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89章

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他好似被剖开身体,温热的内脏、经络与血管 ,被师尊的目光一览无遗。

连同那颗本该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圣人灵骨还在正常运转灵气,却能够被谢衍调动。

殷无极感觉到师尊探入他胸腔处贯穿的伤口,指尖甚至抵着那块如珠玉似的灵骨,通过直接触碰灌输灵气。

沉重的锁链扣住他的四肢,灵骨蕴藏的灵气越足,这令人绝望的束缚就越牢固。

就好像,这一颗钉子早在六百年前被钉入他的身体,直至今日,才真正遂了谢衍的意愿,派上应有的用处。

他全然知晓,师尊正全然吊着他的命。

灵气灌入时,他甚至一度四肢不受控制,软在师长的怀抱里,全身的重量都依托在他的膝上,当真成了他掌心操控的提线木偶。

坠沉,扭曲与不适。

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操控感。

谢衍可不好糊弄,殷无极在他膝上紧绷身体,攥起手指忍耐,种种都不是昏迷之人的举动。

他淡淡笑着,“醒了?”

暗淡的烛光中,殷无极抬起细密的睫羽,一抹惊心动魄的红色流光,让原本了无生气的美人躯壳,忽的生出极致艳美的神髓。

他沉睡时,固然也是绝代倾城,却是冰冷无生气。

此时,哪怕他初醒,双眸蒙昧,形容天真,那流光溢彩的色泽,正是点睛一笔。

好似壁上栩栩动人的美人,脱壁而出,在他膝上怀中活了过来。

谢衍一点一点把元神尽碎,肉/体衰败的他拼到这个程度,以血肉补血肉,以魂魄养魂魄,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红莲自深潭绽开,幽昙在暗夜怒放。

凤凰花点燃山野,那一瞬灿烂艳烈。

谢衍好似看着烟霞在幽暗处落笔,本该冷清的黑眸,此时倒映着他的影子,好似他本身就是奇迹。

真是美丽。

“……师尊。”殷无极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带着血气。

说恨吗?

他听见那一番话的时刻,情绪激烈翻涌,气血逆流,恨他欲磨牙吮血。

他察觉自己陷入牢狱,困他的却是他无比信任的师尊时,顿时心生被背叛之感,甚至一度心如死灰,恨他到了极致。

这生如炼狱,这命不公,可他不想再苟延残喘了。

倘若他结束在被师尊贯穿胸膛的那一刻,这一生,该多好啊。

可是,可是——!

“……谢云霁,你放手罢。”

殷无极感觉到谢衍攥住他手腕的力道,却早已不想去问,不欲去思考。他觉得累,好累。

他已经做尽了一切能做之事,他甚至已经将此身还给了当年北渊紫气东来的恩,将魂魄交付于待他恩重如山的师尊。

他散去的,除却魂魄外,还有生的执念。

“……何苦呢?”魔君轻声说。

他的眼睛空空蒙蒙,宛如迷雾,“世上并无不朽,我已经坏掉了,修不好。圣人,切莫偏执。”

“你问我,何苦?”圣人听完,唇畔却弯起,看着温和,但是其中惊怖与偏执,实难形容。

“这段关系,是由别崖开始。现在是你想结束,就能结束的?”他笑了。

“想死,别崖,你当我谢云霁,当真好脾气到对你予取予求?”

惊悚感,如此鲜明地传导到他的骨髓里。

殷无极浑身冷透,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似有几许陌生的师尊。

他固然时常调侃师尊是个疯子,但是绝大多数时候,圣人谢衍总是翩翩君子,儒雅清寒,他毫不怀疑师尊的光风霁月。

但此时,却不然。

“别崖曾经对为师说,愿意被我关起来,哪怕做一朵花,被我养在庭院中。如此,就与我日日相对,不再离开。”

“那、那都是从前……”

这是他当年被迫叛出仙门时的幻想,哪怕当时被谢衍关起来,只要不离开他,他或许真的心甘情愿。

可是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了。

“谢云霁,你不能……不,那不是我的愿望!不是!”

“你在干什么!谢云霁,你疯了,你疯了——”

殷无极感觉到如影随形的恐惧,他试图激烈挣扎,灵骨却一阵麻痹,他被灵气轮转的锁链束缚住全身,只能像傀儡般躺在师长怀里,困在方寸之间。

梦里的温柔与爱还残留在他的回忆中,此时涌上心头,但冷冰冰的现实里,却只有黑暗,铁索,与他完全疯掉的师尊。

殷无极惊怖地看见,谢衍的左手到小臂处,不知何时也有了奇异的金色咒文 ,只是闪烁了片刻,就隐入苍白如雪的肌骨。

仙不仙,圣不圣,似人又非人。

“谢云霁……不,师尊,你做了什么?”

