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看样子您还不能离开鬼门附近。”
殷无极掀动五彩斑斓的翅膀,轻盈地从他指尖飞起,盘旋片刻,然后这缕神识幻化的蝴蝶,竟然停在谢衍的唇上。
“……”谢衍错愕,却没有躲开。
“本座见圣人这般威严凛然的风姿,心生倾慕敬仰,所以忍不住,前来亲亲您。”
殷无极化作的少女提着裙摆,如常行走在已成鬼蜮的尚贤山庄,身侧还带着两名严阵以待的师弟。
谁也不知,化作蝴蝶的神识,正与圣人的唇一触即分。
当着全天下的面,他隐秘又浪漫地送去一个吻,入骨缠绵。
没成想,谢衍也没拒绝,默认了这个大不韪的吻。
只属于他们的神识网络中,隐隐传来帝尊温柔醇厚的声音:“圣人放心,本座无事,但是尚贤山庄看上去有点不对劲。小白和游之都在本座这里,平安,勿念。”
“尚贤山庄那边可能有异,且拜托陛下了。”谢衍眼睫轻颤,凌厉神情也有微妙的松动。
随即,他又淡淡道:“别崖,少了一个禁制,注意身体,小心行事。还有,回去教训你。”
走在前面的白相卿一回头,看向不知为何绯红了脸,用手背靠着脸颊的师娘,奇怪道:“怎么了,师娘是感觉热吗?”
先是被谢衍温和却不失强势地问禁制,再被师弟撞破他隐秘的小心思。
小师娘脸上的热度还没散,提着散如菱花的绯色裙子,抿着唇道:“别问了,你们师尊真的好坏啊。哪有那么教训人的。”
白相卿:“?”
借助那只蝴蝶,殷无极明明身处尚贤山庄,却拥有了与圣人同样的视野。
他看见,长临城各地的鬼界传送门正在被陆续封印。
在红尘卷的域中,圣人神识完全笼罩,仙门封印进度纤毫毕现,尽在掌握之中。
谢衍不但压制鬼门本体,灭尽所有从鬼门里闯出的大鬼,更是在不断给仙门大能实时下达命令,不断调度着城中的仙门修士,让其各司其职,各归其位。
他执着棋子,以城池为棋盘,以人为棋,与这幕后之天悍然博弈。
竟是在上风。
“谢云霁这种精微到极致的操纵能力,在战场上,不但没人打得过他,还没人算的过他。”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大概就是与他为敌吧。”
殷无极踩过才探出一个脑袋的鬼界蘑菇,刚走过,蘑菇孢子就原地自燃,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
“接下来,就是看看这座山庄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了。”
殷无极的墨色长发还披在身后,如风拂帘,衬得他看似娇美的容貌多了几分魔魅。
他们终于来到鬼气最浓郁的湖边,看见那湖心亭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洞开的门。
“这里也有鬼门,而且,很不寻常。”
“师娘,您在说什么?”这一路上,沈游之也看出不对劲了,他们的小师娘不简单,无论何等厉鬼,他都能极快看出弱点,并且指点他们战斗。
这样的战斗经验,绝非寻常修士可比,他们只在师尊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洞察力。
殷无极看向已经变成赤色的湖水,湖中蛰伏的厉鬼实在太多,几乎塞满。
若是放厉鬼顺着活水离开尚贤山庄,恐怕城中就危险了。
仙门如何,于他的关系不大。但这会给谢衍造成很大的麻烦。
殷无极看了一眼师弟们,眸色陡然转为深绯。他伸出食指,摆在唇畔,淡淡笑道:“嘘,要替我保密,可别告状。”
白相卿抱着琴,看见娇美的小师娘脱下双腕上的白玉环,随手丢给他。
“帮我保管,待会还要戴回去,否则师尊会生气的哦。”
美貌少女弯着唇,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玉臂,纤纤五指上不知何时托起了一簇魔焰。
“全藏在湖里,正好省事了,一把火全烧了吧。”
凛冽的风吹过绯色衣裙,倾国倾城的祸世魔君撕开娇柔无害的少女外皮,从黑色的烈火中走出,玄色鎏金帝袍裹着他修长的身躯,当真是风华绝代。
“大变活人?”沈游之懵住,“白师兄,他是谁?我见过他吗?”
白相卿虽有些大胆的猜测,但是真的看见这一幕,他还是瞳孔地震,忍不住捂着脸,道:“殷师兄……”
他居然叫了魔君一路的师娘,简直是不要命了!
“真不礼貌。”殷无极负手,淡淡笑道,“游之师弟,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第396章 山海横剑
他们真情实感叫了半天的师娘, 真实身份是魔道帝尊是什么感觉?
白相卿已经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帝尊随手立了个结界,再轻描淡写地往蛰伏厉鬼的湖心丢了一缕漆黑的火种。
随着魔火融入湖中,先是沉寂, 继而发出刺耳爆裂声, 噼里啪啦。那是鬼气被引燃,随之炸成烟花的声音。
“挺悦耳的,对吧?”
