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不知多少次实战任务的霍乔跟俞风城深知在处理这种对人质具有威胁性的绑架时争分夺秒的重要性,谁也没敢耽搁,出了电梯径直往地下车库走。
白新羽率先钻进车里,抢了驾驶位,不等俞风城系好安全带就发动了引擎。霍乔转身发现李玉居然落在了他们身后,眉峰一皱,扬声催促。
“李玉€€€€”
僵立几步之外的李玉却像是没听到。
地下车库白亮的照明灯下,李玉神情莫辨地低着头看着手腕,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白新羽车都开出来了,又停在原地。他半个身子探出窗口,急得大喊。
“李玉!你他妈干什么呢!”
略带破音的吼声在地下车库来回震荡,李玉身体一抖,突然扯开身上的羽绒服,一把将外套脱了下来。汹涌围扑上来的冷空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却像是毫无知觉。
李玉呼吸粗重,在其他人错愕的目光下,惶恐地将衣袖整个推上肘弯。只见在他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紧致的小臂上,几道狰狞伤疤纵横交错,哪怕疤痕因时间久远已经变得颜色浅淡,也让人不难看出当初撕裂在他手臂上的伤口有多么的严重。
霍乔脸上的讶异掩盖不住,即便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也能一眼看清了李玉手臂上的伤疤,攀爬扭曲的疤痕在李玉的肌理上深深刻下几枚字母,那些印记看上去深可入骨,丑陋又野蛮,是XN-Ⅲ。
“……!”
李玉手指都是颤抖的,他动作慌乱地掏出手机,打开刚刚李文耀发来的信息,放大其中一张截图之后,脸色几经变换。
“他们在这里。”
“你说什么?”
白新羽连车都顾不上熄火,推开门就跑了下来。
“简哥他们在这里!”
李玉嘴唇不住的颤抖,霍乔接过手机,看到上面是其中一个储备仓库的地址,以及后面备注的NX型号器械Ⅲ号备货仓库编码。
“你这……”俞风城看着李玉手臂上的伤疤,瞪大了眼,一时间大脑有些短路。
他们只知道小李玉来自过去,却从来都不知道,他跟李玉之间,居然还存在着这种无法用常规来解释的特殊联系。
李玉眼珠充血红成一片,他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维持的理智与冷静顷刻间崩塌得支离破碎。
“简哥出事了……”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眶猩红面容狰狞。
简隋英一定是出事了。
如果他安然无恙,如果他好好地跟小李玉待在一起,他绝对、绝对不会允许,小李玉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传递他们被困的位置。
一想到简隋英可能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受挫或者孤立无援,李玉就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疯狂与愤怒。
霍乔仔细看了一眼仓库所在的位置,面色一沉。俞风城赶忙捡起来地上的外套,塞进李玉怀里让他穿上。
“开一辆车。”霍乔虽然不知道李玉手臂上的伤疤以及其他三人的笃定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事关简隋英,李玉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他从李玉手里拿过车钥匙,动作干练利落,“走!”
宽轮加高的越野在霍乔的驾驶下近乎凶悍地冲了出去。
李玉坐在副驾驶上,攥紧了拳头,完全靠着自控力在维持的冷静像是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玻璃墙,带着尖锐的裂纹,脆弱得不堪一击。
白新羽坐在后排扒着驾驶位的靠背,探着头不停往前看,车窗外只有飞速倒退的苍凉街景,他几次被迅猛的车速甩得跌到俞风城的身上,却一次次不死心地继续。
霍乔开车又野又猛,城里的大路上积雪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但是越往城郊走,路面上的残雪就越多。
年下时节,偏远一点的地方几乎连人影都没有。
霍乔扫了一眼地图,方向盘一打,径直拐进一条泥泞小路。庞大的车身倏地一颠,越野高速的马力碾过蓬松的雪堆,横冲直撞。
眼见与目的地仓库之间距离越来越近,霍乔为保稳妥关掉了车灯。城郊铺天盖地的大雪将路面映衬得十分清晰,车辆冲出一片拔地而起的杨树林,不远处,一排两层楼高的仓库厂房映入眼帘。李玉瞳孔陡然一紧,他身体向前崩直,看到在那一片林立的厂房间,有一栋高墙上斜开的窗户里透着橙黄色的灯光。
“就是那儿!”
