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没有信我。”
“你不信我可以自己解决这件事,所以抛下边疆十万大军和百姓,孤身一人回来,冲动又莽撞。”
一阵沉默之后,元辙低声道:“先生错了。”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像先生这般冷静理智的处理,我对先生有情,所以哪怕心里很清楚以先生的能力和手段,必能顺利逃脱这场劫难,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忧和害怕。”
“这种情感压过了理智和责任,迫使我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在我心里,关于你的一切都不能用利弊得失来衡量,冲动也好,愚蠢也罢,我接受不了你出任何意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祝时宴听懵了,呆呆地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砰、砰、砰,如镭敲鼓,一声大过一声。
他知元辙对他有情,却不知何时,已情深至此。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祝时宴有些受不住地移开视线,喉咙滚动了一下,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心跳也迟迟无法平息。
他只庆幸,昏暗的牢房很好地掩盖住了他微微发烫的脸颊和耳根。
不至让对方看到他的悸动和无措。
元辙期待的目光在沉默的气氛中一点点黯淡下来,他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却还是免不了失望。
“这一路我日夜不休,满心想的都是先生的安危,还以为先生看到我会很高兴。”
祝时宴的手指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没有不高兴。”
他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见到元辙的那一霎那,他心中的惊喜大于惊讶。
他自认运筹帷幄,安国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想到一个不慎,着了元星阑的道被下入狱。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他一直受尽追捧,高高在上,这还是他第一次从神坛上坠落,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哪怕清冷淡漠如他,也难免有一丝不安和失落。
€€€€但他没有害怕。
在得知元帝对他起了杀心的时候,他的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人是元辙。
在元星阑跟他诉说情意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那日元辙对他告白,目光炽热,神情认真,仿佛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
在看到这个人时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倏地就松了,就好像一直漂浮在半空的心终是落到了实处,莫名安心。
也或许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就算他不做谋划逃出生天,就算薛成文和周叙没有救他,就算沈施熠最后失言,眼前的这个人也一定不会任由他陷入险境。
他总说元辙依赖他,他又何尝不是在依赖元辙?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元辙离京的这一个多月,他究竟有没有在不眠的夜晚想起过他,也或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说“不该回”,只是因为他习惯了去衡量做一件事的后果,如果弊大于利,那这件事在他心里就不值得做。
并不意味着他见到对方不高兴。
元辙因他这一句话心情大好,唇角扬起一抹笑:“先生放心,南国如今被我打的节节败退,短时间内不敢再犯,大将军已醒,有他镇守边疆,足以平定战乱。我是先生教出来的,必不会弃国土与百姓不顾。”
他虽是冲动回京,但并没有完全不管不顾,且不说镇远大将军还在,就是他挑的那几个属下,也都是以一敌百的好苗子。
祝时宴颔首:“王爷成长的很快。”
传假消息迷惑众人都是他自己的主意,祝时宴并未提点他。
元辙很享受祝时宴夸他,嘴角的弧度逐渐扩大,若是身后有个尾巴,现在怕是已经摇起来了。
外面传来了打更人第三次敲钟的声音,祝时宴掩唇低咳两声,面露倦色:“你先回去,不要轻举妄动,明日我自有办法。”
元辙心中一紧,偏过头:“我不要。”
他回来就是为了救他出来,让他眼睁睁看着他上刑场,怎么可能?
祝时宴声音微沉:“你已经冲动过一次了,还要冲动第二次吗?”
元辙攥紧双拳,咬了咬牙:“你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可以。而且你身上还背有通敌叛国的罪名,我绝不可能让你带着这样的污名出现在众人面前。”
祝时宴脸色苍白,“明日便要行刑,你要做什么?”
元辙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祝时宴抓着他的手用了力,语气也变得急促了些:“相府之子沈施熠已经答应救我,元星阑也不会真的杀我,你不要以身犯险。”
元辙避开他的视线,“先生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所以他只信他自己。
那两人若是出了任何差错,他与先生便是天人永隔。
对于怀中的这个人,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元辙低眸看他:“先生放心,我回京无人知晓,以我如今的实力宫中能拦住我的人屈指可数,我不会有事。”
祝时宴反应很快:“宫中?你要去找元帝?”
元辙的眼中露出一抹寒光,“事由他起,本就该由他结束。”
祝时宴沉默了一会儿,抓着他衣袖的手缓缓松开,“一切小心。”
“嗯。”元辙用毯子和衣服将他裹住,柔声道:“先生先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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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此时已过丑时,万籁俱寂,连守门的太监都昏昏欲睡。一道黑影快速从屋顶上掠过,无人察觉。
元帝今夜没有去后宫,独自宿在皇帝寝宫,他的身体每日愈下,睡眠也越来越差。
似是陷入了什么梦魇,他双眉紧皱,额头上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嘴里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却骤然对上了一双幽深冰冷的黑眸。
元辙冷冷地看着他,横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泛着幽幽的寒光,声音宛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撒旦:“父皇,睡得可好?”
