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47章

“将夜,若本座也有朝一日,化作天道傀儡,血屠万里,杀人盛野……你能弑君吗?”

将夜听出殷无极语气里的期盼,他低声道:“能。”

“好。”玄袍的魔君正对着他,面容平静,似在微笑。

“时日不多了,将夜。我若召你,就是我心境有缺,横生暴戾时,你必排除万难,来见我。”

“一旦确认我疯了……杀了我。”

这是唯有将夜才能一搏的,弑神的任务。

天地阴沉,刺客行于断垣残壁之中。不知何时,袖箭与短刃滑入他的双手掌心,他攥紧。

越是往前走,看到越多的死难者,狼藉的残肢,摧毁的城池,他越是浑身紧绷,做好遇到平生最可怖之敌的准备。

他知道启明城于殷无极的分量,是千钧之重。

殷无极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政令颁布越来越频繁,强行推进的事情,也比上一个百年要多得多。

自从三百年前,殷无极都在以“死亡”为前提,陆续推动着魔宫的改革。

君王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明天,但每一天都来之不易。他于是焚膏继晷,昼夜不歇,以强横的姿态将前路扫平。

旁人说他太激进,说他疲敝民力,或是斥他暴戾独断。这都是表象,他只是时间不多,比不得正常寿命的魔尊而已。

殷无极对萧珩和陆机都未曾明言,唯有将夜沉默寡言,嘴巴牢靠,静静呆在魔宫,冷眼旁观。

将夜为他做事,却难以拘束,也谈不上效忠,是最好的托付对象。

“启明城再度逢灭城大难,遭受这样的打击,他会不会疯?”将夜不清楚他的情况,但是不敢冒险去赌。

殷无极平日里不动真格的。

即使是亲征时,萧珩也会注意不让陛下开大招,让他坐镇三军,当好吉祥物。

他也知道,自己不必动手,亦象征着民心所向。

所以他收敛的很,被北渊魔民们簇拥敬奉着,当好一尊美丽无暇、受人朝拜的神像。

不多时,刺客在废墟深处,看到了君王。

其实也很好寻找,殷无极所经过之处,废墟与碎石都违反重力,向上浮起,让他走过的路常人几乎不能踏足。

黑火还未烧尽,城池地表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大坑。

妖兽尸骨好似被暴力重压过,嵌入其中,变成了一张扁平的皮,怎么也抠不下来。

将夜扫去,银灰色的眸凌厉几分。

他知道这种连同血肉骨头都碾碎的手法有多血腥。

越是寂静,越是骇人。

刺客穿过那好似在空中静止不动的残骸,短刀“讨逆”微微一亮,又被他的白袍遮住,敛去光华。

藏刃于身,自然要待时而动。他脚步轻如无物,影子都不存,很快就近身。

他要确认,殷无极是不是真的疯了。

倘若真的无法挽回,他可能就要面临决断之时了。

殷无极似乎对此无知无觉。

他跪在废墟中央,背对着,不知在做什么,唯有在空中漂浮的碎石与魔焰,笼出常人无法涉足的领域。

玄袍魔君浑身浴血,不是他的血,或许尽是妖兽的,或是死去魔民的。

他微微垂头,双手扒拉,似乎在废墟中摸索什么。身边的瓦砾还在不断往上飞去。

忽然间,玄袍魔君的动作一滞,视线凝聚。

在清出来的废墟横梁之下,他看到巨兽被砸成两段的尸首,利齿间还叼着一截孩童的手臂,似乎还在微微抽搐。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双手按在废墟上,轰然一声,竟是把废墟翻了个。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无涯剑猛然敲断妖兽的牙齿,殷无极疾步上前,把还有一口气的孩童从巨兽的口中抱出来。

“还活着吗?”君王的眼底有着抹不去的淤血,看着是疯了,却在颤抖着去试鼻息。

孩童才不到十岁,大抵是天资聪颖,早早修炼过,还活着。殷无极才能在这一带感觉到微弱的魔息。

“活着……还活着。”他似乎这样做了很多遍,忙取出一颗药丸,塞在孩童舌下,然后抱着小小的孩子摇摇晃晃站起身。

将夜隐藏在黑暗里,步履一顿。

他忽然明白殷无极在做什么了。

确定再无声息后,破碎的废墟这次被整个抬起。

殷无极转身时,巨石废墟垂直落体,死去的妖兽被重重击入地面,尸首从立体变为扁平,一切散为尘埃,留下裂地的陨坑。

泄恨。

无处宣泄的怒火,难以找到的情绪出口,在压抑中爆发的无穷悲愤,教他的理智在疯狂边缘徘徊。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他的手臂被妖兽咬断坏死,断面上只有些微血肉黏连。