“都坐好。”霍乔沉声命令了一句,挂挡提速,越野车直接碾着土路边的道牙子开了上去。
他把车停在距离仓库不远的一个石渣堆后边,四个人行动迅速地下了车。俞风城跟白新羽摸黑绕到仓库侧边,等他们离近了才看清,仓库门口停着两辆黑车,有一个人正在打电话,其他几个身上多少都挂了彩,头碰着头凑在一起抽烟。
李玉看见那些人身上的伤,脸色瞬间就变了。要不是霍乔强行拉着他,他早就忍不住冲了出去。
霍乔远远地给俞风城打了个手势,俞风城了然一点头,跟白新羽两个人在雪夜中行走无声犹如鬼魅,绕到仓库避风口抽烟的两个人身后,一记手刀劈落,那边两个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闷声倒地。
这一下像是一记讯号,霍乔跟李玉从矮身躲避的地方一下蹿了出去。正在打电话的男人一脸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李玉一拳就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鼻血飞溅之间,似乎还蹦出去了一颗牙齿。
霍乔提膝迫近,一脚把反应过来之后向他们围扑而来的打手踹得横飞出去。
四人奇袭出手前后不过两分钟,原本守在仓库门口的几个人就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全都躺在了地上。
“操!门上有锁!”白新羽扯着铁门上的链条,怒目气急,“找钥匙!”
“闪开。”
李玉声音阴沉,白新羽扭过头,看见李玉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了一把斧子,他走到门前,抡圆了胳膊狠狠砸下。
小指粗细的金属链条应声碎裂,李玉把斧子往旁边一扔,一把推开门。
生锈的门轴发出巨大的吱呀声,李玉两步闯进库房里,面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
灯光昏黄的仓库里,小李玉背靠着木质集装箱,用力抱紧怀里的简隋英。
两个人身上全都是血,小李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衫,裸露的左臂上血肉模糊,凝结的血块把他半个身子都染成了红色。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两个人却像是无知无觉。
如果不是两人口鼻间还冒着呼吸带出的浅淡白雾……李玉简直不敢深想。
“哥!”白新羽从李玉身后跑进来,喊出的那一声带着无法自控的颤音。
李玉脚下步子沉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住骨子里的恐惧,几步跑到简隋英身前,双腿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简哥……简哥……”
简隋英额前带血,反而让他那张脸显得更加苍白。在小李玉的羽绒服包裹下,昏迷不醒的简隋英看上去是那样的虚弱,与往日里的强悍张扬形成鲜明对比。
李玉眼眶红得像是浸着血,他伸手想要从小李玉怀里接过简隋英,结果才刚刚碰上,一直恍惚着的小李玉就陡然惊醒地抬起头,森然可怖的脸上全是凶狠的表情,他应激似的收紧了抱着简隋英的双臂,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浑身戾气攻击性极强。
“是我、是我!”
