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15章

不公平吗,确实是不公平的。但是这样的不公持续了几千年,自然就被当做理所当然。

魔道更加野蛮卑微,所以是“堕入”,仙修理所当然地排斥这一切,持有积年的敌意。

哪怕现在的魔修,已然“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在现在还掌控仙门绝大多数高层席位的宗主长老眼里:“魔”,只不过是从四肢着地爬行的牲畜,成为双足站立能使用工具的猿猴,怎能算人呢?

之前,仙门的确扶持过尚且孱弱的北渊,但那是仙门的老爷们厌倦了斗争,想着:投喂一些食物,如同驯养一头蛮横的野兽,只是让魔修不要妄图劫掠滋扰罢了。

谢衍执着儒卷,声音清冽道:

“诸君,请试想,倘若各位先生是常年挣扎在泥地里的魔修,难得能挺起腰板做一回‘人’,还会重新跪下去吗?”

“……不会。”

温暖而不灼烈的日光透过稷下学宫洞开的窗,照在他们的侧脸上。或是忧悒,或是警惕,或是理解,又或是不解与深思。

“我知诸位皆是文质彬彬的君子。”谢衍的声音轻而缓。

他似乎洞悉了百家宗主心中最幽暗处,“诸位,难道属意不择手段地打压魔道,让其永远无法超越仙门吗?”

这句“不择手段”太直白,终于让学宫陷入沉默。

良久后,韩度摇头否认:“不思锐意进取,但求打压对手,此非君子所为。”

“小人之行,不可取。”

各宗主都是诗书礼乐出身,践行己道多年,实在接受不了突破下限。此时他们对视一眼,纷纷摆手:“我等求的是大道,而非小道,圣人,万万不可。”

谢衍似乎预料到了他们的选择,淡淡笑道:“诸位君子当然不肯。但是,仙门却不只有君子。”

他此言意蕴深长,刚一落地,百家宗主们脸色变换,化为凝重。

韩度代谢衍说了不能说的话。他压低声音道:“道门自从换了掌事人,内部的变动颇多。”

风飘凌在三相中最先有列席的修为。作为圣人弟子,他参加宗主层级的探讨也是当仁不让。

他更加孤直,看不惯的事情就直言不讳,冷笑道:“岂止变动颇多,差点都把上个世代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的老尸给掘出来了。”

墨非叹道:“本来都被淘汰到仙门边缘或是末席的那些世家大族,又成为了那位新‘道子’的座上宾。”

名家宗主好辩,名公孙辩,极是牙尖嘴利:“那些各本就是惯作‘土皇帝’的,只讲血脉尊卑、宗族传承的货色。”

“虽然过去也不乏举族举宗供出大能修士。但近些年来,已经没落许多,眼看着气息奄奄,要被淘汰出修真界了。却没成想,道门换了个掌事人,这些半个身子进土的老货,就纷纷闻见了味儿,簇拥他上位,也向他靠拢了。”

他们皆不点名,但句句都在抨击宋澜玩弄权术的行为。

谢衍才是仙门之主,宋澜接替道祖管理道门,无论从修为还是从地位、辈分上,皆是得向谢衍低头。

但此子疑心病重,又觉得圣人东行时笼络他道宗势力,非得自己拉出个自己的圈子,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往势力范围笼,也是急功近利的很。

儒门七贤之一、孤松先生林越思及此,不满道:“倘若道祖他老人家没去云游……唉,多少也得管着些后继者吧?要不是面斥不雅,在下就……”

面斥自然不雅,但道门话事人,身份权力摆在哪里,哪是能轻易面斥的。

谢衍并未显露情绪,只是静静陈述:“帝尊灭佛之后,佛门那边也有变动。继道祖之后,佛宗也于近年声称年事已高,不再过问佛门事务……”

“其实,近五百年来,佛宗已经过问俗务极少了,都是苦海寺和慈航寺的当代主持在掌舵。只有在历年佛门大会上,佛宗会定期露面,诵经论佛而已。”

谢衍心里清楚这是为什么。

两位圣人听到了天年的声音。

圣人寿数约五千余岁,道祖、佛宗两位圣人,已经近四千五百岁了。

倘若天门始终不开,延寿就无从谈起。或许五、六百年后,就会听到道祖羽化、佛宗圆寂的讣告。

这是众人心知肚明,却莫敢言说的真相:“仙门三圣中,除却儒家圣人,其余二圣,皆在快速老去。”

韩度先扫了眼圣人无喜无怒的脸,轻声补充:“至于隔壁的魔道帝尊,更是正值盛年。魔君殷无极,比起圣人,还要小五百多岁呢。”

“一圣一尊的时代,真的来了。”

众人却忍不住心生恐惧,兀自心想:可是,这未必是一个和平的时代。

第451章 枕边杀意

无忧城遗址曾经是沙漠中的废墟, 圣人东行时,曾路过此地,承诺:“复现昔日繁荣。”

这些年天道边陲的动荡中, 无忧城偏远,隶属关系开始模糊。在仙魔形式上的共治中, 无忧城立场微妙,城中势力达成平衡, 最终成为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仙门和魔道都态度暧昧, 所以管束越来越少。从曜日坡到无忧城,再至更远处, 法纪照不到的地方, 灰色就会成为新的秩序。

这里的“繁荣”,已然背离了圣人的初衷。

这也是制衡的结果。

沙漠绿洲的夜晚祭典,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大抵是无忧城地处曾经大兴土木修建,又因仙魔关系恶劣而搁浅的商道上,极度依赖外部环境, 呈现出文化交错杂糅的特征, 多元又包容。

上百年间, 伴随驼铃的声响迁移此地的, 有沙漠住民,有游商、有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郁郁不得志的仙门宗族,亦有被帝尊放逐出北渊的异教徒。

