾途径方才那片区域,见有个畜生脑袋硕大,却偏要往山洞里钻,尾巴扫来扫去,扬起的碎石都砸到吾靴面上了,一时没忍住……”
这个答案很谢云霁。
但凡是见到圣人无喜无怒的深邃黑瞳,很难认为他是在暴走。
可殷无极望去,只见这黑暗背后是几乎被杀空的海兽巢穴,三步一尸骸,五步是残骨。这哪里是自然形成的兽潮,分明是一场有规律的疯狂攻击,却被某个人一视同仁地屠灭殆尽。
最无情的君子剑,在裁断生死时,却比什么都暴戾。
“事急从权,下手稍微有点没顾忌。”谢衍踏过已经布满暗褐色的砂土中,神情淡泊。“……此地也并非五洲十三岛,上古凶兽寄居之地,破坏了也无妨,不需要太拘着。”
殷无极知道谢衍有所保留,却也不戳破他的谎言,和无尾熊似的抱着他的脖颈,又亲了一下他的漆黑的眼睛。
他笑盈盈道:“师尊神兵天降,天下无敌,弟子最喜欢您了。”
殷无极很懂得自己什么样最乖,软软地黏在师尊身上,像是一枝纠缠的花藤紧紧绞住大树,递上最妖美的花朵与醉人的芬芳。
这让人下意识忽视,他早已嵌入大树中,与根茎缠绕在一处。除非谢衍下狠心,把他魂魄撕碎,否则死也无法把他们纠缠的命分割开。
谢衍很满意,纤长白皙的手抚了抚徒弟的脊背,还小心避开了他还未愈合的伤口,尝试笨拙地安慰:“别崖,吓到了吗?”
他一怔,突然又想起,殷无极已经是魔道帝尊了。但他一变成少年模样,他总是忍不住把他当做真正的少年。
殷无极依偎在师尊肩头,站在苍白尸骨里的谢衍,秋水为神玉为骨,凛然如雪风,但这样的存在,却将周围腥烈的血气完全无视,好似这并非是出自他手的屠戮。
“没有。只是在感叹,圣人实在是太强了。”殷无极一直都窝在谢衍怀里,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圣人身上涌动的杀意才慢慢平静下来,恢复往常那般如冰如雪的理智模样。
缺不了他的,明明是谢衍。
所以,圣人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一时甚至不愿放手。殷无极善解人意,自然也不阻止他。
殷无极能够感觉到如神的玉像身上堪称暴烈的灵气,这战场里还未消退的剑风,好似在诉说着主人动怒时毁天灭地的霸道。
他毫不怀疑,谢衍动了真火,至于这火是冲着谁……
谢衍浑然不觉,还在低眉垂首,与他温柔说话:“这些地方煞意太重,方才吾经过一处,有个适宜养伤的洞窟,还有蕴满上古灵气的温泉,刚好适合陛下调养伤势。”
嗯,反正不是他。
这片无水的海底空间,海水为天,在荧光水草被漩涡带经此处时,偶然会滑过幽幽的光。
“到了。”谢衍左手执剑,随手清扫零散的海兽,右手抱着乖巧的小徒弟,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就是我所说的洞窟。”
“洞壁上竟然都是萤石,真是亮堂。”殷无极作为炼器大师的魂又燃烧起来,他支着下颌,感叹道,“真想把整片墙壁都掰走……”
“也不是不行。”谢衍颔首,“陛下想要哪片,就直接凿下来。”
洞穴里并无活物的气息,白衣青年收剑入鞘,改为双手抱住少年帝尊,走入其中,穿越奇花异草后,来到了深潭前。
逼毒需要七日,殷无极最缺的就是一个安全区,能让他静静舔舐伤口,调整状态。而谢衍到来,一切都不成问题。
谢衍抱着腿脚受伤的他走了一路,终于抵达先前看中的养伤地点。
此时,他随手施展术法,将潭边细致铺上柔软的织料,轻轻把衣袍破损,为了节约魔气而变回少年体态的帝尊放置上去。
“您实在是太小心了,本座好歹是魔君,没有那样易碎。”
少年帝尊被搂着腰放下,细瘦的脚踝晃荡着,触碰到软如云彩的丝绸织料后,谢衍席地而坐,又捞起他受伤的腿,搁自己膝上。
“被魔气炸伤的,还是很痛?”谢衍一眼就能看出他伤在哪里,没有充足的魔气,伤势只能依靠天生魔体本身缓慢愈合。
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现在结了血痂,似乎还伤到了骨头,需要割开血肉重新处理。
“是谁做的,陛下心里有数吗?”谢衍揭开他腿上浸透了血的布料,看着伤势,此时掩不住怒意,问道。
“不清楚。”殷无极答的很利落,很自然。谢衍低头时,恰好错过了他阴郁的眼神,再抬眼看他时,少年又笑意盈盈了。
谢衍按着他的脉搏,看出他目前的状态,轻轻蹙眉,道:“这种毒并非北渊所有。”
倚靠在谢衍事先垫在岸边的软枕上,殷无极眸底烟水迷蒙,好似不愿正面回答:“或许,我此次前往南疆,有人想让我回不来呢?”
