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的淡水河流域内,生活着一种名为纳氏臀点脂鲤的鱼类,它们还有一个更为亲切通俗的名字€€€€红腹食人鲳。
这些体型不算很大的鱼群杂食,喜肉,会一拥而上地撕咬灵活游动的猎物,搅浑附近的水域。
当虫族的飞船与小型突击舰扎堆时,它们的行为模式同这种不招人待见的鱼类十分相像。
人类追求简洁的钢铁美学,力求载具和武器呈现出最流畅的线条。
而虫群的生物科技与之背道而驰,很难说双方谁更具有震慑力。
即便注重人类心理健康如克拉克,也没有办法改变驳接轨道上挂着的一圈飞船,本质上既像群聚的飞蛾,也像蓄势待发的七鳃鳗的事实。
只不过眼下情形颠倒,萨克帝他们成为了被红腹鲳追着咬的那一方。
撕咬吸附这一功能的迭代,原本针对的是人类一方的战舰和机甲。
小型僚舰可以轻易地死死扯住更大体型的护卫舰或者战舰,只要被拖慢脚步,敌方便会如同七鳃鳗那样连皮带肉咬下一大片外甲。纷飞跃起的虫潮,又或者说是成团的僚舰化身为宇宙间自由游曳的鱼群,从操纵者到它们的武器,一举一动都完美诠释了何为“蚕食”。
曾经有人大声质疑,为何在手握星舰和吞星级武器的情况下,人类在面对虫群时仍旧打得如此艰难,并撰稿质疑高层管理者借助战争敛刮财务、满足自己的私欲,才导致战火迟迟无法熄灭。
因为对方出身于没落的老派世家,经营着一份网络小报,一旦发现正经东西没人在意,便开始搞一些充满噱头的文章博眼球。
结果可能是普通民众被联邦的操作坑了太多次,信的人还挺多。
舆论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让本就疲惫的群体更加涣散。
对此,萨克帝将吃多了撑得直叫唤的家伙直接丢到前线,并且贴心地替对方办理了一份全新的任职手续,附赠一个荣誉职位头衔,让妙笔生花的年轻人“有机会接触到第一手前线资料,可以尽情地抒发自己的所见所闻”。
“谁质疑谁取证。”
面对找自己要检讨的叶慈元帅,外表已经变得成熟、但品性仍旧混不吝的男人毫不内耗,主打一个不干人事。
“象牙塔里的鲜花,躺在不沾尘埃的柔软垫子上,一边伤春悲秋顾影自怜地梳理着自己洁白的羽毛,一边不以为意地觉得战争就是勾勾手指,两个族群像过家家那样一来一回进行回合制攻防,比赛结束后还能互相鞠躬感谢一下对手。”
“您要不要看一下我走的是什么路线呢?”
手握复辟线剧本的男人真诚提问。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和圣人会选择推翻腐朽的联邦,建立一个新的、更好的联邦。
萨克帝不。
他做不成圣人,也从来不是好人。他选择打包带走。
个人野心仿佛溢出容器的沸腾水花,灼伤每一个敢于靠近的人。与其将男人归结为理想主义者,不如将其放进“严格制定欲望并且一步步将其实现”的动手主义者。
守旧派的贵族大骂这名不见经传的野种是“朽化政体、令文明退步、挟持全人类”的卑劣窃贼。
打仗打得脑子嗡嗡响、正琢磨着怎么让稽查小队多缴几艘走私船补贴财政的男人,听到这言论当场笑出声。
“他们不当皇帝是因为不想吗?”
在创得所有人哑口无言的方面,他向来遥遥领先,并且又欠又不留情面:“是因为他们做不到啊。”
在这之后,被送去前线的撰稿者哭天抢地,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快一年的时间,前三个月对方连续发了无数封服软或者是请求调任的无线通讯信息,全都被一一驳回。
这导致在短短的期间内,高塔鲜花为了活命,被迫从一朵忧郁文弱、不愿沾上一丁点污秽的小杜鹃,迅速进化为可以扛着几公斤炮弹健步如飞、在泥粪里匍匐前进也面不改色的大王花。
前二十几年以喝酒交友、伤怀抱怨为人生目标的鲜花,终于变成了一个合格的猛男。
并且深刻理解到“不是人类不想快速结束,而是真的快速结束不了”这一悲惨的事实。
能活下来,很多时候本身就是命大的一种体现。
初代的吞星级武器天之琼,一次蓄能时间长达十二个小时,几乎掏空一整颗星球。
人类在计算能量转换的效率时,还会记得算上消耗总能量,却总是轻易忘记能够瓦解整颗首都星的一次攻击,所需要积蓄的能量只会更多、远远超出其最终所呈现的效果。
倘若将这一无形之物具体化,它们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星核能源。
红太岁的远征需要大量星核能源,吞星级武器的启动也需要星核能源,能源并不会从天而降,也不会顺着远道而来的河流漂到众人面前。
人类在疯狂挖,虫子也在疯狂挖,但很明显人类的效率不如虫子。
深红的凶器可以无数次撕开王虫巢穴,但只要有一次破盾、攻击、撤离的行动没有完美衔接,又或者是战斗中途被轰开了防御壁,一拥而上的虫群和那些七鳃鳗一样的舰队就会将人类仅有的底牌埋葬于此。
倘若星舰是随手就能捏出来的东西,人类早已称霸全宇宙。
而眼下的情形就是对这一认知的复刻。
原本不算多的僚舰被啄得七零八落,上方是开始进行区间封锁的中型舰,下面是逐步扩大试图把所有活物拖入其中的裂隙,灰翅为了降低高度进行救援,并未携带会引发进一步撕裂的重型武器。
发了狂的足肢种死死咬住猎物,不愿放跑强弩之末的敌对者。
即便核心种的点射能力强悍到可怕,也没办法无中生有变出更多的弹药来。
他击落七架足肢种的飞艇,立刻就有十七架再度黏到身边。
“先……走!”
