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与他两看相厌,也只能注视着谢衍,无论是煎熬的爱,还是淬血的恨。
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了?不知道。
他连激烈的情绪都消失了,活着是什么感觉呢?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些年谢衍来到九幽下,多半会与他做一次,都是神魂抚慰。
待的久些,两三天这样,谢衍会不分白天黑夜,与他里里外外都做个遍,成了他们之间的例行公事。
初时谢衍将他支离破碎的魂魄拼起来,才保得徒弟的性命,之后需要花大量的功夫温养。
谢衍为此不断来到九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
为了把他修补好,作为牢头的圣人与作为囚徒的他,长期保持着极度不正常的关系,这种关系被他人所知,多半会被斥一句秽/乱荒唐。
加之他们曾经的师徒关系,但凡乱过伦常,身体就染上对方的气息,不可能再回头了。
殷无极起初还会拒绝。
圣人是胜利者,他要什么没有,需要在九幽下与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囚徒厮混吗?
更何况,谢云霁还是承受的那一方。而他似乎没有改变这个习惯的意思,反而一如既往地包容了他。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谢衍是控制着节奏,不允许他反抗的那个支配者。
殷无极哪会教他称心如意,多半会咬住他的喉结,尝试折他的手腕,把他掼在地上。如此致命反噬。
后来被圣人使用久了,殷无极虽然还会微弱地反抗,但身体听了话,元神也被文火熬透,像是被鞭子和糖果驯服的小兽,只会跟随主人的操控起舞。
谢衍可以轻松激起他的快乐,也能教他一瞬间跌入无边炼狱,怎么也无法满足。
他会无意识地淌着泪,只有主人点头许可,他才能在神魂崩溃里得到解脱。
这些年里,殷无极唯一能接触到的体温,也来自于他的师尊。
圣人向来冷清,连皮肤的温度都低上许多。
但比起更冰冷的魔君,他反而成了两人之中能暖得他的那个存在,何其讽刺。
有时候,殷无极承受不住神魂交缠的刺激,大脑空白,甚至会遏制不住地发抖。
谢衍就会下意识地抱住他,让被锁链拴住的爱人获得仅剩的一点温情。更多的,是他给予的控制,冲刷脑颅,直到彻底癫狂。
可悲的是,久不见天日的魔君,也在漫长的监禁之中,逐步离不开这种温和并不灼烈的体温了。
又一次结束,谢衍也没仔细清理,简单施了个清洁术就披衣起身。
圣人总是这样衣冠楚楚,体面,抽身极快,谁也不知他白衣覆盖下,满是熬鹰时留下的伤。
殷无极倚在石壁边,许久才缓过神。温度极快地流失了,他浑身发冷,忽然很想回到少年时。
倘若回去,他就能不顾及两人仇敌的身份,求师尊抱抱他了。
他心里想的是温情,出口的却是伤人的言辞,冷笑道:“圣人真是用完就丢,冷心冷肺。真想也扒开你的胸膛,看看内脏是个什么成色。”
“陛下真想看?”谢衍慢条斯理地将衣襟交叠,再披上宽敞的浅色大氅。
九幽地面冰冷,他被发跣足,神姿潇潇,走到眼神倦怠冷漠的殷无极面前。
紧接着,谢衍俯身,双臂穿过他的腰。不是一如既往的控制,他被温柔又残忍地抱在师长怀中,身躯刚一挣,就被捏住后颈,殷无极顿时软了下来。
再挣扎,他也飞不出笼子。
对抗和绝食都毫无意义,他只能煎熬与啼血,漂亮的羽毛成为他人的所有物,就此将他豢养。他又一次重新认识了这一点。
“……下次想要被拥抱,可以直接说出来。”谢衍似乎洞悉了他的可悲,温和道。
殷无极沉默了片刻,他不动了,由着谢衍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很想笑,却扯了扯嘴角,他忘了怎么笑;他又痛苦地想要呕出肝胆,却喉头发涩,被谢衍的两根手指抵住舌根。
他咬在他的指尖,而不是自己的舌。
“不要乱咬。”圣人在保护他上简直无微不至,他很温和,“……我不想限制你,所以不要伤自己,知道吗?”
“虚伪。”殷无极把他的指尖咬出血,却模糊地发出一声笑,“圣人现在,是不是很想给本座上口枷?”
谢衍也笑了,抽出被血濡湿的指,正好以血点染他的唇,正是最艳的红。
他道:“不,听别崖骂我,不失为一种乐趣。”
来自情人的仇怨,可以提醒他做了多不堪的事情,谢衍清醒着,甘愿承受这份憎恨。他不改。
殷无极还知道,心魔发作的时候,谢衍是不会离开九幽的。
在发作时,他其实有隐约的记忆。
殷无极能够感觉到自己性情大变,乖戾又残忍,武力宣泄的对象也仅有一人,那就是他的师尊。
比起受难的佛,圣人从不吝驯兽的手段,他会是那种会用更强的暴力征服他的存在。
即使心魔的他比平时还要强,也会败给圣人无解的强势。
毕竟,他还为人所制,即使是搏斗中占了上风又如何,他真的能脱离掌控吗?
