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告诉我,只有把对方揍得爬不起来、毫无反抗能力,揍到那些兴奋叫好的围观者也噤若寒蝉、从此不敢再越线一步,才能让它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萨克帝一向认为,无论是人类还是虫族,底层的部分往往会承担更大部分的自我消耗。这种自我消耗是被动的,不仅体现在他们不得不付出的劳作努力上,更体现在对于自我命运所缺乏掌控的方面。
他在低等星为混到一张违法的偷渡船票而努力很多年,这是建立在他比同龄者更野蛮、更凶残、更机敏的前提下。
但是芬利€€杨女士从缴纳罚款和保证金、到替他办理一个合法的居住证,全套流程花了短短的两星期。
而联邦保守派动动手指,让吞星级武器烧毁V217,只用了一个瞬间。
这其间的差异,是绝对的层级差异。
所以身居高位者一旦开始学着不干人事我行我素,大家就会发现……还真的有很多混蛋玩意儿越爬越高。
它们既不用承担相应的社会劳动,也不需要花费心力去进行社会动态关系的阐释,只用随心所欲地造就行。
比如足肢种的亚王虫,用它那聪明绝顶的脑袋瓜想出了,搞点老弱病残堵在门口拖延战争进度的好点子。
金棕色的眼瞳此刻看上去犹如一只标准的虫族。
来自荒蛮的野兽总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舒适区。道德是道德,战争是战争,在战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傻子才会固守谦和。
虽说核心基因族群有事没事都喜欢在自己的星域中弄个安贡,以此作为某种精神象征,但萨克帝真正熟悉的只有Ja的那座。
打阔翅种的时候他们全部的精力都花在捣毁育苗巢穴上,根本没有心情关心敌方的精神文明建设。
马上要去参观一下足肢种建立的安贡大祭祀场,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你最好别太乐观。”
轻轻地叹息着,亚王虫一并站起身。
比起萨克帝这个外来户,银灰色的雌虫显然更理解那群同种族的兄弟们的真实面貌。他们由前后几只王虫所产下的不同批次的卵孵化而出,根据功能不同而被划归于不同的族群。
在虫族和人类交战的后期,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因素,王虫的更新迭代速度快到离谱。
往往是新的王刚上位没几年,就被不可抗的外力秒了,导致他们这些不同批次的直系全都混乱叠在一起。
但是要论起恶劣程度,大家全都不遑多让。越是身怀高等基因,越是将残酷和野蛮展现得淋漓尽致。
“场面可能会不怎么好看。”
银灰色的雌虫说。这是一次善意的警告。
“如果你还不曾见过其他族群所建立的,真正的安贡。”
第一百二十章
所谓的“场面可能会不怎么好看”,是一句名副其实的客套话。真实情况只会更糟。
整场地表作战都充满了粘腻恶心的气氛。
萨克帝很久都没遇到这种明目张胆搞人质……虫质战术的家伙了。
庞大而怪异的头颅静静矗立,千奇百怪的脑壳形状,沉默着俯视无穷无尽的死亡。
早在能源星的时候,萨克帝就想将这些碍眼的雕像连同横亘的群山一并捏碎。喀特拉的死撼动了一成不变的旧秩序,鲜血化为燃料,强行推动Ja脱离了原本的运行轨道。
一切对于暴力的美化皆不可取,然而暴力又往往是最直接的催化手段。
理想主义者认为,人生而自由,在尊严与权利上一律平等,基本自由是“与生俱来、不可剥夺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
口头支票毫无效用,实现它的前提是有足够有力且受到监管的强制执行手段、对侵/犯这一事实者及时施予惩罚。
否则弱者的痛呼与哀嚎将一文不名,他们,她们,又或者是它们,只能在泥泞中自我安慰,在接受残酷事实的同时,怀抱着烛火般不切实际的希望。
当力量的等级差异过大时,连垂死的反抗都像是一种无关痛痒的玩闹。
灰翅的炮火一路碾平抵抗、连根拔起那些森严矗立的钢铁堡垒。
溅射的流弹将屹立不倒的头颅一并铲平大半,碎裂的石雕正簌簌抖落粉末,仿佛灰烬或是新雪,铺满整个地面。
大地的血脉因为接连不断的爆炸而震动,在他们的脚下颤抖。
高等族群先是驯服了地面,之后驯服了海洋,最后则是天空。文明发展至今日,曾经令生物畏惧的自然灾害已经不再具有压迫感。
他们自己已成为这宇宙间新一轮的天灾。
火力覆盖之处充斥着暴力和倾覆,战争轻易地撕裂那些巍峨的山脉、截断奔涌的川流。
而安贡在这充满科技感的画风之中格格不入,好像一脚从宇宙时代踏入荒蛮,无论整个族群如何进化、过去多久,那些无喜无悲的巨大雕像依旧目光低垂。
它们注视着旧时代的毁灭,正如注视着曾经塑造出自己形态的物种的末路。
轰开安贡的大门后,即便是萨克帝也有一瞬间被迫屏住呼吸。
他的来路已经足够血腥,对于一切负隅顽抗的足肢种雌虫采取了毫无慈悲的镇压。投降者侥幸保住一命,挣扎者原地绞杀。
但是这一切都比不过面前荒诞的场景。
在先前的通报中,只是指明在此发现大量的雄虫和幼虫,却并未细数被发现者的情况。他们身处太空时,扫描得到的结果有限,仅仅是对安贡暴露在外的露天部分进行分析,例如赛场和训练场。
