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笑眯眯:“行,没问题。”
单妈又沉默。
单奇鹤表示理解:“别担心,您离婚这些我肯定还您,我也用不着,实在不信,我可以私下跟你签个协议,君子协议吗,法律上有没有作用我不清楚,您可以咨询律师。”
单妈道:“你是我儿子,我当然放心,就算这些都给你也没什么问题,不然留给单建军跟他外面的野女人?”
单奇鹤微笑不语。
单妈开始关心儿子起来:“你成绩不好,让你爸花钱把你送去国外读几年?”
“那倒不用。”
“你复读一年就能考好了?”
“实在不行,我回头报艺考,学艺术去。”
单奇鹤当时只是随嘴一提,不想跟单妈多说,挂完电话想想,觉得还挺有意思,他现在心态比过去好很多,刻苦学习是多年习惯,一旦做了,总想做到自己能做的极极限,好友过去给他的评价总是——长着一张看起来能享福的脸,却非常能吃苦。
其实再想想也不是非得写一整年的题目,思及此处,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跑去跟高四班主任打了个招呼,转头奔学校画室找老师画画去了。
也没特别想考美术类的专业——高考美术的路子跟他后来自己学画画方法,几乎天差地别,来画室就是个走马观花,走一步算一步。
他过去做什么事,每一步都要走得清晰明确,付出也必然为得到个结果,好的坏的都可以。
如今心态莫名开阔,甚至偶尔见到薛非,内心忍不住憋着坏笑——都让这小子去干吧,反正除了感情上那点事,其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这种高四生突然来学美术,本来老师根本不收,他把自己高考成绩给老师看,说自己这年只攻美术,美术老师看完他考得还行的成绩,问他要考什么学校,央美吗,估计有点难。
他说滨海大学,美术老师反而愣了下,滨海大学是综合性大学,没有专门的校考,只要艺考统考分,有希望。
就接了他这么个学生。
他把这事顺嘴给薛非一提,薛非非觉得他是文化分实在考不上,才另辟蹊径,他还叹气:“不然附近大学也可以?我们附近有个滨海工程学院,地铁两站路就能到,你去年那分都能上。”
单奇鹤让他一边玩去。
薛非低声:“那肯定更难了吧,你还要重新学画画?”说完又幽幽来了句,“没考上,不会要再读一年吧?”
单奇鹤没搭理他,因为学了美术,一天三个电话都被迫减少了个——因为单奇鹤午休要在画室画画,嫌他吵人。
弄得全天下他最忙似的,薛非不爽,晚上没给单奇鹤打电话,坐在床上看明天要给学生的补课内容,只偶尔瞥瞥放在枕旁的手机。
快十一点时,手机总算响起来,他手指摸了下震动的手机,故意犹豫了两秒才接了电话。
单奇鹤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今天跟朋友出去玩了?”
薛非躺在床上,对面床的室友戴着耳机坐在下面玩游戏,鼠标敲得嗒嗒响,隔壁床的室友戴着耳机睡了,还有个室友在卫生间洗漱。
他清了清嗓子,正经:“没,在寝室,明天要去学生家给学生补课,在看他现在学到哪儿了。”
单奇鹤拖着嗓子哦了一声,笑:“那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薛非再次快速扫一眼自己寝室里各室友状态,提醒:“是你不让我打。”
他把自己写得初中生学习知识点笔记本放到枕头旁,躺到床上,隔了会儿,脑袋也钻到被子里,声音藏进自己被子里:“国庆我买车票回去找你,好想你。”
单奇鹤说:“没同学找你出去玩?”
“拒绝了。”薛非回。
单奇鹤啧。
薛非说:“我想先见你,已经买好票了。”
单奇鹤只好嗯声:“行吧,那我看看你瘦了没。”
薛非笑:“没,吃得非常好。”
“……胖了也不行。”
薛非低声笑:“你屁事好多,那我也看你长高了没。”
“闭嘴。”
第45章
国庆有七天假期,高四加半路艺考生没有资格享受假期,单奇鹤本来计划是等薛非来了,他看看薛非大学过得怎么样,陪着他吃顿饭,然后让薛非自己找地方玩去,自己回画室继续画画。
不过放假前几天,薛非突然打电话跟他支吾:“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生气。”
话都还没说,就让人先别生气,这种讨人厌的说话方式让单骑鹤没忍住笑了声。
——太耳熟了。
本来不记得了,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了,过去读书时,本来跟夏遂意约好要见面,结果爽约了,第一句话总是这个。
他后知后觉这种古怪的说话态度,怎么也不应该对着自己说:“我生你什么气,有事直接说。”
薛飞却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想你。
单骑鹤脑袋疼:“不要装模作样,是不是国庆接了个什么活,不回来了?”
“没。”薛非低声道,“假已经请好了,学生补课的工作也推了,车票都买好了,我还给你买了礼物。”
单奇鹤问:“那是什么事?”
薛非还是说:“有点事,晚几天再回去看你。”
单奇鹤眯了下眼睛:“没问题,不来也可以,跟同学出去玩更好。”他耐心十足地问,“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薛非隔了好一会儿,才支吾说:“一个女的……”
单奇鹤耐心终于告罄:“别问一下说一下,给我把逻辑捋顺了、舌头捋直了说清楚。”
“你别凶我。”他还好意思埋怨。
“……”单奇鹤叹气,撑着脑袋仔细回想了下,自己大一国庆有发生什么不能对外人说的事么?
