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只一堆腿乱爬的小虫子喊他和格拉爸爸妈妈的场景,简直让他眼前一黑头皮发麻,更何况他都不知道在虫族这个基本盘下,他和格拉谁是妈妈。
他可以接受红太岁的吞星炮轰在自己的头上,但是不能接受成为一名男妈妈。
这对他的精神与人格来说,属实有点太超前了。
但萨克帝明白,格拉天性或许很喜欢幼崽。对方不止一次表现出了对瑟临所在的短翅族群的羡慕,雄虫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族群。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以一种温和的力道拍了拍对方,第一次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兑现的安抚:“别担心。”
他说。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第二十一章
一次谈话并没有给他们的关系造成影响,与其说虫族缺乏尴尬期,倒不如说萨克帝和格拉忙到没功夫想别的了。
时间是随处可见,但又极度匮乏的资源。
最坚强的雄虫在喀特拉手里也活不过一个月,这个前置条件像是在所有虫的脖子上都套了根绞索。
干翻七只核心种的黑色雌虫,让全身的鳞被撕掉又重新长出来两三次。有段时间他盯着自己的翅膀看,像是在考虑如果掰掉重长,是不是能获得PLUS版的升级翅膀。
吓得格拉嗡嗡地按住他,告诫他翅翼受伤可没那么容易恢复,不是什么能够随便再生的资源。
萨克帝站在安贡的阴影里远远观察过几次喀特拉。
那是一只极其高大的盛年期雌虫,确实是个超越眼下任何他所熟悉的虫子的强悍对手,身为人类的萨克帝也只有在冲进王虫巢穴,或者涉足高位种的星域时,才有机会直面同等级的精英怪。
对方进入异化状态的时候覆盖着红色的鳞片,几乎从不以拟态示人。
那并非天然形成的红色。
虫族大多为棕灰黑色系,白色是少见的基因缺陷种,但是还一些虫子会经由啃食特殊食物来改变自己的身体颜色。
就像幼年时期的火烈鸟羽毛呈现灰白色调,但是通过大量进食虾和蓝绿藻,色素沉积在羽毛和皮肤中,最终变为鲜艳的玫粉色。
当喀特拉同其它雌虫进行战斗,那双鲜红的巨大翅翼铺展开来,如同死亡的阴翳将对手笼罩。
大祭祀场的其它工雌在私底下悉悉索索地谈论喀特拉,称它为暴君。
据说喀特拉自己很喜欢这个叫法。
这让萨克帝感到有点好笑。
走在大街上和人撞衣服不是什么开心事,撞称呼却不一定。
红太岁因为深红的外甲、不太吉利的名字,以及每次亲征时采取的“一窝虫就要整整齐齐”的严酷灭绝手段,曾经让它和它的主导者统一获得了一个“猩红暴君”的名号,听起来像是在骂人。
萨克帝对这种添油加醋的小道传言毫无兴趣,也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外号就去问谁的罪。
但他的大臣们一度对此议论纷纷,认为这个“不实的”、“贬义的”、“极度之离谱”的称呼“严重侵/犯了皇帝的威严,对帝国的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本来就因为一大堆经费报告而感到头疼的男人烦不胜烦,面无表情地将进言的人轰走:“白皇帝曾经被称为‘疯王’两百多年,也没有将任何一个人逮捕,我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当花边新闻记者。如果不想干可以辞职,而不是用这种东西来折磨我。”
结果等到他死过一次,彻底摆脱了傻缺透顶的外号,却在这里遇见了一只抢着要这个名头的虫子。
人类和虫族的审美果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但是不得不说,喀特拉的强大配得上这个称呼。
随着挑战赛的逼近,萨克帝花了大量的时间观察对方的战斗模式。这是一只装备精良经验丰富的全武装人类遇到也会觉得棘手的虫子,适合机甲战,单兵对上绝无胜算。
黑色核心种对自己的战斗力一向有着明确的认知,无论是身为人类还是身为雌虫,他的强悍处于合理范围内,而不是变异成了某种超人。
想要打赢对方很难。
他的时间太短了,刚成年的躯体同盛年期的高位种相比,就像用合成木板与钢板的差异,一不注意就会被对方挤压碎裂。
换鳞其实是一件痛得发疯的事情,好像有人用刀把全身刮出深可见骨的伤口,把那些皮肤全都连着血肉拔掉。
这本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通常而言,虫子会通过不断的战斗,在一至两个大宇宙循环€€€€约等于两个地球年的时间内,逐渐适应并且将自己的身体更迭一遍,代表着它们进入了稳定的盛年期。
结果萨克帝两周撕了三遍,还准备再撕第四遍。
这种斯巴达式的速成班实在是要命,他只是习惯疼痛,而不是什么受/虐/狂。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念红太岁和自己的一堆机甲。如果还能和自己的星舰链接上,他一定选择立刻摇来一堆外援,然后一梭子高射炮轰平对面。
作为一个黑心老板,核心种向来讲究最高效的最优解。
他准备让卡塔帮忙给他找几只更强大些的核心种练练手,最好是盛年期的虫子。
是时候来一点进阶挑战了。
萨克帝给自己预留了最后一个小循环的时间,刚刚够他干掉最后三名对手后,换完一遍鳞,以全盛的状态去迎接最终战。
然而意外总是突然到来。
以一种不讲任何道理的严酷方式。