殷无极不敢贸然截断他的手臂,在他舌下塞上止血的药丸,撕下一段玄金锦袍的衣摆,扎住他的上肢,免得失血过多晕厥,再去寻救治的军医。

魔君不会一切与治愈有关的术法,也对此道十分笨拙,他的魔气,注定了属性是破坏与毁灭。

将夜短刀回鞘,不再在幽暗的阴影中接近他。

殷无极很反常,他还未察觉到将夜泄露一息的存在,本来在奔向军医聚集的地方,可陡然,他停住了脚步。

那孩子渐渐冷下来,还在模糊地唤,“娘、娘亲,我疼,我疼……我好疼……”

呼吸衰微,心跳在减弱。

生命衰败的速度,不过瞬息而已。那孩子在看到第一缕天光的时候,那口坚持活着的气,就已经散了。

殷无极久久不动。

将夜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静静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道:“他死了。”

“……”

君王染着淤血的眼睛微微抬起,凝视着他,其中的茫然与混乱,让将夜也心里重重一沉。

他的声音沙哑,几乎消逝在风里,却问道:“为什么?”

将夜不答,此时的他也不需要回答。

“是魔修得罪谁了吗?”

他道,“还是本座做错了事?”

“自北渊统一之后,我们并未向外欺凌他人,只是好好过日子,用心发展,与仙门交好,与五洲十三岛往来……”

“……为什么,会落得这种下场?”

待到魔君把孩子的尸首抱回去时,城中敛骨的进度已经大半。亲友爱人认尸的场景,哭声震天,悲痛至极。

城中已经停战,城外也到了收尾阶段。

殷无极状态不好,将夜不敢让他独自行动,见他往中央人群簇拥的地方自顾自地走,也就立即跟上。

原来,那片草席之上,医官正在拼凑柳苍穹残缺的肢体。头颅已经缝合好了,断口处有密密麻麻的黑线。

妇人寻来脂粉,一边哭,一边涂抹那丑陋的疤痕处,试图让战死的城主走的体面。

“他可是启明城的儿子啊。”

池非鱼抱着断裂的刀鞘,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刚才从城外回来,杀死的妖兽血溅在铠甲上,尚风尘仆仆。

她跟随将夜前来支援,现在已是金吾卫的统领。当年的太微殿试里,她也曾与柳苍穹一战。

都是魔宫里用刀的修士,因缘际会,他们后来又有数度交手。算不上朋友,也谈不上敌对,互相欣赏,切磋进步而已。

她从怀中取出一朵无名的雪白花朵,俯身,放在草席上,低声道:“冬日没什么花,我只找到了这一朵。”

“……愿你安眠,柳城主。”

殷无极停在三步之外,看着这一幕,忽然攥紧了拳。

“将夜。”

他的声音淬血,眼睛里蕴着疯狂,是绵长的恨,道:“你说,如此血债,难道不该用血偿还?”

“查,搜魂。”

他下定了决心。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这样的仇,本座必报。”

将夜忠实于他的决定,此时也不劝阻,道:“那便搜魂。”

仙门奸细的尸首被从碑上放下,还晾在那里。若不是魔兵守着,怕是人人都要路过时吐口唾沫。

搜魂对死者不敬,向来在仙门也是禁术,不能明面上用。魔君在很多年前就连同邪法一起禁了。

殷无极坐在临时搭起的帐篷内,他此时情绪翻涌失控,不适合用搜魂,就在一侧等着搜魂结果。

将夜也不离去,就在他三步之内呆着,握着短刀的刀鞘。

“将夜,本座疯了吗?”

等待的过程中,殷无极沉默片刻,问道。

“疯了。”将夜实话实说。

殷无极也认同地点点头,他阖目,似乎在头疼往后的一切,道:“主战派,再也压不住了。”

毕竟,他在仇恨的驱动之下,亦然倒向了主战的那一方,怎么可能压得住呢。

“那就不用压制了。”将夜道。

殷无极当然知道,启明城遇袭一事,与天道脱不开关系。他最憎恨的向来也都是天道。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仙门全然无辜。

无论幕后者是仙门的哪一派,安插进启明城的奸细铁板钉钉地来自于仙门。

既然是仙门实施与策划的这一切,整个仙门就必须为血债买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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