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我的父亲无法轻易离开前线,他同时面对帝国的军队和小范围虫潮,逃离会造成普通民众的伤亡。即便虫族濒临分裂,但还是经常会有部分虫群出没在边境线附近。”
而亚瑟在说到这一切时,只是很平静地笑一笑。
“但是联邦的败局已成定势,他不愿意再按照不合理的命令,与自己的同类继续战斗下去。”
“抱歉,其实这些我自己已经不太记得了,是后来克拉克找到了他们残留的遗物。”
“很奇怪,一位虫族告诉我作为人类的过往、教会我说更正式的人类通用语,我想全宇宙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湖水蓝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淡淡的忧伤与眷恋。
“来说一说自我记事开始,能够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吧。”
“我记得,自己躺在地上,我的父亲坐在床边,血从他的鼻腔和眼眶里渗出,伴随着已经干涸凝固的呕吐物洒得到处都是。”
“这是我作为人类,最初的记忆。”
许多遗民奔逃到了卡姆兰的边缘行星。
帝国不接纳他们,濒临崩盘的联邦则是在发疯的路上越走越远,一旦抓到这种流亡者就会以严酷手段施予警示。
但事实证明,卡姆兰确实不适合人类生存。
亚瑟€€西蒙斯的母亲很快因为异种污染去世,他的父亲带着过于年幼的儿子躲避,想在战争结束之后重返故土。
直到人类第五次斩下王虫头颅,漫长的三角战争终于以另外两方的败退画上句号。
但是亚瑟的父亲并不在特赦条件内。
职位注定他上不了帝国的欢迎名单。最初发生过多起投名状事件,投诚的军官试图数次暗杀革新派最高领导者,波及范围最广的一次,萨克帝的出行座驾爆炸,热浪和飞溅的碎片造成了七十多名民众的伤亡。
对待特殊职位的联邦遗民的严苛审核跨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更何况是在战争中身负击杀数量的清算对象。
于是当灰翅族群正在不远处的星系围剿硬翅种最后的残党时,在恶劣环境中走到绝路、失去妻子,并且明白再也无法返回故乡的男人等到自己的儿子熟睡,关起居住小屋的门窗,在壁炉里倒入了一整瓶液弹的残余物。
这些残余物遇热会在短时间内催生出大量的一氧化碳。
可惜人类是太过神奇的生物,总是摇摆不定。
或许是后悔于自己轻率做下的决定,又或许是身为父亲的天性,在最后的时刻男人大概产生了极度的悔意,于是摇晃着爬起身来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又用尽所有的力气把睡在床上的儿子推落在地。
€€€€€€那些致命气体略轻于空气,会漂浮在偏上方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的男人再也无力移动,以那样的姿势坐在床边,直到天明。
刚满五岁的亚瑟€€西蒙斯自昏迷与沉睡中醒来,看到的是睁着眼睛低头望向自己的父亲,血液和黑绿色的呕吐物溅得到处都是。
对方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当他伸出手哭泣着想要搡动对方,那沉重的身躯倒向地面。
人类的儿童打不开被锁死的房门,想要寻求帮助的亚瑟只能跌跌撞撞地从椅子爬到了书桌上,又从书桌爬到窗台,一头摔出去。
那是个寒冷的季节,陌生的星球上积起厚厚的白雪。一旦脱离拥有温暖壁炉的环境,从额头流出的血液很快便冻结成冰。
边缘行星带一向很冷,生存环境过于严苛。人类不仅要面临时刻袭来的异种污染,也要面对恶劣的自然气候。
构成西蒙斯童年的最原始的色彩,是恶劣的红与空旷的白。
在那样的冰天雪地中,他失去方向,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濒临死亡。
直到银灰色的雌虫从天而降。
高位种的身上溅满硬翅族群的血迹,追击着慌不择路的流窜目标越过了人类划定的分界线,降落在从未踏足过的星球。
战争与厮杀几乎将他染成猩红,粉色的血渍干涸变深之后又堆叠上新的一层。
负隅顽抗的成年硬翅种几乎被他杀到灭绝,战舰碾碎了敌对族群的每一处巢穴,边缘星球带的极北群山也为之变色。
然后刚刚失去伴侣和所有虫崽的高等基因种,遇到了一只刚失去所有亲眷的人类幼崽。
就像是命运所开的最大的玩笑。
或许是因为基因中携带的本能找不到合理的抚育对象而产生了错乱,又或者是幼崽遭到啃食的惨状令他的激素和情绪尚处于动荡状态。
这只出生于最擅长争斗的戍卫族群的直系,没有在第一时间抹消那名年幼的人类。
雌虫低下头去,面无表情地观察对方,像是在看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尚处于半异化状态,翅翼张开,细鳞覆盖四肢,第二双银灰色的眼睛如同无机质的琉璃,映照着白雪的颜色。
直到那只人类幼崽以一种踉跄的姿势走近,一把抓住了他的腿。
五岁的孩童还无法正确区分死亡、虫族,以及战争。
在厄运来临前,他的家人将他保护得太好,于是他轻易地忘记了“拥有翅膀的家伙是可怕的”这一告诫,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人身披不寻常的翅翼和尾鞭,也不明白那鳞尾和利爪可以轻易地将他撕裂。