魔君的指尖跳跃着一簇魔焰:“鬼气,说白了是鬼修浓缩的力量,只要给本座一个引线,结果就是——”
说罢,殷无极顺势打了个响指,“啪——”
魔焰登时窜高, 吞噬一切, 摧枯拉朽。厉鬼连影子都未曾浮出水面,就接连消失在湖底。
“问题解决了, 真是轻松的让人有些讶异。”
殷无极站在岸边, 五指收拢,将一切烧灼殆尽的魔火收回, 留下黑洞洞的湖底。
魔君笑倚着湖边一棵枯萎的树, 玄袍广袖随风飘动, 端的是威势重重。他却不束帝冕,慵懒随意, 任由墨发散落双肩。
白相卿才想起, 殷无极化身小师娘时,为了在厉鬼口下救他性命,才将发簪化为剑意随手轻掷,一去不回。
“那可是师尊送给魔君的簪子, 想必是意义重大。”
白相卿莫名有种糟蹋定情信物的愧疚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殷师兄,你为何……”
“嘘,今日你未曾见过魔道帝尊,亦然未曾见过‘殷师兄’。”
殷无极用食指抵在唇边,作噤声状。
他这些天观察师弟们的行事作风,确定他们可靠,才不怕脱马甲。
殷无极双手拢袖,悠然道:“若是仙门知晓,谢云霁的前世情缘竟是魔君化身,恐怕会引起滔天风波。师尊的一世英名保不保得住,可就要看师弟们的嘴巴牢不牢靠了。”
白相卿:“……”
师尊到底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
“等等,殷师兄?”沈游之懵了。
红衣少年急的跳脚,道:“我不是只有两名师兄吗,魔君怎么成了我的师兄?师尊与魔君,还是师娘……啊,这是什么情况!”
沈游之听过北渊至尊踏着血与火成尊的故事。
从旁观者角度,他还挺欣赏这位魔君的行事作风,却没想过对方会变成师娘。他尚年少,师兄们为了避嫌,甚至从未给他讲过魔君与师门的渊源。
红衣少年仰起头,看着威仪甚重的魔道至尊走到他面前,倾身,戏弄似的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小游之,本座与师门的渊源,你不如去问问风师弟。”
殷无极笑了,带了些促狭:“他知道的最多。”
还在城中调度儒宗弟子的风飘凌,忽然寒意刺背,无端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殷无极轻描淡写地解决了一池的隐患,才捋起广袖,露出苍白修长的手臂,向着白相卿伸手:
“好了,小白,先把簪子给本座,若是圣人禁制离身太久,恐有意外……”
他话音刚落,忽觉阴影笼罩。这股惊悚感令他瞳孔微缩,背后竟浮现出一道鬼门。
腥风乍起,黄泉血气透体,万鬼好似要爬出黄泉道,向他索命。
殷无极陡觉不对,厉声道:“快扔给我!”
白相卿见这一幕,不敢耽搁,顿时用灵气护着,向殷无极掷出白玉环。
却不料,成千上万的新生厉鬼从鬼门关中爬出,向殷无极袭去。
它们堆叠纠缠,成为灾厄,柔软无骨的苍白腕足缠住魔君的小腿,侵蚀他的修长魔躯,黑烟缭绕,甚至还在牵扯着他,试图把他拉进鬼门之中,送他再进一次黄泉道。
一对救命的玉环,殷无极却只接住了一只。
另一只被狰狞舞动的鬼影骤然打落,转瞬就沉入黄泉道中,消失了踪迹。
厉鬼不成人形,是一团团的恶念,是追上魔君的罪孽。
他们的嘶吼声自黄泉传来,殷无极全听清楚了:
“陛下,为何杀我?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我为北渊洲立过赫赫功劳,我为君王流过血流过汗,为何株我全族,亡我姓氏?”
“君王刻薄寡恩,杀人如麻,人屠成狂,枉为至尊!”
殷无极的神情幽暗不明。
面对这浓稠如血的憎恨,他低着头,把仅存的一枚白玉环戴在手腕上。
发簪、一双玉环、额间朱砂与禁制法衣组成的圣人禁制,现在已有两个缺口,他的灵台已有些许混沌。
良久,混乱魔气平息几分,殷无极眸底晦暗如血,才勾起唇,平静道:“杀了又怎样?”
语气薄凉,他并未后悔。
缠绕在他身上的厉鬼由因果恶念化成,极是邪异。
他身负圣人护佑,这法阵禁制,既是禁魔,又是驱邪,保他一线清明。
殷无极肃立,双膝以下被厉鬼束缚,暂时无法移动。
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摘下全部禁制,他自然能恢复至尊修为,别说是这点阻碍,就算鬼门本体,也拦不住他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