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帝 第167章

“只是暂时的告别,我们会再一次见面。”

萨克帝的尾鞭同对方缠绕在一处,他的心脏渐渐落回一个温存的怀抱。

“我没有你难过。”

他笑着解释,抬手摸了摸雄虫的头:“我很高兴。很高兴再一次见到他们。”

暂时留在卡姆兰的书记官在处理完新一批事物后,重新站到他们的身边,注视着离别的场景。

“请不要因为伊芙琳的不近人情而感到生气。”曾经坐在机甲驾驶舱里放声大哭的男人已经变得稳重,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喑哑。

“在朋友之外,她肩负着身为帝王的立场。”

“我明白。”

萨克帝不知何时收回来的尾巴怼了克莱因一下,当场将对方顶了个趔趄:“她会是一名很好的执政者,以及老气横秋的语调不适合你。”

“我们都或多或少犯过错误。”

文质彬彬的男人推了一下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现在有太多的优化手术和隐形纳米矫正技术,但一板一眼的书记官仍旧选择了最为古老的款式。

他没有因为朋友日常性的手欠而生气€€€€事实上在更早的时期,萨克帝和伊芙琳几乎是逮着身为老好人的书记官猛薅。

“或许你已经从红太岁那里听到完整的经过,因为我的缘故,造成了……萨克帝€€沙利勒班的人格上传失败。”

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地谈到这件事,克莱因终于不再回避。

“伊芙琳赶到现场,想要阻止愚蠢的我做出最愚蠢的事,然后亲眼目睹了数据天穹发出的转录失败警报,以及意识碎片逸散的场景。”

“那是她唯一一次,连续发出三道敕令。”

在彻底封存人格上传技术与设备前,在对所有崩坏的事态做出最紧急的处理前,永远沉稳而冷静的新一任帝王一把推开表情空白站在那里的书记官,冲向数据天穹的终端,以最高等级的权限连发三道命令。

她试图挽留一个不归的灵魂,寻求一个冷酷且无望的奇迹。

[留下他]

[留下他]

[留下他]

“对不起,我很抱歉。”

这是迟来了六年的话语,伴随着男人的泪水滑落。

“违背了你的愿望,做出难以被原谅的错误选择。”

一切粉饰的表象被彻底撕碎,他仿佛曾经坐在驾驶舱里紧紧地抱住那只白猫的青年,依旧在故友的面前哭得非常狼狈。

萨克帝其实非常不擅长应付朋友的眼泪。

曾经的他是这样,现在的他还是这样。

“你的鼻涕泡要哭出来了。”他说:“往好处想,我成功返老还童,所有的老头子大臣要羡慕得发疯。”

那是非常悲伤的味道。

格拉经常在人类,或者说他那有着人类灵魂的伴侣身上尝到。

这也是他最初对于人类族群的印象€€€€在理解爱与希望之前,他总是先学会何为苦涩。

雄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书记官的手臂。

失态的男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于是精神的触须轻轻地包裹住那些痛苦而尖锐的部分,回以温柔的安慰。

又直又棒槌的核心种看了看他们,最终再一次伸出手,拍拍老搭档的肩膀。

“别哭了,起来干活。”

他深呼吸一下,迅速压制住一切情绪波动。

说出口的话语离谱且刻薄,主打一个自己不内耗,也不允许身边的人过度内耗。

“伊芙琳暂时将你扔给我了,你还是先祈祷自己往后的命运吧。”

“我们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地谈。”

他卷不死曾经抽得自己满地爬的伊芙琳,但是可以卷死老实人克莱因。

*********

“萨还在同帝国一方的人类交谈。”

路过空旷走廊的青年带着笑意,冲正独自凝视着窗外的亚王虫打了个招呼。

这是一条鲜少有人经过的甬道,距离卡姆兰一方为灰翅族群安排的临时歇息处很近。

“你还好吗?”

“不是帝国一方的人类。”

银灰色的雌虫没有转头,仍旧望向静谧的夜空:“是他的同伴。”

克拉克看上去带着轻微的倦怠,一丝不苟的发部分散落下来。

“无论他如何想要隐瞒彼此的关系,真正的情感和在意永远都是无法被藏匿的。人类的皇帝在注视我们时,以注视虫群的目光进行判断和分析,但是当她看向萨,即便那位执政者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仍旧会流露出细微的笑意。”

“那是族群成员间才会有的关切与信任。”

过于敏锐的洞察力令青年沉默了一瞬。

随即亚瑟走近一些,站在克拉克的身边,一个抬手就能够碰到对方的位置。

“你为此感到悲伤吗?”

人类轻声问。

“又或者是愤怒于自己的同盟者对于部分重要事实的隐瞒?”