元帝瞪大双眼,喉咙失声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不然他怎么会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元辙手拿匕首要杀他,等反应过来后他怒火中烧,“来€€€€”
他只发了一个音就嘎然而止,因为元辙随意拿了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父皇还是安静些为好,不然儿臣不敢保证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划破你的喉咙。”
元帝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皇宫内院,被亲生儿子拿刀威胁。
他瞪大眼睛,不断抬头往上看。
元辙压着他走到桌前,将他的手脚都绑起来,慢条斯理的说:“父皇在看什么?不会在看那两个暗卫吧?”
他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只可惜,那两人已经死了,现在就躺在你的床底下。”
元帝瞳孔一缩,开始拼命挣扎,试图弄出动静让外面的人听到。
元辙慢吞吞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刀,“父皇若是再挣扎,下一次,这个刀划的就是你的脸。”
痛感从脖子上传来,元帝愣了一下,瞬间气的双目凸起,面色涨红,他情绪激动的从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怒吼。
逆子!他怎么敢?!
第69章
元辙眯了眯眼, 毫不犹豫的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元帝僵住了,满脸都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该死的孽子竟然来真的?!
“父皇若是再挣扎,下一次这刀划的就是你的眼睛。”
元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眼中也慢慢染上了一丝惊惧和害怕。
他不敢再动, 浑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元辙从桌上找到一张空白的宣纸,然后将他的右手解开, 另一只手绑在椅背上,之后塞了一根毛笔给他,“我说你写。”
元帝没动。
元辙压住他的肩,微微垂目, 声音又低又冷:“父皇真是不见不棺材不落泪啊,非要儿臣继续你才肯写吗?”
元帝颤抖了一下, 屈辱地拿起笔。
元辙直起身, 面无表情道:“朕昨日收到密信, 国师祝时宴通敌叛国之案疑点重重, 念在其为国为民,劳苦功高, 朕决定重审此案, 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即日起, 命烨王主审, 大理寺卿周叙、刑部尚书岳恒协助审理, 三日为限, 不得有误。”
他说一句元帝写一句,在写到“重审此案,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时他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落下最后一笔后, 元辙按住他的手用玉玺盖了印,而后将这封圣旨收好。
离天亮还有些时日,元辙看着眼前这个他称之为父亲的人,突然道:“在边疆时我见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我的舅舅。”
他边说边观察元帝的神情,果不其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怔愣的表情。
“我出生的第二天母妃就去世了,我从未见过她的模样,也不知她还有一个弟弟。父皇知道吗?”
元帝偏过头,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元辙自顾自的说:“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当年如日中天的苏家,京城谁人不知?”
元帝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
“我跟他聊了很久,知道了一些往事,父皇想听吗?”
元帝沉默。
“哦,我忘了,父皇的嘴还被堵着。”元辙笑了笑:“没关系,我讲给父皇听。”
元帝挣扎了一下,神情抗拒,随后似想起什么,慢慢停住不动了。
“十几年前,苏氏一族权倾朝野,声名鼎盛,当时的端王,哦也就是父皇您,看中了苏家最小的女儿苏静宜,费尽心机将其取回王府,极尽宠爱。苏家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为了她,一向中立的苏老爷子全力辅助您登位。”
“在他和国师的帮助下,父皇您力压其他兄弟€€€€包括当时备受宠爱的容王,成功登上皇位。”
说到这儿,元辙停顿了一下,目露嘲讽:“但据我所知,当年先皇的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的是容王继位。”
元帝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元辙视而不见,继续道:“你登位后,因忌惮苏家的势力,所以未曾立苏静宜为后,只册立她为妃。即便如此,苏家也从未有过怨言,尽心尽力地为你办事。但你生性多疑,总怀疑苏氏一族会背叛你,再加上你想要无上的权力,厌恶处处被人掣肘,于是你威胁国师跟你做了一场戏。”
“在你的安排下,静妃刚生下的小皇子被国师一言断定为不祥之身,会给整个安国带来无尽的灾难。而在此之前,你用了三年的时间给整个朝堂营造了一种你对国师听之任之的假象,所以,此预言一出,你作势要将这个婴儿处死,静妃见拦不住你,不得已以命换命。”
“之后,你以苏家给国家带来灾祸为由降罪于苏氏一党,短短几年时间,盛极一时的苏家分崩离析,直至完全消失。”
“而你高坐在皇位之上,享受着无上的权力带给你的愉悦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