受阿卡夏影像,近距离通讯也十分模糊,随行的灰翅僚机面对眼前的情况自动切换为战斗模式,不再接受庇护。
“……闭合……来不及,走!”
一旦中型舰的防御壁被彻底拉起来、隔绝中下层之间的通路,他们会被堵死在迟早完全塌陷的地表。
跟随亚王虫进行地表任务的灰翅,几乎都是除武装种之外的核心追随者。它们迅速做出最优判断,准备充当消耗品,为最重要的领袖撕开一条血路。
这个种族的天性奇怪又矛盾。
无条件服从强者,却也时刻准备将对方掀下高台取而代之。
充满厮杀和掠夺精神,但是面对威胁到族群延续问题时,又会毫不犹豫地统一战线,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地保护最重要的“核心”,一如他们曾经戍卫王虫那样。
实在是令人厌恶的场景。
当人类第一次掀翻虫巢时,跟随萨克帝出征的士兵几乎全军覆没,踩过同伴残骸冲入王巢的红太岁也因为强行跃迁,而熔解了两枚核心动力炉。
同样的情形再度上演,却换成灰翅族群的虫子们试图不计代价地将他和亚王虫护送出去。
比地狱笑话还地狱笑话。
更地狱的是,战争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旧地的人在思考电车问题时,提问者起码会给出一个是否自主变动铁轨的选项,现实才没有那么仁慈。
当萨克帝侧头看向克拉克,他那专注飞船驾驶的兄弟也正看着他。
每一艘残存的轻型舰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伤,可能是剐蹭,也可能是被敌方撕咬下的破损金属。
命运在强迫他们做选择。
走或留,差不多成为唯二的选择€€€€前者意味着身边的所有灰翅大概率毫无生还机会,后者意味着一嘎嘎一窝。
“我去抢对方的飞艇。”
萨克帝说,迅速掀开安全装置站起身来:“足肢种的小型飞行器上还有弹药。”
“拖延不了多久。”
离潮汐太近,核心种的身上又沾着污染物蹭了一整个驾驶舱,导致黑色的纹路几乎攀爬上那一整双漂亮的银灰色翅翼。
克拉克没什么表情:“他们的防御壁快要封口,来不及冲出去。”
“你救不了所有的虫,你和我一样明白这个道理。”
亚王虫说,他灰色的眼睛因为疲惫而闭合。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紧随在他们身边的敌方飞艇突然一个猛刹。
随即那牛虻一样烦人的轻量舰犹如断翅的飞鸟,开始急速下坠。
如同卡bug掉线一般突兀。
紧接着,一大群乌漾乌漾的飞行器全都断电了似的,推进器停止运作,有一种戛然而止的滑稽和诡异感。
它们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一瞬,以一种悬停的姿态不再动弹,然后便像之前的那艘一样,劈里啪啦地自半空中坠落。
堪称雪中送炭的奇观。
€€€€积极意义上的那种。
与此同时巨物相撞的爆炸声充斥着整个天地,头顶上方闭合到一半的屏障停止了。
原本只剩下一线微小缝隙的隔膜,正展现出细细的裂纹,并且还在缓慢地顺着纹路消融崩毁。
萨克帝同克拉克面面相觑。
他们身边,本来做好了血腥开路准备的灰翅们,也都因为这意外的发展而愣住。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所有隶属于战舰包括小型僚机,没有任何预兆地停止接收中枢指挥塔的信号。
足肢种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发展而懵了一瞬,紧接着便陷入狂怒。
不等它们动手排查错误原因,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光屏便开始同频闪烁。
拒绝
拒绝
拒绝
拒绝
红色的预警代码在一层之上又叠了一层,仿佛血液漫过每一个巨大的屏幕、微小的信息连接器端口,以及所有的全息呈像。
这些生长出血肉的钢铁怪物开始流下电子泪水。
所有外装甲因为错乱的指令而缓慢回撤,林立的武器攻击冻结僵直在原地,连带着防御壁也在收缩。
原本几乎弥合的屏障因为这一停顿而开始碎裂。
堆叠的警报还在繁殖增生,几乎要从屏幕中溢出来的程度,冰冷而癫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热切。
巨兽成为主导者的嘴、主导者的手、主导者的意志本身,以无人能够理解的语言书写下密密麻麻的指令。
它不理解人或者是虫的情绪,因此剥落所有伪装,将修饰的词语全数撕去,展现出欲望最真实的模样。
它让这一份纯粹的爱意,流下森严的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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