然而内里的一切,差不多令所有异化状态的灰翅勃然变色。
很多的尸体一层叠一层。
大部分是雄虫,还有一些形状奇怪的幼虫。足肢种的亚王虫对自己的族群实行了坚壁清野政策,将所有在未来可能会并入其他族群的成员,全数屠戮殆尽,并且挑衅一般地扔在入侵者的面前。
它把雄虫和没有战斗力的幼崽当成冰冷的财产,宁愿捏碎也不愿放他们一条生路、拒绝让这些缺乏攻击力的成员有机会在战争中存活下来。
正如阔翅种的星域所经历的那样,由萨克帝牵着缰绳的灰翅几乎未对任何失去抵抗之心的虫造成伤害,大部分获救者温顺地接受了统一管理。
然而足肢种不愿看到这场面,所以它们先一步发疯。
旧地时期,人类有着极为相似却又微妙不同的行为。
印度语中的Jauhar有着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意为“死于焚烧中的集体献祭”,强行为死亡赋予冰冷且神性的意义。
萨克帝身居高位时,所有的资料库全数向其敞开,无论是白皇帝时期关于旧制联邦的秘辛,还是普通民众接触不到的纸质旧地记录。就算人类抛弃早已干涸的故土、移居太空,那些跨越千年的可怖文字依然能够穿透纸面,在历史的上卷上烫出伤痕。
梅兰伽尔的旧址上,血色手印遍布。被披上华美红色服饰的女人留下鲜红的泥印,集体投入辛格王公的焚烧火堆。
齐陶伽尔城堡被外敌三度攻陷时,殉节的妇女儿童远超万名。
无论自愿或是被迫,历史从不给弱者任何选项。
区别在于人类给这种行为披上名为“奉献”和“忠贞”的伪装,而虫群直接撕破神圣与温和的表象,替孱弱者选择死亡。
空气中的血腥气几乎令萨克帝当场作呕。
通常而言,战场上发生伤亡仅仅意味着两组武装力量之间的较量。既然敢于踏入战争,发起者想必已经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事物像是一把浓烈狂暴的火,在他的灵魂深处烧灼。
立场的不同导致他轻忽犯错。
大部分人类做不到如此粗野直白,他们自诩为区别于野兽的存在,导致常年以人类自居的萨克帝掉以轻心。
革新意味着流血和阵痛,伤亡在所难免,年轻时他曾急不可耐地构建架设于空中的理想国,却随即意识到活着的生物永远也无法根绝自身的劣根性。
但即便是不干人事的联邦,也做不出如此炫耀展览一般的举动。
虫群不讲究这些。
它们的思维很大一部分依旧处于蒙昧时期。
急于震慑的渴望催生出残忍,贫瘠愚钝的迫切引发了轻蔑。
在这之中,克拉克才是那个真正的异类。
银灰色的雌虫远比同源的兄弟更为敏锐,正如他隐晦觉察到王虫遗迹的性质那般,黑色核心种捂得不那么尽心尽力的马甲在对方面前摇摇欲坠。所以亚王虫出言提醒。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高位种便居高临下地吐露判词,“你的思维不像任何一个虫族,这会让你在未来同其它虫子打交道的时候,吃上一个大亏”,这遥远的预言正于此刻逐一应验。
“清理现场。”
迅速压抑下狂怒的情绪,萨克帝对身边的灰翅下达清晰的指令。
设备扫描出大祭祀场的每一处富余空间,和他掏空了Ja的地下差不多,这里也蕴藏着巨大的空洞。
“盘点一下是否还有存活的虫。”
聚拢的部下轰然散开,进行地毯式的翻找。
足肢种的雌虫将这些装订成一本摊开的书,笑着供所有侵入者传阅。
有几次萨克帝蹲下身,在僵硬的虫堆里扒拉几下,身边是抓挠的血痕。
一些雄虫很小。
并非因为饥饿而造成的身形瘦小,而是真的很小,连亚成年中期都不到。
在捡到格拉时,对方正处于亚成年后期,离完全成熟期只有一步之遥。即便如此,核心种还是经常产生雇佣童工的错觉,只是让对方检索一下星舰资料都好像是某种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错误地用人类的道德去审判异族,所造成的精神冲击与苦果就只能由自己全数承担。
其它族群的虫并不在意这些。
雄虫是消耗品,幼虫是潜在竞争者。
步入亚成年期就具备孵化卵的资格,没步入亚成年期也可以成为好笑的玩具。
“有幸存者。”
远处一只灰翅发出声音。
这几乎是他们进行搜查以来发现的,第一名存活下来的虫。
萨克帝走到对方身边时,雌虫正蹲在地上,有些手足无措。
他很快理解了自己的灰翅部下无法落手的原因。
那是一只相当漂亮的银灰色雄虫。
差不多是核心基因种的级别,年幼,美丽,甚至尚未达到亚成年期便能初步展现出良好的拟态。
与此相对,雄虫的四肢呈现出不正常的弯曲。
鳞翅缺失,细尾露出里面的骨头渣,下半身的血液糊到看不清伤口,直到萨克帝伸手试图抱起对方,才惊觉那柔软的触觉源自于流出体外的器官。
登上高位以来,很少能够有事情让萨克帝陷入难以克制的狂怒。
一切的一切都要求他克制自我、压抑自身的情绪。愤怒是无能与无用的代名词,只会对现状造成干扰。命运劈头盖脸地降下巴掌后,没有一秒钟的时间浪费在歇斯底里上,而是应该琢磨怎么抬手扇回去。
然而当他抱着那只仍在微弱呼吸的雄性幼虫,滚烫的血液冲击着脑袋,差不多让他的两对竖瞳变成纯粹的熔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