他清楚帝车里的门道,却不愿对师尊和盘托出。因为那是北渊洲的事情,不宜讲的太清楚。
所以,他情愿引导圣人将刺杀者往南疆方面想。
“若是当真如你所说,天道怎么解释?”
谢衍哪里那么容易糊弄,他按了按他的小腿骨,听到徒弟嘶了一声,又无奈道,“要替你疗伤,不要再维持这个体型了,变回去,免得绷带白缠了。”
在水边疗伤,也是有助于随时清洗他的伤口。现在帝尊魔气不足,可不能随意挥霍,伤势也恢复的慢,只能用笨办法,依靠灵药。
殷无极一开始没想多,依言变回去,但是他低头时,看到自己变小时可以裹身的帝袍,如今已经撑满他的身躯,让他的修长手脚难以遮掩。
“……您让我变回去,不给我衣服穿吗?”殷无极僵住,所幸长发垂落时半遮半掩着,才不至于显得太狼狈。
“……没想起来。”谢衍无奈,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徒弟的肩膀上。“怎么,觉得很冷?陛下先将就一下。”
“不冷,您的衣物质地轻柔,不会触碰伤口。”殷无极披着谢衍的儒袍外衣,把长发撩出来,绯眸微沉,显得心事重重。
儒门制式宽松,总比繁琐的帝袍舒服。他甚少穿白,偶尔几次,也是借师尊的衣物,遮遮掩掩的,是为避免地下情曝光。
此时无所顾忌,他们的相处方式,比平日还要亲密默契三分。
殷无极伸直了小腿,本想伸下温泉清洗伤口。
谢衍却不赞同,将他修长的小腿置于膝上,用轻柔的布料沾了水,清洗之后,又取出细薄柔韧的小刀,轻轻割开翻卷的血肉。
“……嘶。”殷无极本该很能忍痛,天崩地裂也不惊呼一声。此时被谢衍处理伤口,他忐忑着,不断地去瞧圣人的脸色。
谢衍的动作很利索,帮他包完了腿部,又看向他,道:“别崖,你身上的伤……”
“会自己好的,您不必担心。”殷无极心里虚,当然不敢给他看,忙笼紧了身上披散的儒袍大袖,完全窝在师尊清寒如雪、幽冷如白梅的外袍里。
谢衍当然不肯放过他,光看着徒弟身上的伤愈合缓慢,他就觉得浑身难受,此时更是蹙起眉,道:“别崖,不要讳疾忌医,手伸出来。”
他要再探探脉搏,但是殷无极却裹紧了单薄的儒袍,纯白色的衣料衬托下,平日身着玄衣的威严魔君,面色比衣料还苍白,更为楚楚动人。
谢衍的神情一冷,也不顾他反对,径直按住他的脉搏,才发现——
“殷别崖,你的心魔为何有松动的迹象?”
第342章 水中幽昙
“什么心魔?”洞穴墙壁上嵌着的萤石, 在微微的光芒中,殷无极垂下眸,尝试收回手腕, 没抽动。
“陛下别装傻。”谢衍握着他莹白的像是泛着光的腕子, 微微用力,似是控制,又是执拗。
谢衍眼眸冰冷如寒渊,好似隐忍怒意:“吾前往风波海时,天穹异象尚未消退,天道对你做了什么,才使你坠下高空——”
殷无极不欲告诉他,碰了碰鼻尖, 小声道:“只是一时催动, 有您的灵骨镇着,本座好好的呢。再说, 您何必问那么细……”
谢衍见他顾左右而言他, 知晓自己逾越了仙魔关系,问的太深了。他蹙着眉, 紧抿着唇, 隐忍的怒火却未消退。
他分明在和自己生气。
面前裹着一层纯白儒袍的年轻魔君, 檀墨般的黑发披散着,从肩膀披散, 垂在腰间, 有少许发尾沾了潭水,湿润润地紧贴着宽松样式的儒袍,洇湿大片,勾勒出他深藏的身段。
“圣人怎么这样容易生气, 您不是一贯是泰山将崩也不形于色么?”殷无极歪歪头,狡黠地微笑着,似乎看穿了他深埋的心事。
没等谢衍回答,殷无极双手撑在身下的皮毛软垫上,又凑过去,噙住膝上衡剑,盘坐在地的圣人垂下的发丝,笑着扬起眼眸。
谢衍见徒弟还能神气活现地勾搭他,原本的恼,也慢慢地化为无奈,道:“闹什么?”
“您担心本座心魔失控,怎么不亲自来压制?”他含着笑,攀到他膝上,如同藤蔓攀着巍峨沉默的山石,蔓延而上。
殷无极占了好位置,哪里容的了法宝与他争宠,轻而易举地就把山海剑拂到一侧,让这柄战绩彪炳的古剑鸣叫着,委委屈屈地落在一侧,暗淡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