那本该是一个悠闲的下午。
黑色的核心种在大祭祀场盯着瑟临他们做训练,卡塔把结束学习的格拉送了过来。他们浅浅地打个招呼,萨克帝自然而然地将小雄虫接过来扛在肩上。
最近他和格拉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白色的雄虫以一种天然直球的态度把话说开后,萨克帝确实没办法再把对方当虫崽养,于是一度陷入纠结。
他甚至考虑要不要拉开点距离,让双方都冷静一下。
但是对方的精神感知力太高,他还没把话说出口,格拉就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凝视着他,好像在说“你不要我了吗”、“你要丢下我了吗”,让雌虫把话又给憋回去了。
坏猫。
钢铁直男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并且忍不住笑出声。
然后他开始顺其自然地摆烂。
过度反应只会让双方都觉得不适,不如延续之前的相处模式,该干什么干什么。
眼下他和格拉碰了碰鳞尾。
这是他新学到的,同关系非常非常好的虫打招呼的方式。黑色的尾鞭很长,可以轻易地卷住雄虫垂落的那半截白色尾巴,差异明显的不同色彩交缠在一起。
卡塔在旁边发出强烈的喷气声。
老年管理虫对格拉有些移情作用,因此总是忍不住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幼虫那样照顾,对于拱了小雄虫的恶劣高位种怀抱着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心态。
萨克帝非常理解这种心情,并且毫无尊老情节,每次都忍不住欠不€€地在卡塔面前来回展示,气得对方在他的脑袋上抽弯了好几个光屏。
“你不要欺负他,”年长的管理员发出严肃警告:“不然我把你的脑壳扭下来!”
就在核心种想开个玩笑,让管理虫再次施展大喷火术的时候,周围其它的工雌发出了惊呼。
萨克帝抬起头,随着发出嘶叫声的雌虫目光看去。
虫族的身体优势包括了视力超群这一项,即便是远处的目标也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们看见了一只正摇摇晃晃地往大祭祀场最顶层爬去的虫子。
那是一只很瘦小的虫子,几乎像刚见面时的格拉一样。
它的身后拖曳出长长的血迹,翅膀不见了,腹部一道极深的伤口呈现出敞开状,雄虫用来孵化卵的那个狭小又温暖的器官从伤口流淌出来。
它跌跌撞撞,带着一种茫然的神色,缓慢地挪向观众席的最高位。
没有虫知道这只雄虫是怎么跑出来、怎么爬到安贡的最高处的。
但它看起来快要死了。
其它不明所以的工雌们面面相觑。
原本站在训练场里的短翅种们一同抬头看着这一幕,深棕色中等种也愣愣地盯着对方,像是被冻住了几秒。
然后萨克帝听见他发出了一种野兽般的、能够刺穿人骨膜的凄厉嚎叫。
那是他第一次在性格温和的瑟临身上听到这种非人的声音。
中等种推开身边所有雌虫,向着那只摇摇欲坠的虫子飞去。
下一个瞬间,庞大的鲜红身影降落在大祭祀场的高墙上。
巨型的翅翼掀起气流,显示出追捕者正处于狂怒的情绪之中。
红色的雌虫以一种可以抓穿对方脊骨的力气冲向那只雄虫,像是要扭掉对方的脖子。它不在乎对方是死是活,但一只逃走的玩具严重激怒了它。
雄虫没有回头。
那个小小的身影没有看向红色的高位种,也没有看向拼命飞自己的瑟临,它静止了一下,然后从高处的看台坠下。
紧随它的高位种展开猩红的双翼,一切胆敢做出挑衅的低等种需要被彻底砸碎,血浆涂抹在大祭祀场的墙壁上,让所有看到的虫子头颅低垂。
巢穴胜利者的权威无虫能够挑战,违抗者的骨骸将被碾成齑粉、踩进尘土,还要再犁上一遍。
黑色的核心种和短翅种们全都冲过去。然而短翅种之所以叫短翅种,是因为它们的飞行速度一向拉跨。
没有翅膀的重伤者从那个高度跌落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身影比他们更快。
卡塔在更早的时候飞向了雄虫。
在所有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只年老的工雌像是本能反应一般,向着摇摇晃晃站在深渊边缘的亚成年小雄虫飞了过去。
他在喀特拉的钩爪扯开那只雄虫前,一把接住了对方,并且因为背部受到的冲撞而在空中翻滚了几圈。
最后卡塔拖着雄虫,以一种跌落的姿势降落在中层平台上。
老年管理员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小雄虫。
对方失去意识陷入了昏迷。
这只虫子非常瘦弱,比第一次见到的格拉还要瘦,一点也不像他的虫崽。
他的虫崽是美丽的浅灰色,喜欢把自己的翅膀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喜欢贴着他晒翅膀,喜欢抱着很大的一截异兽尾巴慢慢地啃。
在一同孵化的五只卵里,雄虫从来打不赢那些高大的兄弟,被其它雌虫拱来拱去,然后卡塔就把它捞起来,和伴侣一同将它放在柔软的窝里。
“唉……”他发出长长的叹息声,躬下身体,最后选择了一个保护般的姿势,把受伤的小雄虫笼罩在自己的怀抱里。
它和格拉都不太像自己的那只小虫崽,但他已经不太能记得清自己的小虫崽的样子了。
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失去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