饥饿、寒冷,以及中毒的残留影响即将榨干最后一丝生命力,求生欲让他向着可怕的敌人伸出手臂。
亚瑟€€西蒙斯迈着走不稳的脚步,死死地抱住那只银灰色的雌虫,抱住这无垠雪林间的另一个活物。
那双继承自母亲的蓝眼睛抬起,仰望着神色麻木的猎杀者。
那是十三年前,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第五十三章
“最后一个问题,VX197上有什么。”
萨克帝在心底捋了一遍所有信息,差不多做出自己的决定。
“我算过,以你们的规模和武装力量,根本吃不下这么大批的星核能源€€€€这一次的货物足够养星舰,根本不是普通地表部队所需要的规格。”
“星核能源被人类严格管控,我不认为你们会出售它。如果身为联邦遗民的你们没有同其他势力做贩卖资源的生意,那么一定还会有其它使用这些玩意儿的场合。”
“克拉克是个聪明虫,不会供应远远超过你自身需求的数量。”
金棕色的双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
“VX197是金乌舰队的遗址,离你们的驻扎点也足够近,能让你们顶着异种潮汐的风险巡查,我不认为它是一颗不相干的星球。”
然而亚瑟摇摇头。
他没有回答这个提问。
既没有编一个会被识破的谎言,也没有吐露真相。
“行,”黑色的核心种哼笑一声:“嘴还挺严。”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说。”
“您要求坦白我同克拉克的关系,以打消您的疑虑。”青年也笑着看向他:“我的答案可以达到您的合格线吗?”
“至于任何可能会危害到人类族群或者克拉克本身的质询,我无法给出解释,希望您能够理解。”
大狐狸带出一只小狐狸。
这令萨克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格拉现在好像跑去了另一个赛道,向着小野猫的进化方向一路狂奔。
“视情况而定,或许我不会搅进灰翅族群的纷争、也不会前往它们的核心栖息地,如果你能接受这一点的话。”
先掀了人的屋顶再说,这样以后万一要开窗,对方的接受程度和心理预期会充满弹性。
说着他冲刚刚完成任务、返回战舰的武装种们招了招手。
“来,见见你们的新室友。”
甩尾巴哥的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而核心种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青年,没有就整件事做出更多解释。
“给你半天时间,处理完自己的事情,然后赶回来报道。”
这和原定的计划不一样,谁能想到送趟货送出一个土特产来。这个土特产挺烫手,各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对方的身份太特殊了。
亚瑟€€西蒙斯架在人类和虫子之间,拥有一只核心基因族群的雌虫抚育者,以卡姆兰为驻扎地,同时还身负联邦遗民的身份。
一般人叠buff都叠不来这么多层。
一但用好了这份送到手的土特产,他可以盘活整个局面。
根据资料,克里沙远比克拉克不靠谱。后者起码愿意对局部人类展现出合作意图,无论从私交还是从长远规划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比现任亚王虫好得多的交易对象。
Ja的地面势力太过于单薄,核心族群同中低等种之间的差异巨大,不小心就会把他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地盘弄得四分五裂。
这其实是个单选题。只要有可能,他必须推克拉克上位。
而那只银灰色的雌虫也没有选择,所以才执意安排他来送货。
对方将亚瑟€€西蒙斯这个弱点暴露给他,是吃准了一旦自身在下克上的死斗中败落,萨克帝将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类似于“托孤”的行为。
现在他也确实接手了。
谁都没法放任这样一个buff集合体满宇宙乱跑。
于是等到再次启程,五只武装种脸色表情黢黑、脸拉得老长,因为他们发现战舰上多了一名淡定自若的人类。
克里曼将萨克帝堵在休息巢穴里,一根尾巴甩得噼啪作响。
“解释。”
虽然他面无表情,但萨克帝从对方脸上读出了“我们刚聊完,你居然就和人类混到一起,你背刺我”的情绪。
尾巴哥,真的很好懂。
“带着他有用,之后会告诉你。”
核心种不打算将对方和自己老板的相识历程到处宣扬,亚瑟如果脑子没坏,也会把这段过往给捂严实些。
他自己在刚醒来的时候就差点拧掉格拉的头,不是所有虫都能够接受这种跨族交友行为。
“比起这个,你和驻卫星基地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
克里曼被提问岔开注意力,神色变得严峻:“近一半的驻军被召回核心星域,不知道具体原因。”
“我们和巢穴栖息地暂时断联。”
因为你们在爆发政变。
萨克帝把消息压回肚子里,失去了一次剧透的乐趣。但这不妨碍他薅羊毛:“让你的同伴帮忙看着点Ja,别让能源星产生混乱。”
“我担心驻军减少,会有虫趁机闹事。那里有太多的雄虫和老年雌虫,还有提纯生产链,被编入我手下的雌虫却不够充足。”
“你对无用的家伙投注了太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