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75章

圣人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一瞬间替濒死的帝尊承受住时间与空间的重压,伤势刹那崩裂,将白衣染为红衣,好似流尽一半的血。

世界的转动停止了,光阴的流淌定格了,连秋雨都不再坠落。

此世与彼岸的分界,黑白抽象出象征本源的线条。

蔓延的烟雾漂浮在空中,震怒的天雷蕴藏在层云之中,随时能够悍然劈下。

惩罚这对悖乱、荒唐、叛逆的师徒,亦杀死这个胆敢以人之身,三番五次挑战天道尊严的逆命者。

从远处赶来的仙门弟子,定格为一尊尊雕像,保持着疾奔与呼号的姿态。

带着魔兵前来寻找君王的,是先前被派去追杀仇敌的将夜。

时间定格的那一刻,白袍刺客似乎意识到什么,抽出刀刃,脊背曲似弓弦,保持战斗姿态,向着战场中央的方向赫然望来。

“时间,空间,造化……人不可往,那又如何?”

谢衍黑眸灼灼,越是疯狂,越是勾起唇角,浑然不顾他付出的代价。

“……倘若寻常手段留他不住,那么,吾就要染指神之领域,谁也挡不住。”

“天道亦然不行。”

即将散入天地的魂魄,如同片片碎光,只要融入清风之间,就会消弭无痕,本该谁也留不住。

红尘卷的声音传来,饶是道本身,也为此感到惊悸:“谢云霁,你疯了!逆转时间的代价,你现在的身体承受不住!”

谢衍却疯到按上时光的指针,向时间倒回的方向,拨动一格。

“代价?”谢衍不惧雷劫,甚至淡淡笑道,“尽管拿去,吾不在乎。”

只是拨动一格,时间倒退一格。他的血,此时流的比散魂的殷无极还多了。

但谢衍终于能够强行将徘徊在散魂边缘,将要拼不起来的魂魄锁在徒弟身体里。

可他还是损坏的,因果、心魔、劫难,这一世他活的太难太难,身负重责,他那样用力地活,痛苦的活,承受着天命的恶意,却活的无私又高尚。

与谢衍一战,他毫无保留,无愧,无怨,无悔。

直至最终,他都是真正的魔道帝尊。

就连结局,也如他最美的梦那样,是死在山海剑下,在师尊的臂弯里睡着。

时间恢复正常的那一刻,天穹上落雷阵阵,道道劈下,燃起漫山的野火。

当年烧不尽的情劫之火,在惩戒落下时,更是罪证。逆伦,或是逆天。

谢衍也不在乎。

师长一身血衣,将他的沉睡的爱侣横抱起,揽着他的腰和腿弯。

美人帝君的冠冕破碎,玄金色的袖袍濡满血痕,伴随长发轻轻晃动,如同春风吹拂的杨柳。

“别崖想回到我身边吗?”

谢衍轻叹,眼底的沉黯却未消减,反而成为了近乎恐怖的执着。

“如你所愿。”他几近温柔。

染血的两把剑被他同时背在身后,双剑悲鸣,一声一啸,震颤着。

他当年把年轻的弟子放入北渊,如同纵着雄鹰归于天穹,凝视着他在崭新的天地尽情地征伐,积蓄力量,招揽臣子,终而成就至尊之位。

那时的谢衍,虽然偶尔不满他因当年紫气东来之恩,觉得亏欠北渊,于是加倍偿还。

但总归,大道上行走的是两个人,谢衍领先他一点,于是在前方迎风执炬,为他照亮前方的黑暗。

殷无极行在他身后,听师长时不时的教导,又笑着与他说些平生闲话。

他百分百相信着他的师尊,公正,冷静,慈悲,温柔,对他一以贯之的纵容。

圣人就是圣人啊。他那样霁月光风,宛如高天明月。

殷无极至死也未曾想过,当圣人产生偏私之时,他会做出什么。

不正常的天雷降落,如同惩戒。其他仙友接近不了。

沈游之顶着瓢泊的雨向前行走,茫然地寻找师尊的踪迹,他在茫茫荒原呼喊:“师尊——”

忽然间,他看到熟悉的孤直身影,却披着斑驳的红衣,怀抱着一个人。

圣人抱着生死不知的魔君,在遥远的天雷与烟雨中走远,直到在战场消弭了踪影。

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第503章 九幽大狱

屋外风雪交加, 正是隆冬。

炉中烧着不熄灭的炭火。屋中种种布局无端有些复古,好似几千年前。

奇怪, 他明明还年少,为何会有“千年”的概念?