他在谢衍怀中无力的挣扎着,可他魔气被封,正如被蛛网俘获的蝴蝶,哪怕翅膀破碎,也脱不开这天罗地网。

谢衍抚着他的后脑,墨色软发如流水,落在他臂弯上。他沉迷于安抚美丽的野兽,驯养他,或是征服他。

这样的满足感,能够填满圣人陡然扩张的欲壑么?

能够补全他残缺的人性吗?

不,都不能。

谢衍微微笑道:“你既输给我,这条性命,就是我的东西。如何支配,当然是由我的意思。”

“无论是与我一战,或是被我关起来。”

他像是一如既往地在纵容徒弟,声音清冽如碎玉,“别崖,你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

只不过,是以最黑暗的形式。

第515章 月之暗面

殷无极平生敬畏之物, 其实很少。

他被天所恶,还能怕些什么, 无非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恐惧圣人谢衍,殷无极也从来没有怕过谢衍,只怕失去他,正如失去归处、失去另一半的自己,于是格外用力地去抓紧这一段亲缘情缘。

他甚至不怕死在谢衍手中,是因为在他身上得到的宠爱太多,受的苦也太多,他习惯了,也就不疼了, 还能把那隐约的刺疼当做蜜糖饮下,哪怕割破咽喉, 冻透肌骨。

殷无极知师尊寡言冷清, 却对他格外爱重;师尊行事幽微难测, 却待他几分多情。

师尊登临圣位, 七情淡漠, 他却在师尊这里拥有独一份的地位, 在他面前无法无天, 他纵着, 让着,对他予取予求。正是偏爱。

无论这是对孩子还是情人, 是爱还是习惯, 此生难得糊涂。殷无极早就释怀, 也用不着弄明白。

毕竟他早就不是那个较真的少年。只要师尊偏爱他到生命最终,如何算不得一世眷侣。

今日在九幽下,他却真正地感觉到恐惧。

冷透的九幽中, 魔君的双腕扣着沉重的铁链,被五指操控玄铁的圣人玩弄于掌心,华服衣袍逶迤于地,长发披拂,竟是以帝王至尊的身份,被迫成为他的阶下囚徒。

囚徒跪在圣人的面前,圣人却捏住他秀致的下颌,让他被迫仰起头,双瞳滴血,注视着幽暗之天。

“别崖,你怕我?”圣人鬓边发丝垂落,白衣如雪。

谢衍声音温柔,似在安抚他,却发问:“你在发抖,为什么呢?”

殷无极齿列发寒,被扣住咽喉时,他还未回过神来,重复道:“我,在发抖?”

铁链碰撞,发出当啷声,他大约是真的在发抖。他快要克制不住这股骨子里透出的森冷了。

“是害怕,你闹的这么凶,仙魔大战无法收场吗?”

谢衍微笑,甚至还拢了拢他的墨发,“不怕,好孩子,一切为师都会收拾妥当。”

“我与陛下的君子之约,依旧有效。我待众生各族向来一视同仁,只要别崖乖乖听话,你不必怕仙门赶尽杀绝。”

“……”

殷无极在天门关追杀仇敌时遭遇圣人,他就知道这场一圣一尊之间的胜负避无可避。

最终惜败于圣人,是真正的实力差距,他输得心服口服,也无二话。

战争打到此时此刻,完全由不得他了。即使他骑虎难下,却被时局推着走,被他影响的无数生灵为此殒命。

他此次落败,不过是他以血祭启明城亡魂,谢衍以他的头颅给天下交代,结束这场仙魔大战。

这本该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本该是!

“谢云霁,我好像,不认识你了……”殷无极用一种陌生的,难以形容的口吻,喃喃说道。

他不是不知道,圣人亦有幽暗一面,只不过藏的深,水面上的他,不过是冰山一角。

唯有他真正引得他发怒时,谢衍完美无瑕的面具才会裂开一点,让他得以窥见少许负面情感,占有欲、冷酷、疯癫、狂妄与偏执。

殷无极也经常想方设法地惹恼他,依从魔性,想要见他疯狂失控,谢衍偏偏收敛的很好,偶有些许流露,让殷无极觉得他还有人性残存,“谢云霁”还活在圣人的躯壳里。

殷无极的瞳孔一阵收缩,这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至亲至爱之人让他感觉无比陌生。

他虽然被封住魔气,却察觉到,谢云霁有哪里不对劲,好似有一半非人的虚无的存在,强行嵌合在了圣人的道体中,教他露出这般温柔又残酷的面容。

他在最错误的时刻,以死亡,唤醒了圣人的黑暗。

“不认识我了?”谢衍闻言,却是笑了。

“与其说见面不识,不如说,别崖过去,也没有真正认识‘谢云霁’。所以,才会觉得为师疯了。”

圣人拂过唇畔,面色苍白如雪,唯有唇上一点朱红,他前所未有地愉悦:“或许,过去的我,也不认识‘谢云霁’。直至今日,也才识得。”

“圣人莫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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