“我不知道。”

亚王虫的话语很平静,既没有显而易见的愤怒,也没有充满愤懑的不甘,仅仅是显得有些累。

“在他真正做出任何有损于灰翅族群的事情前,他仍是我所承认的盟友。或许他有自己的理由,但也争取到了足够多的利益,兑现了曾经许诺于我的每一项承诺€€€€两颗亚王虫的头颅,一个稳定的贸易通路,以及……解决你的身份问题。”

青年的手指触及到了对方收敛于身后的翅翼,克拉克终于侧过头来。

那恢复优美纹路的双翼低垂,表面不会沾染细微的鳞粉。

“那么又是什么使你再一次来到了卡姆兰?”

湖水蓝的眼睛毫不回避地同白日里展现出轻微低落的雌虫对视,当人类的手臂垂落,他牵住了自己曾经的抚育者的手臂。

“贸易区,同人类的会晤,还是我的请求?”

亚王虫的身体轻微地僵硬了。

“之前我并非刻意回避。但我想,你并不愿让其他任何人或是虫族借由此事诟病我们之间的关系。”

慢慢地同对方说着温和的话语,人类的声音沉静,如同夜晚的湖面。

“如果我的行为令你产生了任何误解,请原谅我不成熟的表现。”

“我从未爱过其他的人或是虫族,每一步对于我而言都全然陌生,因此缺乏正确的理解和方式。”

“你确实弄错了。”

当银灰色的雌虫再度开口,那声音冷静,试图心平气和地讲述一个浅显的道理。

“我想太过年轻的人类总是会混淆他们的内心所求。”

“你的经历令你产生了某种印随效应,无限放大了情感的局部细节,令自己陷入混乱的泥沼。”

克拉克叹息,因这过于苍白的解释而感到无可救药。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太过具有主见,也不缺乏达成目标的心性,一些以退为进的小手段令虫难以驳斥。

“或许你没有分辨清楚何为亲情与爱情,我们相处了太长的岁月,才让你模糊了二者的分界线。一旦你回归人类星域,去其它的星球多游历几€€€€”

未竟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青年倾身吻了上来。

人类紧紧地抓住银灰色雌虫的手臂,另一只手将那僵直的身躯贴向自己,轻抚对方绷成直角的翅翼。

“我从未弄错。”

亚瑟€€西蒙斯说,含笑的话语拂过对方耳畔,令亚王虫睁大双眼。

“在我重新学会人类的语言之前,我已学会你的名字。亲情不会让我亲吻您,也不会让我的心脏因此炸裂,倘若您愿意听一听我的心跳,您就会知道从始至终我都以无比直白的热情爱着您。”

“即便是一颗红巨星的坍塌与毁灭,也不会带来比这更为深切的热度和痛苦。我的灵魂无法再寻得任何归处,它只能永恒地停栖在您的身边。”

对方的心脏如其所言,跳得太过快速沉重,几乎令银灰色的雌虫战栗。

青年的胳膊紧紧地搂住那具试图逃离的身体,任由自己的爱、自己的繁星因那些热枕且没有保留的话语而四肢乏力。当他再一次亲吻对方的唇角,湖蓝的眼眸中带着湿意,仿佛湖畔的涟漪和连绵的潮汐。

“我可以用这世上的一万种语言倾诉我爱你,却无法阻拦一份执意走向分离的命运。”

人类的声音很轻,许多话语模糊不清,呢喃一般难以阅读。

“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我伤害您。我所说的一切并非强迫,也不是一场谈判,只是一次毫无胜算的挽留。”

他们像是两个愚者,在黑暗中的夜晚,紧靠着彼此。

“我想要留下您。”

“您爱一爱我吧。”

亚瑟说,他的笑意中含着泪水。

“一点点就好。”

他自己还在发着抖,就想以拥抱去止息对方的颤抖,却连恐惧都仿佛一并传递了过去。

克拉克沉默着,一言不发,仿佛完全失去语言功能。

人类无数次地重复“一点点就好”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难以觉察的无措,一向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自爱中习得无畏,也同样自爱中知晓忧虑。

将硬翅族群杀到灭绝、屠戮了自己同源兄弟的亚王虫靠着背后的墙壁无力地滑落下去,青年温柔地托住他,任由那双华美的银灰色翅翼逶迤垂落。

红太岁停靠在星港处,于不眠的长夜中遥远注视着它所深爱的灵魂;人类的帝王匆匆来到又匆匆离去,携带签署完毕的协议回归红鹿宫;结束工作的黑色核心种抱住自己的伴侣,在这一生中第一次躺在人类的床榻上;遥远星域的其它核心基因族群因如期而至的双方会谈,引发了轩然大波;VX197的模型残骸如常运转,接收着顺裂隙漫延至此的信息碎片;陌生星球上的硬翅运输船沉入夜色,细碎的、浸润着污染的花海闪烁着繁星般的微光。

这宇宙太过纷乱,太过无常。

所有的人和事被压缩进一个玻璃的箱笼,如默剧般交替上演。

当青年再一次低语时,烫得惊人的眼泪落在对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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