“……有时候,甚至觉得身患心魔顽疾的,并非是本座,而是圣人才对。”
又是一次密会,殷无极支起身时,长发松散披在肩颈上,顺着轮廓落下来,他也懒得去理,他最癫狂的模样,最耻辱的一面,最狼狈不堪的形容,谢衍都如数看过,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像诡艳的厉鬼,侧眸一睨,双膝跪在湿冷的地面上,冷笑:“谢云霁,你这么疯,做什么光风霁月的圣人,且去修魔,多半比本座合适。”
谢衍心念一动,纵横的铁锁将他的双腕拘束在背后,再将调好的药从炉火上取下,轻轻吹凉。
殷无极见他不答,更是冷笑:“本座算是看穿了,你吊着我的命,又不要我死,是因为我还不能死在你手上,是也不是?”
“圣人操控天下之野心,人尽皆知。”殷无极从仙门邸报上看到的消息,桩桩都是圣人阳谋。
“……北渊帝位空悬,幽河以北叛乱割据,和魔宫划河而治……”
“只要本座无法回到北渊,或是诞生新的魔尊,其他的不必圣人动手,北渊自己就会牵制自己,无法腾出手对仙门造成威胁。”
他越说越冷静,眼睛却燃烧着火,“南疆的战火也停了,你明里调停,暗地里支持妖族,还亲自出手,把南疆大祭司直接打落了两个境界。他虽然逃脱,却也不得不闭关,至少能有百年太平,是也不是?”
谢衍吹了下药汁,放到殷无极唇边,轻轻碰了碰他的唇,“别崖,喝一口。”
“……不喝。”
“喝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谢衍最知道他关心什么,也很会控制他的心。
殷无极顿了顿,伸出舌碰了下,苦的厉害。他咽下一口,“你可以说了吧?”
“我去杀了,没杀掉。”谢衍也回答他,“南疆大祭司金蝉脱壳的手段挺高明。”
“圣人若是真的想杀,天南地北都能杀,你只是觉得,南疆现在还不能崩盘,否则会让妖族赶尽杀绝……是也不是?”
谢衍又喂了他一口药,模糊一笑,道,“谁知道呢?”
殷无极冷笑不语。
“圣人好手段。”
第527章 何人看顾
作为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殷无极深知,圣人真的想要追杀一个人, 会不问代价地追杀至天涯海角,根本不可能有人从他手中逃脱。
唯一的可能,是谢衍已经达成目的。
圣人需要南疆安分几百年,却不会真的灭掉巫族道统传承,也不会现在就将大巫斩杀干净。否则,巫族无人,妖族会完全吞下南疆的土地。
以巫妖战争的血海深仇,妖族对巫族族民的屠杀,恐怕是免不了的。
他人之仇怨, 谢衍拦不住。
所以,相持不能打破, 南疆还不能崩。
“无论是对巫族, 还是对魔修道统, 斩尽杀绝, 都毫无必要。”谢衍将空了的药碗搁在案上, 说道。
“真是傲慢。”殷无极侧头, 冷哼一声。
“非是傲慢。”谢衍看向他, “陛下难道觉得, 我等身为至尊,就有对相异道统甚至种族, 赶尽杀绝的权力?”
殷无极沉默, 他显然是不同意的。
否则, 他也不会在仙魔大战时,对“仙尊魔卑”的现行秩序提出反对,甚至付诸行动。
谢衍面容清霁如雪, 将长发往身后撩去,墨如烟云披散,他也顺势扶着膝,在灯下席地而坐。
圣人的影子被橘色的光映照在石壁上,孤直修长,像一棵孑立的雪松。
他与盘膝而坐,身缠镣铐的帝尊平视。
除却肉/体上的交流,看守者对囚徒的控制外,谢衍也会在他还清醒时与他这般平等对话。
闲暇一刻,他们之间难得温和平静,思想上的交汇与碰撞,就此产生。
“圣人代表的,并非是至高无上的力量或是权力。”
谢衍抚着膝,缓缓道:“妖族想要彻底灭尽巫族道统,吾拦了下来。即使巫族是仙门之大患,也不该因为其存在威胁到仙门,吾就将其道统彻底诛灭。”
“吾或许可依循律法,裁夺个人的罪行;却不可因为其威胁仙门,去决定一道的亡灭。”
“圣人的认知并非标尺;生杀予夺,亦不可全然依循我意。”谢衍说。
他的言下之意,殷无极听懂了:他最终没有把北渊逼上绝路的理由,亦然如此。
作为战胜者,圣人有办法掠夺北渊,以北渊万民的血肉来供养仙门的奢靡。
他没有让他们走投无路,为了活着不得不反抗。而是给魔修留下了一线希望:
虽然战败了,但陛下没有死,魔修也不会因此沦为仙门的奴隶。有活路,就不必玉碎。
这留下一线宽和的敞口,与后来对于复仇一事的公正裁夺,让北渊无话可说,又有存有一线盼望。
既有掣肘,有期盼,才能安分。
圣人的不杀,看似手段柔和,但从结果上,确实有其圣明之处。
“非是一家之圣吗……”殷无极敛起眼眸,似乎是认可了这种说法。
“圣人是在教导本座,我等有所为,有所不为?”
“斩尽杀绝,对于你我而言,其实不算困难。”
谢衍挑亮灯芯,让微弱的光平等地照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