少年殷无极按住额头,意识笼罩着蒙蒙雾气,好像有什么隔绝了记忆。

他蜷缩冰冷失温的身体,被褥如同谁人的怀抱,散发着清雪与安全的气息。

殷无极轻轻呼出一口气,倦意不断上涌,眼皮也微沉着,好似即将陷入漫长的梦境……

“醒了?”那人的声音泠泠如雪。

少年闻言, 藏在温暖被褥里的身躯一颤。他抬起湿漉漉的赤色眼眸,不受控制地望向声音来处。

炉火, 热茶, 水沉香与药香, 温暖的床褥, 风雪呼啸的声音……还有窗前负手观雪的人。

青年逆光而立, 腰缠环佩, 披着一件群青色的大氅, 手指搭在大氅上, 墨发披散肩头,用发带微微束起, 真是梅姿鹤骨, 清雅绝伦, 若神仙中人。

他缓缓回身,好似交织月色与雪色的梦幻泡影。

“别崖。”

殷无极失神地望着青年,意识渐渐拉长, 连时间都变慢了,无数光影在这一刻向他呼啸而来。

漫漶的时光里,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清冽而坚决:“我想修仙,只是想跟在先生身边而已。听先生教导,思先生所思,想先生所想,走先生走过的路……”

“山巅太冷,仙途太长……”

“师徒相伴,同去同归。”

……

不知不觉间,白衣先生已经走到他身边,坐在他的床榻一侧,把扑进他怀中、泪流满面的少年揽进温暖的大氅里,如同把羽毛还不丰盈的柔软雏鸟藏在巢中,隔绝危险与窥伺。

谢衍暗色如漆墨的眼眸,在接触他昳丽的脸庞时,却温柔如烟雨。

他的掌心抵着少年瘦的突出的肩胛,一拂,却轻叹:“好孩子。”

比起当年身躯炙热如火的孩子,现在的殷无极手冷脚冷,肢体不受控制,像是一块冰,渐渐失温。

他的鼻息微弱,面容泛起奇异的红晕,好似回光返照时的容光,声音里带着痛楚:“师尊,师尊,我好疼……”

谢衍的面庞融着淡淡的白光,好似在安静地燃烧着,雪也会烧起来吗。他不知道。

向来无情无欲的圣人,终于也不像圣人了。

若是一名恪守底线的师长,此时合该温柔地安抚徒弟。他早已不是。

“别崖,不要哭。”

谢衍此刻被魔魅引诱,捧着他苍白的脸庞,用唇放肆地替他吻尽泪水,“为师在这里。”

禁忌。颠倒。狂乱。

打破亲情、伦常与师生的边界。

明明当年做师徒时,他们连多踏一步都不敢,只能守在三步之外相望。

隐忍的目光轻轻挪开,交错的手越发不敢握紧,冷言冷语的争吵,代替了家和亲缘。

只怕一朝行差踏错,他们就跌进无可救药的欲望泥潭中。

师徒关系一朝打破时,他们谁也干净不了,谁也不能面对这看似清白的千年,说自己问心无愧。

谢衍毕竟为人师表,不能把仙途刚刚起步的徒弟带去师徒悖乱的绝路,不该用师父的身份和权力操纵扭曲徒弟的意志,教他将亲情错认为爱欲。

身为仙门圣人,他更应当为天下做表率。

倘若他触犯师徒禁忌,谁又相信他会公正无私?

但谢衍还是借师长的名义和圣人的权力,把他无声无息地圈养在一个禁区里,教徒弟察觉不了;

再为旁人划出红线,无法靠近他心爱的孩子。违禁者死。

当年的圣人谢衍,将这种控制欲,遮掩又避讳地称作“爱子”,甚至也骗过了自己。

君子论迹不论心。可他这份思绪堪称清白吗?

他们当年虽说未曾逾距,恪守了师徒关系的底线。

谢衍将师长教导和维护徒弟的责任履行到极致,殷无极亦对他百依百顺的纯孝。

可心猿不定,意马难栓,这是清白吗?

当谢衍迟到千年的情劫到来时,回忆亦如穿过时光的箭,刺透了他当初收敛极好的隐秘心事。

谢衍将弟子揉捏成属于他的模样,让徒弟在他的羽翼下成长着,每一步都规划妥当,避开入魔的危险,以满足他病态又狭隘的保护和占有。

师长病而不自知。徒弟却甘之如饴,亦不觉得他们师徒关系病了,只觉这般控制亦是师长的爱,只是责之切罢了。

这算什么亲情,什么师生,真是荒唐。

在这隆冬雪夜,本该纯粹的师徒回忆笼上沾染欲望的不堪色泽。

肌肤相贴,还不够;呼吸交汇,还不够。

“师尊,我好冷,您抱抱我。”

殷无极神情惶乱,用唇贴着谢衍的锁骨,双臂环上他苍白如雪的脖子,小腿缠绵地蹭着他双膝,让冷的发冰的身体蜷缩在师父的怀中,好似在向师长柔软地撒娇,又是润物无声的入侵。

“好。”谢衍温柔地抵着他的额,纵容他的一切。

徒弟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历来如此。

除了他心心念念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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