他们都能在这座城池, 获得真正的“无忧”。

夜幕降临,祭典开始,一声激昂的鼓点宣告开场。舞女身上、腰间、脚踝佩戴着铃铛,随着舞步旋转作响。

泼天的酒水、炙肉的香气、绚丽的花火……豪宴开场,人们欢聚, 交着四方的朋友。不乏围着城池中央的大篝火跳舞、饮酒、狂欢的旅人。到底有多少修真者隐藏其中,就仁者见仁了。

南来北往的商旅叫卖特产,三教九流混迹谋生。无论画匠、傀儡师、木偶戏、戏班子、流浪者、游商还是匪徒,或者是左道术法、奇闻异事,黑白交易。一切都能在法外之城被包容。

善与恶没有明确的边界,无人会问你来自何处。

热情又冷漠的环境里,即使是昔日的情人,戴着假面在人海中重逢时,也能佯装初见。

不多时,戴着狼面具的玄袍青年拂开嘈杂人群,穿过腾腾燃烧的篝火,明确地走向灯影阑珊处,途中不免被路过之人嬉笑着挂上彩色的丝带。

不拘颜色,这是无忧城象征“抛却身份和过往”的习俗。

“初次见面。”青年声线慵懒,压低时,带着些笑。

白衣负剑的书生戴着遮了上半张脸的狐狸面具,绚烂的红纹也显出莫名神性。光影渡过,他的下颌轮廓优美,皎如白玉,却是气质冷清。

即使遮面,他也无分毫融入俗世的感觉。好似不是身处闹市,而是在神降临雪山,洁净无垢。

殷无极一时看的怔住,拂了拂面具边的穗子,触碰到冰凉的外壳,确信他摇晃的瞳孔被遮住,不会暴露出他的真实情绪。

他调整情绪,执起白衣书生修长的手,道:“今宵良夜,虚度实在可惜。若先生不弃,跟我走?”

他装作搭讪的陌生人,谢衍自然不会戳穿。

谢衍伸手,漫不经心地抚过他狼面具上的油彩,随意颔首,“那就走吧。”

正如这场狂宴上最寻常的陌生人。

人海擦肩的一瞬,他们看对了眼,在黑与白模糊的地带追寻刺激与欢情,醒来却如露水无痕,甚至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姓。

在陌生的环境里,重逢也像是初遇。

谁都不知道,早就水火不容的一圣一尊,还暗地里保持了一年一度的密会。

甚至,这种行为丝毫没有为正道苍生、为仙魔大局考虑的大义初衷。

双修、不,有时候就是单纯地做/爱而已。

他们倘若当年关系恶劣,甚至近期闹了不愉快,也会照常做。不过是在床上不说话,只接吻,堵着对方的嘴,避免听到讥讽的言辞而已。

“先去城楼看会星星?”殷无极装模作样征询,却显然心不在焉,“……大漠最漂亮的就是星空。”

谢衍似乎是笑了,嘲他多此一举,“不必,直接去客栈,明日还有事。”

“好吧,直奔主题。”殷无极颔首。

谢衍拂过纤尘不染的白衣,似乎很看不惯这里帐篷、防风土瓦矮房和地窖的城建特色。洁癖惯了的圣人,倘若有的挑,还是极为讲究的。

“别告诉我,今天订不到上房,你准备了一间帐篷。”

“当然不会。”

受限于城中条件,砖瓦房不多,只有固定的大型帐篷。风沙停歇时,很多游商和三教九流付不起钱,都租赁最便宜的简陋帐篷露宿,搭在城东空地,风沙来时躲入地下,还算安全。

沙漠城池民风开放,百无禁忌。在纵情的氛围里,甚至有些看对眼的情人钻进帐篷就能胡天胡地。

很快,他们就路过商旅休憩的空地,左侧一座帐篷似乎在抖动,似乎有声音传出。

不多时,又伸出一只脚趾蜷曲的足,很快又被捉了回去,显然是搞的热火朝天。

谢衍似乎也意识到什么,目不斜视路过。

他到底还是正经刻板的儒家君子出身,此时贯彻了“非礼勿视”的优良传统,竭力让视线落在前方。

“怎么选在这里?”

他微恼,“一年换个地方,虽然是为了掩盖行踪,避着些‘眼睛’,但是这也……”

“无忧城是沙漠中的枢纽之一。”

殷无极面具下的脸也红了,自以为没被发现,但是微粉的耳根从长发间露出,他害羞了。

“我也没想到,这里,民风这么开放……”

他轻声咳嗽:“就是约好在此地相聚,停留一晚上而已。明早就出发去找‘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一种沙漠中的幻象,本不该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涉及到天道就不一样了。

此地有情报,声称“海市蜃楼”成了真。

还有幸存者惊恐声称,闻所未闻的妖群从“海市蜃楼”中跑了出来,在大漠深处肆虐、攻击过路的旅人。

天道结界的偏移,他们都很在乎,也从未停下过调查。

可受限于仙魔逐渐恶化的关系,别说是组成联合调查队伍,连信息公开都受限。

至于瞒着对方独自调查?毫无疑问,对面这位难缠的宿敌会直接插手干预。

“正好一年之期将至,我们可以彼此监视,共同把事情解决。”

“涉及天道,魔君想撇下盟友,独占情报?”谢衍本来没有波澜的唇,忽的微微扬起一个锋利的弧度。

“当然没有。”殷无极神情藏在面具后,但想来,并不会太愉快。

“盟友一词,在圣人口中,怎么有些虚情假意?”他当即回敬。

他们这些年的关系,并不算好。

不是大闹一场的决裂,而是无数事件堆积出的细小裂痕,矛盾的烈度不足以上升,却足够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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