李玉嘴唇抖了抖,他一下攥住小李玉的手臂,阻止着他奋力向后回避的身体。
那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碰撞在了一起。
小李玉睁大的双眼虚晃了一下,失血过多和长时间的低温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他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寒冷,迟钝的知觉与下意识的过激反应使他身体僵硬,过了足足十几秒钟,他失神的双眼才缓慢聚焦。
“……你……”
“是我,我来了,我来了。”
“……你……”小李玉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在他终于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时,那双干涸烧红的眼睛瞬间充盈起浓烈的泪水。热烫的眼泪翻滚着流淌下来,让他呼吸里都带着哽咽,“……你怎么,才来。简哥,简哥他……”
李玉喉结一紧,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简哥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从小李玉怀里将简隋英抱出来,大步跑向外面。
小李玉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他手臂僵硬,感觉怀里的温度随着简隋英的离开而全部消失。那种无法形容的寒冷再度侵袭上来,让他止不住地打颤。
俞风城和霍乔料理完了那几个人,进来时和李玉打了个照面,他看着李玉怀里简隋英苍白憔悴的面容,心脏猛地一沉。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发现仓库里还有个小李玉,赶忙跑了过去。
“撑住。”
俞风城沉声跟小李玉说了一句,利落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横竖两下捆扎在小李玉皮肉外翻的手臂上,将那些外露的伤口护了起来。
小李玉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鲜明的疼痛,像是重新感觉到了苏醒的生机。
俞风城脱下身上的大衣,把几乎被冻僵的小李玉裹了个严实。他弯腰把小李玉背到背上,跑出仓库时,白新羽刚好把停在不远处的车开过来。
“你们先走。”霍乔将歪在地上的几个人捆了起来,扫了一眼旁边试图挣扎的男人,一脚把他踹进雪堆里,“我报了警,警察一会儿就到。你们先走,赶紧送他们去医院。”
俞风城点点头,他把小李玉塞进车里,绕到驾驶室跟白新羽说,“我开。”
白新羽双眼通红,在看见简隋英一身伤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了。他点点头,让出了驾驶位。
越野车疯了一样轰鸣着蹿了出去,迅猛的劲头甚至比来时还要凶悍。
后排的李玉小心地抱着简隋英,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边小李玉也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白新羽急得只想跳脚,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劲儿的催促俞风城再开快点。
车里温吞的暖气烘出一股股热流,小李玉冷到极致的身体乍一接触这样的热度,反而像是针扎一样的痛痒起来。他呻吟了一声,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简隋英靠在李玉怀里的苍白面容。
“……”他鼻子一酸,张嘴想要叫出一句简哥,然而汹涌而来的疲乏与无力像是上涨的潮水,让他只在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小李玉用力伸出手,紧紧攥住简隋英同样冰凉、无知无觉的手掌,像是攥住了唯一能够让他心安的慰藉。
他疲倦地垂下头,身体一歪,靠在了旁边的李玉身上。
车厢里静得只有几个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李玉双眼紧锁在昏迷不醒的简隋英脸上,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与小李玉和简隋英紧握的手交叠在一起。
用力攥住。
第17章
俞风城虽然开车很猛,但是并不颠簸。
雪路凹凸不平的震颤让小李玉一直处于一种半昏睡的状态里,温暖的空调风迎面吹过来,他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被围巾牢牢裹住的手臂火烧火燎的疼。
时间在他这里变成了最没有存在感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路狂奔的越野终于在一阵粗犷的刹车声中停了下来。小李玉身体晃动了一下,差点从李玉的肩膀上栽下来。
然后车窗外传来纷乱嘈杂的人声,李玉在他旁边高喊医生,有人打开了车门,外头冰冷的空气再度席卷上来,他无助地打了个冷颤。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小李玉昏昏沉沉间,始终紧紧握着简隋英的手,直到李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才心有不甘地慢慢松开,彻底沉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小李玉昏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仓库里的严寒低温和手臂上大面积开放性创伤让他在到达医院时就发起了高烧。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在寒冬腊月里被扔进了结着薄冰的泳池,手臂上的伤口抻得他半个身子都在疼,他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病痛的折磨让他始终睡得不够踏实,混沌的大脑卷进了太多杂乱思绪,那些凌乱而破碎的记忆像是一张铺开的网,即便是在昏睡中也没有放过他。
他想起第一次在简家的客厅里见到简隋英,当时他浑不在意的一瞥,现在却反复占据着他的大脑。
他想起简隋英带他去买衣服,想起在秦皇岛的那个夜晚,想起他的那句“我从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想起很多很多。
那些堆叠在一起的场景、画面像是具有实质一般层层叠叠地压了下来,原来在他不屑深交的那段时间,他跟简隋英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共处时光。
然后€€€€
曾经的排斥、抵触和厌恶都在这些翻覆的记忆之间蜕变了颜色。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简隋英犯浑时痞坏的笑,挤兑他时恶劣的小表情,关切时皱紧的眉峰,以及风雪漫天的寒冬仓库里,那个坚毅果敢的沾血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