他眯着眼睛,手指在画板上点了点,现在学校下晚自习时间,画室里画画的学生都已经走空了,他还对着照片在进行人物素描,明暗关系过渡时蹭了自己满手的铅笔。
他低头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掌,突然想起了些事,抬起头,手机那头的薛非恰好说:“一女的联系到我……”
“……”单奇鹤的脸色沉下来。
薛非继续道:“她说是我妈,想来看一看我。”
单奇鹤放下手中铅笔,冷着脸说:“骗你的,别搭理。”
薛非说:“她说在江水一中看见我名字,问到了我联系方式,专门来看我。”
单奇鹤没有说话,声音冷淡:“然后?”
薛非:“我出生时名字,我妈给我取的名字其实叫薛翡,登记名字的时候没听清楚才记成薛非,”薛非顿了顿,“她喊我薛翡。”
“……”
“我想见一见她,”薛非低声道,“我没见过我妈。”
单奇鹤在胳膊上蹭了下脏兮兮的手掌,他掌心的疤痕还没完全好,有些难看,他叹出一口气:“那我如果建议你不要见她呢?”
如果你妈不是个赌棍,假装想念儿子接近你,而你为了那点所谓又可笑的母爱,让自己变成个笑话的话,你当然可以见活到十八岁,都没想过来见你一眼的亲妈。
她会告诉你她的辛苦,说她离开你的迫不得已,是怎么想你想得夜夜睡不着,再骗你说自己患癌住院,需要钱治病,然后你就听话地、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给她在网上贷了几十万的贷款。
单奇鹤面无表情地看着画布,冷笑了声。
他怎么总是会忘记,自己过去会为了那点自己虚构或许存在的爱意,可怜得像是个会扑火的飞蛾。
薛非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她一眼,就去找你,好不好?”
单奇鹤头疼地按了按自己太阳穴,算了,薛非又能怎么样,他过去十八年,对亲妈的幻想都是一个爱儿子却不得不离开的母亲。
单奇鹤嗯了声:“随便你。”他提了一口气要说话,最后还是算了,这会儿骂女人是个骗子,薛非估计还不乐意。
薛非问:“你不开心了?”
“没有,”单奇鹤垂下眼睛——见妈妈还是很期待的,期待破灭的事以后再说,他不该因为自己预知了某些糟糕后果,而剥夺薛非此刻的期待和欣喜,单奇鹤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不急不缓平静道,“你去见你妈妈,要是碰到些什么觉得不对劲的事,你要仔细想一想。”
薛非低声:“怎么会?”他隔了会儿,又说,“我就去看她一眼。”
“行,你们约得什么时候见面?”
“二号,她说她有些远,要坐长途车赶来,我准备先在车站附近给她开间房?还是在学校附近开?”
单奇鹤没忍住嗤了声,薛非噤声。
“行,你还挺体贴。”
薛非笑,一套一套开始地哄起人来:“我学习能力强么,你教得好。”
“别装乖。”单奇鹤没好气。
“本来答应放假去找你,但临时放你鸽子,你不生气吧?”
单奇鹤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素描:“你是傻子吗,谁会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薛非语气慢腾腾:“那你刚刚说话那语气,把我吓一跳,你再坚持说一句,我连我妈都不不见了。”
单奇鹤画笔开始加深画布中不受光的阴影面,一手拿着手机抵在耳朵旁,一边脸带嫌弃地啧了声——他觉得完蛋了,果然好好一个人,该会变成什么样,最后就会变成什么样。
薛非这小子,才去大学一个多月,这种讲话方式就已经能张口就来了,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反正达到了目的,嘴上马后炮似地哄一哄来维护两人的关系。
单奇鹤是真的觉得好笑地笑出了一声,画室没有人,他的笑声在空旷屋内飘荡,他但凡此刻接嘴说一句“那别见了”,这孙子肯定立刻扭捏、为难、痛苦,让人产生不该让人如此为难的愧疚感。
薛非又拖着嗓子问,带着笑意:“你很想先见到我啊——”
单奇鹤:“不是这么个事,”他好笑,“没人会因为你有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而生气,你这话问的像个蠢货。”
薛非还是用那种单奇鹤听起来又不爽的拖音道:“哪有,我室友他女朋友,他说没买到当天晚上的车票,坐第二天晚上车票去找女朋友,他女朋友立刻生气了。”
“……”单奇鹤收回自己的画笔,拿下手机看了下手机屏幕,“你是在代入些什么?”
薛非一点没迟疑地,闷着嗓子笑了两声,笑完没憋住,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单奇鹤把笔和画板收起来,往画室外面走,月光在地上撒下一片莹白的光,单奇鹤一脚踩进月光里。
“你想见你妈没问题,毕竟从出生就没见过么,肯定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生的你。”
薛非嗯了声。
“没什么问题,但是跟妈吃饭聊天的时候,可以多问一问,一个自由的成年人,到底遇到什么样的难处,让她十八年都不能来看自己亲生儿子一眼。”
薛非执着回说:“我就是去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